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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章十三 真相只有一个,但并不是你以为的那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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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曦臣顺着江澄的呼唤找过去,很快看到那一抹紫色身影。

      待走近看清后,他脚步一顿,匆匆走到对方身后,急道:“晚吟你怎么已经把外衣脱了,小心着凉。”

      何止是外衣,就这么一会儿时间,江澄已经找了块干净地方盘腿坐好,褪下了最外的厚实猎装和中衣,上身只剩一件抹腹,露出光裸白皙的后背,上面一道狰狞伤口斜斜划过。

      江澄回头,古怪地看他一眼:“不脱衣服怎么处理伤口?何况不快点把衣服脱了,血要把布料黏在伤口上,弄起来不是更麻烦?”

      蓝曦臣半移开视线,温言道:“那你也该先运个暖心决之类。”

      他说着,默念几句,食指在空中画出一道古怪轨迹,两人身周的空气倏地温暖不少。

      江澄果然冻得狠了,双唇有些发青,此时舒一口气,蜷曲的手指放松开来。

      他看也不看,把手里的纱布药膏越过肩膀往背后一扔:“有劳。”

      蓝曦臣稳稳接住,笑道:“晚吟多礼。”

      他跟着坐下,道声失礼,目光只盯着江澄后颈。他以两指蘸了药膏,凭着方才一扫而过的印象,正要往伤口上按,忽然想起什么,抬手朝药膏上呵气数次,这才放轻动作为对方上药。

      江澄听见身后响动,哼笑一声:“你倒是有心——嘶。”

      蓝曦臣忙道:“抱歉,还是太凉了么?”

      江澄背过手朝他摇了摇:“没事,我平时自己上药比这粗糙多了,你只管弄。”

      蓝曦臣犹豫片刻,还未及动作,对方又道:“住手,都让你直接涂了。”

      蓝曦臣讶道:“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江澄嗤笑:“八九不离十。你是不是把药膏盒揣到怀里暖了?”

      蓝曦臣讪讪地把快放进怀里的药盒拿出来:“咳。”

      江澄摇摇头,到底没说什么。

      蓝曦臣很快涂好药,又轻轻把药膏抹开。脂膏慢慢在他指下铺平,出于习惯,他的双指下意识沿着伤处来回打圈按揉,以期让伤药更好吸收。突然,手下微微弓起的脊背一颤。

      他一愣:“怎么了,晚吟?”

      江澄清清嗓子:“你……你不要揉来揉去,涂个药而已,利索点行不行。”

      蓝曦臣本能地低头望去:“嗯?”

      一片洁白脊背落入眼底,而他骨节分明的手正按在那割开洁白的伤口中间,像是某种沉默的守护。练剑之人指腹有层薄茧,此时蓝曦臣一个分神,粗糙指腹下柔嫩肌肤的触感忽然变得无比清晰。

      江澄话里的含义后知后觉展现在他脑海,蓝曦臣面上腾地浮起一层薄红。他忙不迭移开视线,手下动作不觉加快,张口结舌道:“抱、抱歉。”

      也许是他的错觉,江澄后颈上似乎也飞起一抹绯色;不知怎的,蓝曦臣一向平缓的心跳忽然加快了些,像是春日草间细微翕动,仿佛有什么要破土而出。

      终于上完药,两人都从尴尬中恢复过来。江澄低头将衣服一件件穿上,打理停当,一双杏眼望向远方,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蓝曦臣毫不意外,只安静地等着。

      果然,沉默片刻后,江澄转过身,和他面对面坐好,两人盘起交叉的双足几乎相抵。

      他道:“蓝曦臣,祠堂里看见的,你不许说出去。”

      蓝曦臣对上对方认真的双眼,郑重地颔首。

      “我自当守口如瓶。”

      江澄松了口气:“多谢。”

      蓝曦臣摇头:“不必言谢,这是你的私事、你的决定,我本来也无权插手,更不会毁你一片苦心。”

      他顿了顿:“尽管……实不相瞒,我以为这件事还是告诉无羡比较好。”

      江澄自嘲地笑笑:“我怎么说?说了算邀功还是鸣冤?算了吧。”

      蓝曦臣不语,心里忆起在祠堂陷入江澄梦境时,所感受到的那股决绝。

      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在赴死前的决绝。

      江澄见他神色,警惕道:“喂,蓝曦臣,你刚才允了我什么,你可别忘记。”

      蓝曦臣抬头,细细端详这刀山火海里踏过来、活下来的人,微笑道:“不会忘的,既然你不愿说,我便绝不会越俎代庖。”

