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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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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林朝跌进回忆,他抓着司耀衣服不肯放,眼神却不知落在何方。
司耀将他抱到自己房间,这是初次,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一到床上,林朝又开始紧张起来,自动缩到床边,和枕边人隔开一段距离。盖的是同一张被子,林朝跑得太远,被子不够长,身体边边露出来,司耀又睡过去,将被子盖在他身上。
林朝的眼睛圆睁着,但落进眼里的只有空荡荡的天花板。司耀一碰到他,他也不躲避,乖乖地躺在床上不动。他很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同以前发生过无数次,他会像石榴一样被剥开,石榴籽晶莹又漂亮,被指甲一粒一粒挖出来的时候就显得格外残忍。浅红的籽、粉红的籽、深红的籽,那是各个状态的林朝。
终于,司耀翻了个身,将他拥入怀中——接下来,林朝在等待,黑暗中,会有一个黑影压在他身上,摇晃,痛,林朝又继续缩起来。如果这是迟早要发生的,那就快些发生吧,他不想在等待中煎熬了。林朝闭上眼睛。
他等啊等,直到听到耳边的呼吸像是熟睡。于是,不敢置信地侧脸看向枕边人。
他好像并不认识睡在旁边这个人,这个人看起来好哀伤,即使熟睡他的眼睛仍是疲倦的,不肯放松的。林朝眼睛睁得大大,将司耀细细地看,但是司耀背光,他看不清楚,只有呼吸,一波又一波扑在脸上。
林朝动动手指,他想触摸这张脸,但他发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张脸的主人已经牵住他的手了。林朝又过了好久,确定面前的人是真的睡了,才将牵住他的手牵出被子,珍惜地蹭了蹭这对紧牵的手,好像一只猫咪。
司耀动了一下,好像要醒来,林朝马上不敢动了。在他僵硬的片刻里,司耀又将他抱得更紧了。林朝不太适应地挣了挣,但他被抱得很紧,挣不开,只好在这个温暖的怀里调整到一个舒服的位置。
祝你有个好梦啊。他在心里这样说。
但林朝不知道的是,窗外的光将他的脸照得很清楚,司耀看见他在光里睁大眼睛,他的一举一动司耀都知道。
认识林朝两年了,今晚,是司耀第一次看见林朝哭。
林朝好像从来不哭的,无论发生了什么他都不哭,但是今晚他却被司耀弄哭了。
司耀觉得自己有罪。
于是不由得不想放手,想紧紧抱着林朝。这一刻又变得好安宁,好像全部愤怒和不愉快都消散了。
林朝在司耀怀里继续睁着眼睛,他不困,他已经睡了一整天。他闻到司耀身上散发的信息素的味道了,不怎么好闻,好像血的味道,又好像眼泪的味道,眼泪有味道吗。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有点想吻司耀了。
他的记忆混乱,他想不起今天发生过什么。他的大脑有神奇的删除功能,不开心的事难过的事很快都会忘记。他不是那种会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或斤斤计较的人,因为他很明白他的时间可能不太多,珍贵到不该浪费。
但是,这些不快乐并不是真的会忘记,而是会在某时某刻某个不经意的触发下爆发。加上他有太多时间一个人了,一个人的时候有太多事情会不受控制地跳出来。比如说,这晚过后的白天,他又坐在落地窗前晒太阳,突然想起嘴里被嚼碎的苦涩的叶子。
他开始想,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
认真想,好像并不是太遥远的事情,林朝忽然想起他的书,他跑到房间找他的书,在他记忆里,他的书还在房间某个司耀不会知道的角落,但是找不到,翻来翻去都找不到,又跑到客厅厨房这些根本不可能的地方找……找不到找不到。
慌乱之中一脚踢到垃圾桶,它在地上滚了又滚,捡起来,扶起来,看到它新套上的黑色塑料袋,哗啦——记忆就像踢翻的垃圾全部飞出来——他突然间不知所措,原来已经扔掉了,并且,跟着一起扔掉的应该还有自己……
为什么他现在还在这里?
