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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遭饥荒、闹大旱、突如其来逢天灾;布拉吉、交际舞、始料不及遇人祸 ...


  •   且说,刚解放那几年,肖家大院,乃至所有老百姓之生活虽说依旧困顿,可终竟一年好似一年。

      就在人们顺顺当当、满怀希望过日子之当口,突然间,遭遇了一场百年不遇之大旱,其后,天灾持续了三年。

      天灾之第一年尚好,家家户户多少有点老底子,尽管吃不饱,碗里总还能见到粮食粒。

      第二年便开始吃糠咽菜,嚼糖渣滓,撸榆树钱,扒榆树皮。

      及至第三年,饿殍遍野,灾民无数。

      肖家大杂院之虎媳妇家,十二个孩子,饿死了好几个。

      市面上,白菜帮子一块钱一斤,钱毛得不成体统,有钱也买不到粮食,连共和国之缔造者也都和老百姓一样,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

      大旱那年六月,肖家大杂院来了好几拨山东、河南逃荒过来之难民。政府见状,赶紧就地安置,火速调集粮食,确保灾民不被饿死。又动员老百姓捐钱捐粮,捐旧衣服和旧被褥。

      那日,肖家大院之居民委主任召集前后两院各色人等开赈灾动员会。

      那老主任见大家伙皮肤蜡黄,满脸菜色,心中甚是犯难,说道:
      “我知道,咱们自己也吃不饱肚子,可那咋办?政府给咱们院安置了逃荒的难民,咱们就是再难,也不能让那些人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饿死。捐多捐少是那么个意思,千万别给咱们政府拖后腿。”

      老主任话音刚落,东下屋之懒汉爷们便说道:
      “老主任,我说两句。俺们这一家子是靠大伙一把米、一把面周济才活到了今天。照理说,我最不该打横炮。可大伙也看见了,如今晚,俺们家喘气的还剩下几个?我不是不想捐,是真没东西可捐了。妈了八子,我是真对不起大伙,真给咱们大院丢人。”

      那老主任说道:
      “你们家的情况谁不知道?你跑这来干什么?赶紧回去,这没你的事。”

      那懒汉爷们晃里晃荡离开会场后,那居民委主任说道:
      “连街道上都知道,他们家是有名的特困户,咱们得实事求是,不能难为人,可别的人家总得有个态度。”

      那老主任说过这番话,两院之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吱声。

      就在这个当口,那肖家大太太说道:
      “平时那些能耐都哪去了?到了节骨眼上,都哑巴了。当年,人家老牛家都能冬舍棉、夏舍单,一年四季舍粥。这都新社会了,老牛家能做的事,咱们为什么不能做?你们平常都说我扣,今天我就豁出去了,大方一回让你们看看。”

      那肖家大太太说完,便转身回到家中,打开了仓库,倒腾出了一袋子粮食,找出了一堆旧衣服、旧被褥,和三姨太一起,装了满满一小车,堆到了大杂院当间。

      那居民委主任一看,赶紧把肖家大太太拽到一旁,悄悄说道:
      “我知道老姐姐是个积德行善的人,可从今往后,千万别再提老牛家舍粥那件事。地主老财怎么能和共产党比?”

      那肖家大太太听了,一拍脑袋说道:
      “你看我这老脑瓜骨,太落后了。大妹子以后多提醒我,省得我这张破嘴说错话再惹出点祸来。”

      那老主任闻言逡巡了一圈,见周边无人,小声对肖家大太太说道:
      “可不是嘛。这新社会万般都好,就是不能瞎说话。要是给扣上个反动言论的帽子,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老姐姐以后千万小心。”

      三年困难时期,云家虽则跟着一起挨饿,可和大杂院其他人家相较,日子终竟要好过得多。

      云之养父勤快,爱捉摸。早在第一年遇到灾荒始,云之养父便领着云到玄武山后,挨着小河沟开了三亩小片荒,种苞米、高粱和西甜谷,每年秋后,都能打好几百斤粮食。

      那段时日,每至礼拜天,云之养父便骑着建材商店之自行车,在大梁上装了个小圈椅,驮着云去开荒种地。

      到了晌午头,云之养父便拉着云坐到地头上,给云拿出一张糖饼,自己则拿出一个窝窝头,一块咸菜疙瘩,从水壶里倒出点凉开水,润了润渴冒烟之嗓子。

      是时,云之养父便会对云说道:
      “看见了吧?你长大了,一定得多读书,做个有学问的人。要不然,就得像我现在这样,汗珠子掉地下摔八瓣,靠出苦大力过日子。”