      江澄有些意外地扬眉:“哦?我还以为你也和那边两个一样,是天生喜欢替人做决定的英雄呢。”

      蓝曦臣只笑笑:“每人际遇不同,处世为人的原则自然也各异。”

      他道:“在我看来……‘为别人好’其实很简单,毕竟大多数人不必承担这一行为的后果。只有等到自己也受了一厢情愿的果报,才能体会到个中滋味。”

      “当然,”他见江澄收回讥讽的目光望向他,温言补充,“也有极少数人,哪怕自己也经历过别人一厢情愿的伤,清楚其中痛处,却仍然会义无反顾地替别人做下决定,最后竟也能开拓出一片天地,我想这种确实可谓是英雄。——不过,晚吟不必担心,我只是一介凡人。”

      江澄露出个挖苦的笑,不知是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

      “作为一介凡人,你倒是心宽得很,不像我,是不是?”他冷笑着站起身,拍拍衣摆上的泥土,“走了,我们两个凡人快回去吧,不然那俩又要操四人份的心了。”

      蓝曦臣跟在江澄身后,目光落在他背后刺眼的血迹上,心中又浮起对方躲藏时看见温家人接近魏无羡的绝望。他忽然生出个没来由的念头。

      要是早点和他熟起来就好了。

      要是当时……能帮到他些什么,就好了。

      两人回去时,魏无羡和蓝忘机果然已流露出些许担心神色。事件彻底解决,四人本该各回各家,但蓝曦臣不放心江澄,提出要送他回莲花坞,而魏无羡也一脸后怕,执意要随行,江澄懒得和他拗,最后四人三剑一同往云梦飞去。

      进了莲花坞,三人跟着江澄左拐右绕,避开家中门生,终于到了小会客厅,后者才松一口气。

      江澄道:“时间不早,你们要住就住下吧。我进去换身衣服,等会儿找人带你们去客房。”

      蓝曦臣见他强撑疲色,忙道:“这事不急,你先去休息一下。实在有事,我找莲心姑娘就是了。”

      江澄确实累得紧了,浑身的痛漫上来,抿唇点点头,缓步朝卧室走去。

      三人在厅里坐了片刻,忽听一阵细碎脚步声靠近。

      莲心端着托盘进来,朝三人福了一福:“我家宗主托我给三位泡了莲子茶,请先用着,待我为宗主处理好伤口,就带三位去客房。”

      蓝曦臣道:“我们不急着休息,处理伤口要紧。”

      莲心放下托盘,还未及答话,边上从她进门起就蹙眉盯着她的魏无羡忽然睁大眼:

      “……绛珠?”

      听见这名字,余下三人皆是一愣,其中数莲心本人反应最大。

      她眼睛睁得滚圆,上下打量魏无羡,目光落到他腰间的陈情,终于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抬手掩口。

      “……羡哥儿?”她道,又惊又喜,“你是羡哥儿?”

      多年未见的两人重逢,彼此有无数话要说,但事分缓急,眼下给江澄疗伤最是要紧。

      魏无羡心中波澜起伏,无意间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差点吐出来:“这莲子茶怎么那么苦!”

      蓝曦臣和蓝忘机倒是喝得面不改色,但也有些惊讶,前者道:“我以为莲花坞的口味不像云深那么……清苦。”

      魏无羡大惑不解:“不对啊,师姐嗜甜,我记得以前绛珠泡莲子茶都要加很多糖的,怎么现在苦成这样?”

      蓝曦臣问他:“‘绛珠’是莲心姑娘原本的名字?”

      魏无羡不答,反而反问他:“蓝大哥,我刚才听你的口气,绛珠……莲心现在是江澄的贴身丫鬟?”

      蓝曦臣道:“是,而且晚吟对她十分信任,当初……中咒时,迷蒙间仍不忘让我去找她。”

      “是吗,”魏无羡喃喃,唇角勾起点苦涩弧度,“我都不知道。我实在是离开太久了。”

      他又喝了口茶,皱起眉。

      “莲心……我还是叫她绛珠吧,习惯些。”他开口,“我被江叔叔带到莲花坞的时候,绛珠已经在了。她也是个孤儿,差点饿死时被我师姐亲手捡了回来。她比师姐小一岁,又蒙救命之恩,便自愿做了师姐的贴身侍女。绛珠的名字是师姐亲自取的,‘绛’取‘江’音,‘珠’则随了虞夫人贴身侍女金珠银珠的名字。”

