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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长相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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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家祖母都这么说了,薛氏当然会答应。她还亲自将江苑抬出门,送进了马车里。
微风吹过掀起了马车的一角,她看见了面色转冷的薛氏,端庄的站在江府门口,眼睛只是盯着李家马车的一举一动,对于这两个女儿的离开没有任何波动,更没有任何温度。
江苑不禁想,或许薛氏并不是不爱她这个女儿,她只是不爱所有不能给她带来权势的人。
“我确实是她的亲女儿。”江苑喃喃了一声。
雪兰动了动耳朵,不禁笑道:“姑娘这是什么话,您本来就是夫人的女儿啊,只是……”她顿了顿,没再继续说下去。
江苑却摇了摇头。她知道雪兰还是想说薛氏与她感情不深,但她想说的,却是她登上后位时不择手段,且不顾亲疏,杀尽所有不臣服于她的人的那个模样,与薛氏极其一致。
罢了。
“雪兰,等我了却了这桩婚事,我们便随意找处镇子,过些田园日子可好?”
雪兰讶异于她眸中的沧桑,想不明白短短数日,姑娘怎的就没了原先的心气,更是要放弃李知聿那么好的良配,却还是忠诚道:“雪兰会一直忠于姑娘,姑娘想做什么,雪兰便陪着姑娘做什么。”
江苑合上了眼,听着车辙滚动的声,安静的被载去了李府。
李家祖母是个体面的人,给江家的两个女儿都是上房,且还是在男女分住的情况下,都离着李知聿的院子不远。
江露在隔壁大声喊道:“还特意将妹妹的院子调的远了些,祖母真是有心了。”
雪兰立刻回了句:“做出这等丑事,若是传扬出去,谁家会迎娶这等心思恶毒的女子进门?”
听着那屋没了动静,她气鼓鼓的扶着江苑躺下,嘴里还念叨着:“这二姑娘简直是欺人太甚!到了别家还如此蹦跶,还有那李家祖母,也不知怎想的,左右进出的院子,入口还在二姑娘那,李公子若是想来找姑娘岂不是要次次经过她门前?”
无论事实如何,李家祖母前脚听闻江苑的丑事,后脚孙子便上赶子央求着来救她,任谁也明白这是江苑耍的手段。
李家家风清正严明,李家祖母更是对这个孙子用心至深,自然容不得心机叵测之人进李家家门,此举,亦是想断了李知聿的念想。
“我此番利用李知聿,李家祖母没落井下石已是她开恩,如今她有意促成二人婚事,我亦当离开。”
雪兰瞧着她苍白的脸实在心疼。分明都是别人的算计,怎的苦果都要她家姑娘承担?实在不公。
正当她想说什么,李知聿的声音自门外响起。
“李某自知过往之事伤了姑娘,但姑娘蕙质兰心,坚韧温和,李某心驰神往,还请姑娘给李某个机会,挽回这桩婚事。”
声音不大,却足以让两个院子的人都听得真切。
雪兰高兴地的抓住江苑胳膊道:“李公子这是在告诉您心里只有您一人,也只想同您成婚呢!姑娘,您二人两情相悦,李公子更是人中龙凤,可千万不要错过这么好的婚事啊! ”
可江苑听了却神色淡淡,“迎他进来。”
闺阁一展屏风,隔开了男女大防,丝质薄面却能依稀看见来人穿衣:云锦白布,面如冠玉,李知聿还是一如既往的清风霁月,翩翩公子。
他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或学识,有半点的优越,进屋时也浅弯下腰侧身相对,给满了她尊重。
看,多好的一个人啊。
怨不得前世她至死不渝,非要同他在一起,要与他私奔。
江苑让雪兰去门口守着,支着身子倚在床边,单薄又寡淡,乍一看好似水墨画中仙。
“公子不怪我利用了你?”
轻飘飘的话虚弱又平淡,李知聿想到她受的苦内心就一阵揪疼,下意识道:“怎么会?你是为了自保,是我没保护好你,我又有什么资格去怪你。”
她垂眸,薄如蝉翼的睫毛轻颤着,脑海里浮现出两人前世的画面——
他们出京城狼狈逃窜出十余里,却不敌打手的脚力,被逼着上了断崖。
前面云雾缭绕,只看一眼都是彻骨冰寒,脚底的尘土滑下去都听不见回响,若是人掉下去,全尸都留不下。
江苑面色苍白,害怕的脊背都冒出了汗,却在触及到李知聿低垂的脑袋之后,坚定的抓紧了他的手。
“李知聿,前路艰难,但我愿与你共生死!躲过这一劫,我们就能一辈子在一起了。”
李知聿没说话,只是手有些抖。
那时江苑以为,李知聿的颤抖,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即将分离的两人的悲伤。
可紧接着,他便向打手们提出要见江竖刁。
商谈了半柱香,他出来握紧了她的手,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说,“我想与你长相守,可我不能那么自私,连累你背上私奔的骂名,更不能让你无故身亡。”
他说,“是我没保护好你,你怨我也好,怪我也罢,都要好好活着。”
他说,“我同你父亲做了交易,为了全你的名声,就说你入宫前出来祈福路上遇到歹人遭遇了不测。”
他说,“苑儿,你只是暂时进宫。”
他说,“过几日,过几日我便将你从宫中带出来,相信我。”
她等啊,等。
等啊,等。
便等到了今生。
思绪转回。
江苑虚弱的咳嗽了两声,“李公子菩萨心肠,最是善解人意。”
言语是对李知聿的赞赏,却被他捕捉到一丝嘲弄。像是在嘲讽他,更像是在嘲讽自己。
李知聿内心忽而酸胀,屏风只是个礼仪的挡板,却隔出了两个世界一般,距离她那么遥远。是他不够好吗?他弄不清她在想什么。
沉吟半晌,他颤着声。
“三姑娘,你不信我?”
