《蒸发旅程》桑奇

4、第 4 章

　　离开房间，司耀在家里环视了一圈，洗碗机还有两只空碗，饭台的椅子也没完全移回原位，一张是林朝坐的，另一张是司耀坐的，也就是说，安安坐了他的位置——心中无端冒起一把火。

　　拿一条新毛巾抹那张椅子，但怎么抹都抹不走心里的渍。

　　林朝会对坐在他位置的那个人笑吗，林朝会表情放松地和他说话吗，林朝林朝，不停想不停想，泄愤将全部责任推到林朝身上，想一巴掌掴林朝，想捉住他颈将他往墙上撞，将他推到浴缸按进水里让他窒息，或者林朝只要乖乖低头，只要不再用那种看不见他的眼神看他……

　　司耀深呼吸，他承认自己被林朝的信息素搅得一团乱，他走到落地窗前企图冷静，却不小心踩到地上的什么，低头一看，是一本他从未见过的植物图鉴。

　　林朝又背着他藏东西了。

　　他不是说过没有他允许不准收任何东西吗？他不是和林朝强调过很多次吗？为什么？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

　　司耀捡起书，撕碎，一页一页，统统丢到垃圾桶——碎纸沾到垃圾袋里的奶油，里面的蛋糕已经空了。他面无表情地将垃圾袋扎好放门口。

　　只是垃圾而已。没有任何价值的垃圾。

　　愤怒累积起来，又走到林朝房门，想冲进去，想卡着林朝颈要他解释，为什么，为什么还不够，为什么要背着他收别人的东西，他说过无论他要什么他都会买，为什么他不听，为什么不听——司耀一拳捶门，结实的闷响，痛楚让人冷静，他又想起林朝在怀里的呼吸，平静的呼吸，他们呼吸的胸膛彼此碰撞……

　　司耀平静下来，他决定下楼买食物。

　　不知道睡了多久，林朝饿醒来，他爬起来，将枕头放回床上，又打开门看司耀还在不在。他看到饭台有鸡蛋肠和菜心粥，还有洒满椰蓉的糯米糍，林朝开心到快快跑去漱口，又快快拆开糯米糍。他喜欢一切甜的食物。

　　吃完去冲凉，冲干净凝结在身上的粘液，花洒的热水淋在颈上，传来刺痛，才想起有伤口，手一摸，摸到被淋湿的大块止血贴，伤口好像已经被处理过，但想不起是什么时候处理的……

　　不停想司耀的事情，又想起司耀身上那个人的味道了，那是故意留在身上的味道。忽然间，热水好像变冷了，林朝觉得难受，但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难受。水哗啦哗啦淋下来，热气蒸腾，但还是觉得冷，匆匆关水喉，换上干净的衣服。

　　出浴室前，还仔细举起手闻，闻自己身上还有没有甜腻的味道。

　　想起抽屉里的药。他应该吃药了。林朝翻开药箱，看药盒里一片片的药片一粒粒的胶囊，司耀仔细到连药都分装好了，但他还是经常忘记吃药，就像他经常忘记吃饭一样。

　　吃药，是因为心脏有问题，先天的，所以要一直吃药。司耀会抽查他的药盒，看他有没有按时吃药，林朝不记得要吃药，却记得要丢药，不记得吃的统统丢去马桶，一口气冲干净。由此可知，大概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吃药罢了。

　　男人迷恋他生病的样子，因为他生病时总是很乖，不再有力气反抗，他会在男人怀里大口喘息，会抓住男人衣领痛到蜷缩，但没有力气反抗……

　　林朝将药倒进马桶，冲水，看无辜的药片在蓝色的水里打转，消失。他平静地放好药盒，将药箱放回抽屉，合上抽屉的时候，听到司耀开门的声音。

　　不知道为什么，雀跃地过去，林朝想，也许他们可以坐下来好好吃饭。他跑到饭台面前，摆好椅子，乖乖坐好，等司耀洗干净手坐在他对面。

　　他期待着。带着连自己也不能理解的欢喜。

　　司耀的确坐下来了——他想，他要将他最中意的糯米糍推到司耀面前，喜欢的食物要一起分享……但结果，司耀的话像刀一样猛扎过来——

　　他问，林朝，你那本书哪里来的。

　　他猛然想起那本书，那本书他有好好藏到司耀找不到的地方，但是，但是……他没有回答，不知所措，只是惊慌地低下头来，拆糯米糍的包装袋，塑料纸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椰蓉掉在台面，林朝用手指去黏。