      他难得有些啰嗦,声音轻且慢,像是陷在回忆里:“师姐待她很好,两人不似主仆,倒更像姐妹,因此我和江澄从小也和她熟得很,她从来直呼我们名字。后来……莲花坞覆灭时,她和师姐在眉山逃过一劫,莲花坞重建后两人一起回来,之后……”

      他眨眨眼。

      没有之后了。

      那日他在莲花坞外遇见了温情,从此再也不曾归乡。连江厌离大婚前,他都只能在乱葬岗下偷偷和她见面,那时绛珠不在。再后来,穷奇道,不夜天,乱葬岗围剿,魏无羡身死十三年。复生后,他唯一一次进莲花坞,还以狼狈离开告终,更是无缘与她得见。

      她是什么时候改的名字,什么时候成了江澄的侍女,莲花坞的莲子茶何时没了甜味,魏无羡全都不知道。

      而她也没有认出他。

      面目全非的何止过去,最甚不过他自己。

      魏无羡正胡思乱想,莲心端着一盆水走到门口,探头进来:“羡哥儿,我好了。”

      他回过神,起身走到她身边,见水里有淡淡血迹,皱起眉:“江澄怎么样?”

      莲心道:“澄哥儿没什么大碍,就是有些失血,已经睡下了。”

      魏无羡舒口气,转头和另两人打个招呼:“我去去就回。”

      他接过姑娘手里水盆,笑笑道:“劳你带个路,我可太久没回来了。”

      蓝曦臣目送两人离开,转头意外发现蓝忘机比他更早收回目光。

      “怎么了?”

      蓝忘机直直望着他,眼里露出只有蓝曦臣才能读懂的犹豫:“兄长,方才在祠堂……”

      出乎魏无羡的意料,莲花坞的变化倒也没有像他上回来时印象的那么大。他一手撑脸,坐在几乎原样重建的小荷轩中,呆望窗外熟悉的冬日莲花湖,忽听一阵杯盘响动,转头一看,莲心又拿了个托盘坐下,把一杯莲子茶推到了他面前,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见他疑惑目光,她笑道:“对不住啊羡哥儿,刚才忘了你和小姐一样喜欢甜茶,我这次加糖了。”

      魏无羡道:“可我记得原来江澄喝莲子茶也要加糖的。”

      莲心叹口气:“谁说不是呢。不有个说法,心里越苦的人越嗜甜么?当年小姐……去了之后的那段时间,澄哥儿每回喝茶都要加好多冰糖,我喝过一回,甜得我皱眉。”

      魏无羡不语,敛目望着杯中月。

      “可谁知,羡哥儿你……乱葬岗之后,他忽然又开始嗜苦了。糖也不加,红枣也不加,好好的莲子茶弄得和苦丁茶似的,就这么喝了十三年,眉头也不皱一下。要我说,那是苦到心里了,什么甜的都没用。”

      魏无羡沉默片刻,将茶一饮而尽。他换个话题:“说起来,你什么时候改名了?‘绛珠’不是挺好么,莲心……莲子心,多苦啊。”

      莲心道:“这是澄哥儿的主意,他还挺过意不去呢,我倒是很开心。”

      魏无羡挑眉:“怎么说?”

      她喝口茶,道:“乱葬岗之后,他忽然把我叫去,要给我改名,面上为难还不肯说原因,我一听就明白了。我成了‘莲心’,对我而言只是换个名字,但对他而言就好像抽出了自己的苦,好像能骗自己,再也不会苦——再也没了心。实际上哪能够呢,但他那几天真的轻松了些,我可高兴了。小姐当时把我送到澄哥儿身边,不就是为了让我力所能及帮他点么。”

      魏无羡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服侍他的?”

      莲心回:“小姐出嫁之后。小姐想着她去了金家,家里就几乎都是新面孔了,知道澄哥儿信不过,怕他什么事都一个人扛着,就把我打发过来,能分担一点是一点。”

      魏无羡默默给自己又倒了一杯茶:“……这些我都不知道。”

      莲心道:“这不怪羡哥儿呀,我虽然那时的事只晓得大概,但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难处,有些时候身不由己,也是无可奈何。”

      魏无羡自嘲地笑笑。

      他又想起什么:“对了,今天江澄身体不太舒服,一直按着肚子,怎么回事?”

      莲心支吾片刻:“澄哥儿今天,就那个……女子月度要碰上的……月、月信。”

      魏无羡闻言却来不及尴尬:“月信你怎么还放他出门?我记得师姐以前有一次痛得都发烧了!”