“怎么会?李公子清风霁月,又秉持了李家的严明家风,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好男儿,只可惜……”江苑盯着自己那双早就染上无数鲜血的手,晦暗不明,“天上明月,莫染凡尘,以前是我托大了,李知聿,你本应有更好的选择。”
要说心里不怨他是不可能的。那些被困在宫中身心俱疲的日子,江苑不止一次的怨恨李知聿食言,怨恨她不来接自己,更怨恨自己为什么要信守承诺。
可宫中日子久了,见过的算计久了,前朝后宫之事知道的多了,便很清楚,像李知聿这样正直善良的人,就算成了重臣,也救不了她,更带不走她。
他啊,太纯良了,活在淤泥,却能坚守本心。
不像她,泥潭里挣扎的多了,便堕落成同样的样子,甚至下手更狠。
以前还有对他的怨恨,现在……
她早就脏了。
李知聿听到她的拒绝无动于衷,执拗的站在屏风后不肯走。
江苑轻声道:“李公子,我们打个赌吧。”
“赌什么?”
“就赌,不出一个月,你就会跟我二姐成婚,如何?”
“绝无可能!”
他无比坚定,站在那都像是要发誓一样。
这傻傻的样子让江苑忍不住轻笑出声,眉眼带着温柔和悲凉,“若我赢了,你就好好的同二姐携手相伴一生,若我输了……我会离开京城。”
横竖都是离开,这赌约让李知聿心中郁结难耐,第一次失了礼数,大手叩住屏风,想掀开冲到她面前,问她之前分明那般喜欢自己,如今为何要拒绝的这么彻底!
可大手刚搭上,外面就传来了下人通报:“公子,老夫人传您去前堂。”
李知聿眉头紧皱,在屏风上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最终呼出了一口浊气。
“江苑,我会娶你。”
*
秋园围炉很快到来,可是江苑这身子一直都不爽利,李家倒是也给请了几个大夫,都说是落下了病根,整个人都病恹恹的,这都要夏日了,还要披着披风,小脸苍白。
倒是江露,在江苑卧榻休息的时候日日都去李老夫人面前请安,小姑娘娇俏又活力,逗得李老夫人开怀,首饰珠宝成片成片的往她屋里送。
围炉当日也是满脑袋的朱钗,桃红衣裳跟年画娃娃似得招人稀罕,缠着李老夫人说个不停。
雪兰见她跟个花蝴蝶的样子就忍不住愤恨:“就会装样!”
“雪兰,你这口无遮拦的性子要改改了。”江苑低低的说了句,吓得雪兰忙收声,扶着她去行礼。
“江苑见过李老夫人,李夫人,各位姐姐。”
李老夫人面上喜色淡了许多。谁也不想在这种高兴的日子面对这病恹恹的模样,只应了声,转头再看江露,是越看越喜欢。
江苑被下人引着坐下,周围三三两两的低语。
“人家姑娘都恪守本分,知书达理,就她抓个犯人还要闹得整个京城沸沸扬扬,都去天穹楼摆上席了,抛头露面,真是不知廉耻。”
“抓犯人是假,我家下人去采买说是她深更半夜披头散发的去了自家门口被赶出来了,若真是抓犯人,这江家能不让进门?”
江苑往那瞧了一眼,声大些的倒也都是熟面孔。江南百年世家崔家的女儿,京城礼部尚书钱忠的庶出女儿。
前世这崔家的女儿被送入皇宫当了妃嫔,只可惜段位不高也沉不住气,刚进了两个月就被溺死在浣衣局。
钱忠的女儿与人私通,乱棍打死在街上,发现的时候衣不蔽体。
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按理说这等丑闻也不该传扬出去。
如今看来,许是嘴太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得罪了人。
江苑杯子放下,咳嗽一声轻飘飘的说了句:“若是让圣上听着功名赫赫的小侯爷办的案子都有人质疑,也不知会不会将那人的舌头割了去喂野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