      到了暮春,云之养父在雨搭下打了一圈鸡鸭笼子和兔子窝,养了几十只鸡鸭和兔子。每日领着云起早贪黑,拎着两个大麻袋,抓癞蛤蟆、割青草。回到家中,将癞蛤蟆和青草剁碎了拌成饲料,将那鸡鸭喂得圆鼓囵囤,将那兔子喂得溜光水滑,每日鸡蛋、鸭蛋不断流。每隔一段时日,宰一只鸡,杀一只鸭,勒一只兔子。亦时不时带着云,挎个小筐,装两只鸡鸭,让云坐在建材商店门口,河南街边之石阶上,学着做小买卖,云之养父则在建材商店屋内看着云。

      便见云坐在商店门口,两条腿搭在筐盖上,一本正经吆喝道:
      “站一站,看一看,鸡鸭便宜了。”

      街上游人见一个四、五岁孩子,穿得利利索索,长得文文静静,像个大人一般做生意,甚是好奇,不一会,云之周遭便围了一圈人。

      便听一个游客问道:
      “小鸡多少钱一只?”

      云说:
      “五块。”

      那人便说:
      “怎么这么贵?”

      云说:
      “这是母鸡,你看看,这鸡多肥?”

      便见那客人打开了筐盖,把鸡拎将出来,用手掂了一掂,说道:
      “不错,我要了。”

      说罢,从兜里掏出三张两元钱递给了云。便见云手里举着钱,转身跑回建材商店,边跑便喊道:
      “爸,快给人家找一块钱。”

      围观之人和建材商店之营业员见云小账算得甚是利索,便竖起了大拇哥。又见云一本正经之小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一个上午,云把鸡鸭卖将出去。时至中午,云之养父便领着云到西来顺,给云买了两个牛肉火烧。

      且说,天灾头一年之某个下午,云正在雨搭底下读书、写字,猛一抬头,便见大杂院安置的一个小要饭花子站在了家门口,吓得云“嗷”地一声大叫,赶紧跑回屋内。进了屋,脱鞋上炕,便将果匣子往炕琴(东北方言,意为炕柜)里面塞。

      云之养母见云慌里慌张之模样,便问云:
      “你藏那果匣子干什么?”

      云回头看了一眼他养母,说道:
      “要饭的来了,赶紧把好吃的藏起来。”

      云之养母见状,大喝一声,说道:
      “你给我放那。谁教的你,这么护食?”

      云第一次见养母发脾气,吓得哭将起来。云之养母赶紧给云拭去眼泪,领着云到了雨搭门口,见那小要饭花子依旧站在门前,便打开了门,将那小叫花子领进了屋内。

      天灾之头一年,云家之日子尚且过得下去。

      那日,云之养母将那个小叫花子领进屋之后,便从云之果匣子里给那小要饭花子拿了两个光头。

      那小要饭花子拿到手之后,三下两下便塞进嘴里,使劲咽将下去,噎得直打嗝。云之养母赶紧舀了半缸子凉水,那小要饭花子喝将进去,方才捶捶胸脯,脸色红润一些。云之养母又给那小要饭花子拿了两个面鱼。

      待那孩子吃过之后,云之养母方将那孩子领到洗脸盆前,给那孩子洗了把脸和头发。

      洗过之后一看,这孩子竟是个大眼睛,圆脸蛋之俊俏丫头。云之养母见了,稀罕得无可无可,赶紧给那小丫头洗了个澡,找了几件云之小衣服,给那小丫头换上。

      云之养母刚给那丫头换好衣服,梳了两个羊角辫,便见院内一个穿得破破烂烂之女人一壁厢喊着“丫蛋”之名字,一壁厢来到了云家门口。

      云之养母见状,赶紧走出房门,对那女人说道:
      “大妹子,别喊了,你闺女在我这。”

      云之养母刚说罢,那小丫头便一壁厢喊着娘,一壁厢从屋子里乐颠颠跑将出来。

      那女人看见那小丫头,先是一愣,随后眼泪扑簌簌落将下来,双手合十,捣蒜般不住给云之养母作揖,说道:
      “俺说大姐,看恁把俺闺女打扮的,俺都快不认不出来了。”

      云之养母听罢,笑着说道:
      “大妹子,听你的口音,你也是山东人。咱们两个是老乡,客气什么?”

      那女人见遇到了老乡,甚是亲切,在大衣襟上搓了搓手,说道:
      “俺说大姐,有恁这么个老乡,是俺和俺闺女的福分。恁看看俺这个样,怎么好意思跟恁论姐妹?”