      见莲心睁大眼,他抹把脸:“抱歉,我太冲动。是了,他那臭脾气,你也拦不住。”

      莲心扁扁嘴:“是啊,我可劝过了,劝不住。”

      魏无羡见她委屈的表情和小时候如出一辙,不由得笑出声。

      “你对他倒是一点不怕。”

      莲心也笑:“谁怕他呀,你们俩还不是我看着长大的?”

      她忽然想起什么,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前几天我还被他说了呢,说我太没大没小。后来我仔细想想发现确实是的,最近我老不自觉把澄哥儿当成小姐,是有些太亲昵了。”

      魏无羡眉头一动:“说起来,你还叫他澄哥儿呢?刚才不是还说‘我家宗主’?”

      莲心道:“当时我没认出羡哥儿嘛。对外得叫宗主,不然外人见了,以为澄哥儿立不起威呢。但私下里澄哥儿可不让我这么叫。”

      魏无羡好奇:“这是为何?”

      莲心道:“想也是的,我要也叫他宗主,他不就再没有能做澄哥儿的时候了?虽然凌哥儿叫他舅舅,也够亲,可那终究也是长辈,他总该有个放松肩膀的地方。”

      魏无羡闻言一顿,沉默良久。

      莲心道:“羡哥儿?”

      魏无羡深深地叹口气,终究无法再逃避这个话题。

      “江澄他……这十三年里,他过得有多不好?”

      莲心一愣,也叹了口气。

      “特别不好。”

      她看一眼窗外残叶枯荷。

      “刚从乱葬岗回来那几天,他几乎天天晚上被魇到;一开始我也着急,想把他叫醒,结果紫电护主把我划伤了一道。其实就擦破点皮,但澄哥儿特别内疚,从此我就不叫他了,只在他被魇着的时候悄悄在他床边放杯莲子茶,安神。后来,他就给我改了名。”

      她把目光转向魏无羡,忽然想起什么:“说起来,他那段时间翻来覆去做的大概也就那几个梦。我送茶时偶尔听见他梦呓,有时在叫老爷夫人,有时在叫小姐,有时在叫羡哥儿。”

      魏无羡一愣:“叫我?”

      是梦到乱葬岗的事了么?

      莲心点点头:“我记得他让你快逃,还有什么……‘别让温狗追上’。应该是莲花坞覆灭时候的事吧?”

      魏无羡心中一跳,直觉有什么不对劲。

      果然,莲心也皱起眉:“咦,那时候你俩不是一起逃的吗?可我肯定没记错。——啊,莫非是羡哥儿你失踪的那三个月?”

      不对,魏无羡想,那时江澄不知他失了金丹,不会认为他独自一人还逃不开温家人。

      可是射日之征期间,除了这三个月,他们俩确实一直在一起——

      等等。

      魏无羡脑中闪过什么。他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直觉自己忘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

      金丹。

      他失了金丹是为了给江澄,而江澄失了金丹是因为……因为他回了莲花坞。

      他们确实分开过半日。

      江澄为了取父母的遗体,趁魏无羡去找食物时独自回了莲花坞。

      不对。

      那他为什么要让自己快逃,别被温狗追上?是在莲花坞时以为自己死期将近时的呓语?

      不对。

      魏无羡一手按住突突跳动的太阳穴,多年前的疑问翻涌上来。

      当时江澄比他更累,受打击更大,怎么会比他跑得还快?

      他真的是自己一路跑回莲花坞的么?

      不对。

      有什么东西就在他脑海里,至关重要,最后的钥匙,只差一点就能想起来——

      心跳声响若擂鼓。

      金丹。

      温逐流。

      噌然五声的琴音。

      “因谁失丹?”

      “温逐流,魏婴。”

      魏无羡缓缓睁大眼。

      江澄说,温逐流,魏婴。

      为什么会有他的名字?

      江澄不该比他先回到莲花坞。江澄比他先回到了莲花坞。江澄让他别被温狗追上。

      他在买吃的。他在街上。温家人刚刚占领莲花坞,应该会派出人巡逻。莲花坞的两位公子还在外面,要快点抓回去。

      “……不过他一直盯着街上人发呆,后来我抬头再看那个地方的时候,他突然就不见了……”

      问灵不会撒谎。但江澄还是抵抗了很久才说出第二个名字。

      江澄从来不肯好好说出真心话。

      “因谁失丹?”

      “温逐流……魏婴。”

      魏无羡霍然起身,如坠冰窖。

      TBC

      终于写回开头啦!下章大概有很多的泪水和怒吼(。

      莲心名字的含义应该没人想到吧嘿嘿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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