　　说话啊，你和老师不是有很多话讲，怎么到我就哑了？

　　声音在面前爆炸，噼里啪啦，耳朵好痛，林朝好想塞住耳朵，他好想躲起来。

　　惊慌之中他看到垃圾桶旁边的纸碎，他的书被撕碎了，他定定地看住。

　　好吧不用说了，你给我滚。司耀直接丢下最后通牒。

　　林朝抬头，睁开眼睛，好像听到一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真的吗，他说。

　　滚。司耀看着他眼睛命令道。

　　所以是真的要我……？

　　立刻。马上。给我滚。

　　林朝倏地站起来，眼睛骤然发红，好。这是你说的。

　　林朝转身走向门，椅脚和地板摩擦发出噪音，他直接拉开门，没有穿鞋，赤脚，头也不回地踏出门。啪嗒。门关上了。

　　但是，在关上门的瞬间，他突然发现，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这个念头瞬间击溃了林朝。

　　走几步就是电梯了。凉意一阵阵从地板蹿上身体。他低头看了看忸怩的脚趾，继而看到装满纸碎的黑色垃圾袋，他捡起垃圾袋抱在怀里，整个人顺着墙壁慢慢滑下去。

　　感应灯熄灭了。林朝蹲在黑暗里。

　　他和这袋垃圾是一样的。

　　他并不在乎自己被抛弃，因为，他是依靠自己的脚，走出的身后这扇门。但是，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继而认识到，他已经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在黑暗里，他好像看到林夕的身影。

　　没关系的，只要走出这扇门，就意味着他哪里都可以去。

　　林朝在黑暗里蹲在脚麻，他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向电梯，按下下行的键。数字一格格上升，快到了，听到电梯叮一声响的时候，身后的门突然打开，司耀冲出来，一只手突然伸出来，爪一样抓住林朝的项圈——

　　喉咙一紧，身体被不断拉扯向后，感到窒息，林朝眼睁睁看着电梯门打开又关上，他手伸向电梯，怀里的垃圾袋滚到地面，碎片泻了一地，林朝看到一地白色碎片，整个人被拖进门里，某部分记忆也像泄开的洪流——

　　极度恐惧的时候，人是不能动弹的，眼泪会从眼眶不停涌出来但是人无法动弹。

　　一切一切清晰地撞入眼睛灌入脑海，一切一切清晰异常，但是没办法做出反应。

　　司耀将他甩到沙发上，他跌进沙发，随之司耀的身体压过来，连救命都喊不出，嘴巴好像痴呆一样张开，但是发不出声音，司耀的舌头伸进来，咬破，血腥在口腔扩散……啊啊……救我……连求救都不知道应该向谁……

　　司耀喜欢什么样的林朝呢。

　　林朝开始想。

　　乖乖的林朝。会反抗的林朝。还是边反抗边乖乖的林朝。

　　还是每个林朝都想试一次。

　　林朝闭上眼睛。他应该用拳头，用脚踢，用牙咬，用命去搏，但是，男人压在身上，无论多少次多少次，他都没办法逃脱……啊啊……救命……谁来……

　　林朝崩溃地大叫起来——

　　求你……不要……我可以乖……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痛……

　　这是男人最终让林朝学会的事情。林朝乞求司耀的时候他很想死。他想他应该去死。不要祈求什么活下去。活下去也是痛的。太痛了。

　　不要吃药了。不要挣扎了。放弃吧放弃吧，但说出来的又是——

　　对不起……我会乖的……你想要什么……

　　爬到司耀身下，殊不知自己已经流泪满面。但还要尽量扮出可爱的样子，如果他乖一些，听话一些，男人就不会让他痛了，对不对。

　　司耀停下来，看到在他身下痛哭的林朝，他终于冷静下来，将林朝用力抱进怀里，但林朝只是不停地说，

　　……对不起……我很怕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