      云之养母见那女人甚是外道,便拉着那女人之手说道:
      “大妹子,咱们是老乡,哪有那些说道?你赶紧进屋,咱姐俩们说两句话。”

      那女人见云之养母执意请自己进屋,便扯了扯衣裳,对云之养母说道:
      “俺掫不进去了。恁看俺这身衣服,这双鞋,泥头拐杖的,再把恁这屋子给弄埋汰了。”

      云之养母一笑说道:
      “大妹子,我也是从关里家逃荒过来的。我刚到关外那会,还不如你,没事。”

      云之养母说罢,将那女人领进屋里,给那女人拿过来一个大饼子,一块咸菜疙瘩,盛了一碗高粱米粥。

      趁着那女人吃饭之功夫,云之养母找出了两身旧衣裳,一双旧鞋,拿个包袱皮,给那女人包上,对那女人说道:
      “我说大妹子,家里的旧衣服都捐得差不多了。这两套是我的换洗衣裳。你的身量和我差不多,你拿着,姐姐就这么一点心意。”

      那女人手里拿着衣服,眼泪不住往下落,说道:
      “这怎么能行?连吃带拿,恁让俺怎么好意思?”

      云之养母说:
      “我也就这么大力量了,你不嫌少就行。”

      那女人闻言,赶紧作揖,嘴里说道:
      “遇上恁这么个活菩萨,谢恁还来不及。俺不瞒恁说,自打逃荒以来,俺娘俩还头一次吃了顿饱饭,穿上了这么像样的衣裳。”

      说罢,那女人便欲领着那丫头往门外走。可那丫头眼泪巴巴看着云,舍不得和云分手,云亦拽着那丫头之小手不撒开。

      云之养母见状,对那女人说道:
      “大妹子,看样子,这两个孩子在一起没玩够。你就让丫蛋在我们家困一宿,明天一早,你再来接她。”

      那女人说道:
      “那感情好,可乡下丫头太野,没规矩,我怕她给恁添麻烦。”

      云之养母笑着说道:
      “一个小孩子,麻烦什么?你舍得就行。”

      那女人连忙说道:
      “舍得,舍得,遇到恁这么个人家,还有什么舍不得?”

      是日晚,云和丫蛋玩到了二更时分。两个人都跑得满头大汗。

      云见丫蛋热的满脸通红,赶紧拿出一瓶格瓦斯,让养父启开了瓶盖,递给了丫蛋。那丫蛋头一遭喝汽水,使劲喝了一口,呛得直咳嗽,鼻涕一把泪一把,连连喊道:
      “辣、辣、辣。”

      云之一家人见状,笑得直不起腰来。

      次日早晨,丫蛋醒来,便觉得身子底下湿冷一片。却原来,昨晚上格瓦斯喝多了,竟将褥子尿出了一个大涸涝。云之养母见状,赶紧给丫蛋洗了澡,又将那褥子拆洗了一遍,将褥单子晾到了雨搭下。

      傍晚,西下屋之马老三见云家之雨搭里晾着褥子和褥单子,便叫来了一群淘孩子,在云家之雨搭外拍着手唱儿歌:
      “呜哇镗,呜哇镗,娶个媳妇尿裤子。”

      云听了,气得瞪着小眼睛对马老三说道:
      “你媳妇才尿裤子。”

      云之养母听雨搭外一派嘈杂,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从屋内跑将出来,指着马老三吼道:
      “谁家的孩子?这么讨厌!”

      马老三见云之母亲甚是厉害,一缩脖,领着一群孩子四散逃去。

      三年饥荒过去,全体国民发奋图强,生产自救,几年之光景,市面上竟是一派繁荣;

      粮店里米面充足,麦子连年丰收,国家甚或鼓励老百姓吃爱国面;

      副食店里猪、鸡、牛、羊,肉类齐全,鲜货摊上,螃蟹脚、乌贼鱼、甚或还摆上了鲸鱼肉;

      政府推广新生活运动,男人穿上了中山装,女人剪了五号头,胆大的女人还穿上了布拉吉;

      工会组织男男女女跳交际舞,报纸上还刊登了漫画,说皮鞋一般大,裤腿一般粗,只看俩人转,男女分不出;

      大街上路不拾遗,院子里夜不闭户。孩子们唱着“我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把它交给警察叔叔手里边”之儿歌,手拉手排队上学。

      没想到,
      好日子刚过三年,
      W革骤至,
      云、雨、江、河、梅儿、星儿,
      纷纷遭遇了厄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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