逐渐想起喉咙被项圈勾紧的窒息感……压过来的司耀……下陷的沙发……随后大脑一片空白。
所以为什么他还在这里。
他应该已经离开。一边想,一边不由自主地去冰箱翻食物,他又开始觉得饿了。但冰箱只剩下糯米糍,他饿极地撕包装纸,又想起他低头在司耀面前撕包装纸。忽然间,糯米糍也变苦了。但是手指仍然将这个白色的团子往喉咙塞,吞不下也要吞下去,手指沾了椰蓉,吮手指——但这个动作太……
可能,在他所记不清的空白当中,他做过……
林朝噎住,拿纸杯装水猛灌。
膨大的食物沿着喉管往下,继续往下。
林朝看了一眼大门,这扇他曾经短暂走出去的门。他又想起昨晚他是在司耀的床上度过的。他不敢回忆他在床上会是什么样子。
他想起男人的夸奖——乖乖,好孩子。
他捂起耳朵蹲在地上。
不要想。
麻木地穿鞋子,鞋带还是上次司耀系好的。林朝对着鞋子发了好久的呆。直到夜色再度降临,忽然想到司耀还要回来。
司耀确实要回来,他打算和林朝认真道歉。所以他去附近书店找林朝那本被他撕碎的书,又等预定的蛋糕送过来,百利甜酒蛋糕,林朝最爱的口味。可惜书店没有那本书,只好留信息过几日再来,到时,他想邀请林朝一起过来。
回到家,推开门,发现家里没有开灯,还以为林朝窝在哪里熟睡,特意将蛋糕藏进冰箱去找他,找了一遍,两遍,到第五遍的时候,发现鞋柜里的鞋少了一双,血轰地一声冲上脑袋——
打安安电话,一接通就问:林朝是不是在你那里?
林朝?林朝怎么了?安安再问,司耀已经挂断电话。
听司耀语气,安安猜出大概,但直接打回去又怕撞枪口,干脆从学校图书馆奔出去找林朝,估计林朝会去的地点。
司耀不找。他决定让林朝自生自灭。没必要浪费情绪。娇惯的宠物不去流浪是不会知道自己幸福。他就是太惯着林朝了。用力踹一脚鞋柜,鞋子跳起来。
不肯承认,是自己先赶林朝走的。
他明白这是暴力,和他父亲当年如出一辙。明知道林朝无处可去,明知道他所有惶恐因为自己也曾深深体会过,但仍然将他赶出去,因为要他也明白他离不开自己,他需要自己,让他痛继而让他清楚他离不开什么。这是一种变形的占有和牢固的安全。
将林朝拖回去的瞬间他感到胜利的快感,但隐约还有背叛,因为林朝按了电梯,他已经做了决定要走。
林朝,是我对你太好了。司耀狠狠自嘲,即刻换了便装去找林朝,他在思考等林朝回来他要将他绑在哪里。
——
林朝没有走远。他恍惚地下了电梯,直到走出这栋庞然的建筑,才真正有了走路的实感。但他仍然不知道要往何处去。眼前的路很黑,好像没有路,抬头只看到远处变换着色彩的绚丽塔尖。
不知道路。只是朝着那塔走去。他认识那座塔,林夕曾经告诉他那是电视塔,尽管当时还不能理解电视塔的含义。而在司耀家他觉得很高很高的落地窗前,那座塔看起来那么小,好像握住纤细的腰身就能从地上拔起来,它周围的人啊车子啊,比指甲还要小很多,林朝可以看一下午。
现在到地面了,地面从高空俯瞰的平面一下子变得立体,人啊说话声啊汽车的行驶声撞过来,林朝站在不过两三米的斑马线前不敢过去,直到车喇叭不耐烦哔哔,林朝才惊到小跑过去,好像一只在钢筋水泥里吓飞的小鸟。沉沉的夜晚压下来,才发觉连空气也潮闷。
和空调房里的一切都很不同了。
林朝好像想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在想,只是跟着人流在走。有想回头看一眼,但又害怕因此记住回去的路,所以不准自己回头。
去哪里都无所谓,只是不要再回去了。
这样想着,好像硬生生又剜走自己一片心,连同一起割去的还有一个人的一张脸,那张脸让他那么痛又那么空。
路灯照在身上,影子一直往后指,所以影子替他回头看了很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