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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皮肉之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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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岭上一次见到这样的眼神,还是在十岁那年掉入山崖底下见到的那只黑金大虫身上。
那是一种明知道对面是个微不足道,一手就能捏死的蚂蚁,但看见他的恐惧觉得有趣,所以留着他的命,兴奋的把玩,日夜戏弄,毫不掩盖杀意,只等玩腻了便将他吞之入腹。
长岭忍不住的咽下口水。他家主子,找这个女人,不是为了帮助自己成事的吗?可现在为什么露出这样的神情?
仔细想想,从那天望月山上,他家主上就很不对劲。
一个从来对自己绝对自信的人,突然开口命令他救下江苑,说留着她有帮助;一点小事,他便能利索办好,主上根本无需露面,可他偏要带着忠勇卫在她面前走上一遭;后听说她要同那李知聿退婚,心情大好的给他加了一个月的工钱;如今这诡异的神情……
他家主上到底是要江苑这个助力,还是对她另有所图?
这个答案,长岭不知道。
但是他现在知道的是,被这么诡异的谢霆燕盯上,那江苑的日子,一定很不好。
只听那兴奋的瞳孔都扩散的人拍了拍手,说着:“江三姑娘果真是女中豪杰,有勇有谋,知恩图报,乃是大才,既如此,我自是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江三姑娘的大作为。忠勇卫!”
疯狂赞美的赞美声再次传来,从天穹楼散发出去的巨大喊声让听见的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江苑也是。
她终于对上了他的眼睛。
从未见过的戏谑和杀意毫不掩饰的泛在他的眼底,在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明艳的吓人;他的气息混杂不堪,黑暗冰冷,似是包裹着血液似得粘稠让人汗毛竖起,实在惊悚的让人心惊。
这小侯爷,盯上她了。
江家在天穹楼一天消费了几十万两黄金。江竖刁一向低调,三品官员用的绫罗绸缎轿子他都换成粗麻,他又怎么可能能拿的出几十万两的黄金?最后还是薛氏拉下了老脸,让宝莲忙去求了自己娘家,才给的出足数的银钱。
一想到这事,雪兰都吓得浑身哆嗦,看着坐在轿子里看着老神在在的江苑,她忍不住的咬牙。
“您竟骗奴婢说那是赞美江家之词,您怎么能如此冲动!如今老爷和夫人都被您得罪了个彻底,您日后怎么在府里过活?还有那个小侯爷,竟然还让那群忠勇卫跟着起哄,这不是火上浇油吗!”她说罢又恨恨的,“早察觉到您来时不对劲,可奴婢竟然就那么信了,奴婢怎能如此蠢钝。”
江苑往轿边倚着,懒散的很,“谢霆燕确实是不满我利用他才有了今天的作为,不过这事还真要好好谢谢他,若不是他行事如此乖张,我又怎么名满京城。”
“人家都是才貌名满京城,您抓个犯人,有什么好名满的?一点用都没有,说不定还会成人家的茶后闲谈,指不定怎么去编排您呢。”雪兰很是不满。
江苑顿了顿,“你可知我为何要拉那大字?”
雪兰摇头。
“江露本就恼我,如今在我屋里受了李知聿的辱,她定恨不得手撕了我才解气。所以就算今天谢霆燕不来,我也会将我的功绩散播出去,让我露在所有人的视野里,让所有人都关注我,最好密切的关注着我的一举一动,谢霆燕也算是帮了我。”
雪兰皱眉想了好一会儿,还是不解:“奴婢不懂。”
江苑笑笑,“以前江露想杀我只需要花十两银子,甚至随便让她的丫鬟难为我便能置我于死地,现在她再想要了我的命,那就得问问薛氏和江竖刁答不答应。”
雪兰:“您今天可是将江家的家底都要掏空了!他们怕是要恨死您了!”
“比起恨我,他们现在怕是忙着审视自己。”她神色淡了淡,“这几十万两黄金,是他们自己花出去的。”
雪兰实在是听不懂她的意思,满肚子疑问,但紧接着她的一句“回府先去给我多备些伤药,命留住了,皮肉之苦,免不了的”让她心神震颤,神色肃穆的抓紧了衣角。
这命,真的能留住吗?
江竖刁的轿子内。
江竖刁摸着陈旧发污的的坐垫,紧锁着眉,“前几日沭阳发来消息,母亲身体康健,还认识了个江南女子,巧笑嫣然,也贤惠掌家,母亲说我年纪还不大,她身体也好,说不定能添个一儿半女,给江家多点喜气。”
薛氏半眯着眼睛,“圣上可允准了?”
江竖刁道:“圣上会允准的。”
薛氏一顿,笑了一声,“说到底还是你没瞧得上这个女儿,不然向来体面的你,也不可能随了我的意去得罪秦尚书,何必拿这些事来威胁我。”
江竖刁神色一凛,“我给你地位的前提,是你将后院的人事物都管好,而不是反过来去反噬我。”
“这么质疑我,那我当这个尚书,你来管后院。”
“胡闹!你真是愈发没有体统!”江竖刁厉声呵斥,觉得薛氏说话简直骇人听闻,但他又不得不承认,薛氏确实有这个能力。
当年他二人在一处学堂,他要拿着算盘算好一会儿的东西,薛氏只是一个眨眼便能得出数来,若不是因为她是个女子,怕是现在的功绩要比他强得多。
江竖刁头疼的揉着眉心,“不说这些气话,老三的事,你待如何?”
薛氏笑意敛了敛,“若将这点小聪明用在讨好你身上,说不定我还会对她高看几眼,可惜,聪明的过了头就是蠢,拒了李知聿的婚事,还讽刺我将女子的容貌看的太重,更是对宝莲这种府上的老人不敬,这样不识时务又自做清高的人,说从我肚子里生出来的我都觉得丢人。”
她拇指指腹扫过豆蔻的鲜红指甲,“朝中无数双眼睛盯着,先留她一口气,等过了这阵子,便找个理由扔到乡下发卖了去吧。”
发卖这词汇用在亲生女儿的身上实在恶毒,但江竖刁并不觉得有什么,反而点了点头表示赞同,靠着轿子闭目养神。
等他们回府没有一刻钟,一群打杂做体力活的伙计便拿着棍子,将江苑围了个彻底。
雪兰望着这排场,满眼震惊。
“大夫人这是想杀了你啊!”
“放心吧,还没到杀了我的时候,记住了,等大夫给我号完脉,你就拿着诊书去找李知聿,若有人拦你,不管你哭还是闹,都要见到他。”江苑倒是淡定,撕下衣服的布料缠成了一团,塞进嘴里咬着,自顾自的找了个凳子趴着。
伙计们面面相觑,也没想到她能这么配合,嘴上说了声“三姑娘,得罪了”,手上棍子落下,却打的比谁都狠。
江苑不知道自己到底挨了多少下,只知道后背从最开始疼的钻心,到后来只剩“噗嗤噗嗤”的声音,感受不到疼痛,大脑也昏昏沉沉。
她的瞳孔失去焦距盯着地面。
薛氏前世没有对她动手,怕只是因为她那时浑浑噩噩的追着李知聿,如今她主动退婚,攀不上他,又坑了江家,惹怒了她,自然就没有可留着的价值。
薛氏很理智,很聪明,手段也很厉害,做事更是果断。
可是这世上并不是只有她和江竖刁是要面子的,也不是只有亲生父母才有权处理自己的女儿。
在这个阶段,李家,可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江苑昏睡前,眼尾勾出了一个弧度。像是开心,更像是嘲讽。
……
翌日天未亮,李家祖母就带着李知聿上了门。
薛氏面上倦意未退,眯了眯眼睛,只着了素衣去见,一照面便掩着面道:“往日老三骄横,我总觉着女儿家应当英气些日后才不会被欺负,没想到竟酿成大祸,不光毁了容,还任性的非要退李家的亲,我已经狠狠的责罚过她的,夫人若是还气不过,便让我这个娘亲代她受罚吧。”
说的义正言辞,可双方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尤其是李知聿,想到昨日雪兰带过来的血色衣裳碎片,他心都揪起来了。
李家祖母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坐在了上位。虽是白发耄耋之年,身上气势不减。
“苑儿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姑娘,平日小性子是多,到了真张上可一点都不含糊,不然也不会让我家这小子这么爱护,还赌气说非她不娶呢,你也不必为了这事这么自责。”
薛氏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眸光一闪道:“三姑娘心性我自然知晓,能得李公子和李夫人爱戴是她的福分。”
李家祖母可懒得听这些恭维的话,浅浅笑了声道:“你也知道京城这些姑娘们我最中意的便是苑儿和露儿,我李家也下了聘礼,放话要娶二女之一,只是我这孙儿实在是喜爱苑儿,可苑儿又不依,所以我今日来,便是同你商议商议,看看能不能将二位姑娘以秋园围炉的名义接到我那去住一段时间。”
秋园围炉是京城贵人姑娘的传统习俗了,每年春日便以李家为代表,准备精致特别的茶点,再找个或山或水的地方一同去聊聊天,增进增进京城贵女之间的感情。
这事以往都是李家祖母一手操办,这几年她身体容易疲乏,便将其交给了儿媳去办。
“说这话倒也不是我李家多大的气派,在你江家挑来挑去,只是觉着孙儿与露儿没怎么相处,说不准相处相处,便喜欢上露儿也也说不准。”
李知聿皱眉刚想说什么,又被李家祖母打断了。
“当然,这事还是得尊重你的意愿,你这个当娘的若是不想让她们去,我就是再求也求不来。”
李家祖母看人看的清楚,知道薛氏重名逐利,绝对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
果然,薛氏道:“苑儿身子抱恙,这些日子需静养,便让露儿去吧。”
李知聿终于找到了气口,坚定道:“苑儿若是不在,那我便出去寻一处别院,全了二姑娘的名节。”
薛氏面色不好看,实在没料到李知聿对一个毁了容的女人执念还这么深,“凡事都不好这么笃定,李夫人都说了,你对三姑娘只是儿时愿景,多与人相处相处,说不准就知道她人的好了呢?”
李家祖母笑笑:“罢了,让这两姐妹都去我那住着吧,你也看出来了知聿性子倔,他认准的事我这当祖母的都劝不动;我知道你是忧心三姑娘的身子才不想让她去,不过你放心,我李家这些年也认识不少名医,不管是什么疑难杂症,我都尽全力的给三姑娘治,保准她秋园围炉那天能生龙活虎的出现在你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