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没电啦》姜鹤童

1、想

　　一段采访
　　“你说爱情是什么？“
　　“是在岛上无数次仰望星空时时空上的等待。”
　　讲到这，景明声泪俱下。想起了谁，谁又问他，他说只是想起来那段时光总能看见满天的星星。
　　文菁知道他想的和他说的并不是一回事，他在想念那个人。
　　五点闹钟响，景明其实早就醒了，一直盯着天花板发呆。等到关掉闹钟才终于长舒一口气，他轻手轻脚起床，床的另一边，戴着眼罩耳塞的文菁尚在睡梦中。
　　从卧室到客厅，只是从昏暗的房间到达另一间昏暗的房间。其实客厅还好些，没有窗帘，街道的路灯投进来倒让了无生机的家具轮廓清晰可见。景明大便，洗漱，做咖啡，一边喝咖啡一边在电脑前刷新闻，查看自己的日程。
　　六点整到健身房，热身，无氧，和前台新来的漂亮女生聊聊天。七点多有氧，八点已经淋浴过回家了。
　　这时文菁还在睡。景明蹑手蹑脚烤吐司，黑麦面包片烤得焦焦的，在景明手里倒来倒去。趁热涂黄油，黄油融化，蔓延，很快沁入面包纤维里，然后再来一层薄薄的树莓果酱，景明喝了今天第二杯咖啡。
　　开车去工作，和清洁工人打招呼，和同事打招呼，闲聊一会，接一瓶水，放空，准备工作。公文包里那个文菁记忆中从来没有人联系过，但是景明一直随身带的手机响。因为铃声很特殊，景明不会和其他的消息提示弄混，他看着电脑屏幕发呆，屏幕上的倒影也呆呆地看着他，他觉得他不像自己。景明颤抖地掏出那部手机来看。
　　“讣告。”
　　他弄不清楚是谁死了，他甚至不记得这部手机是用来做什么的。一瞬间，他忘记很多事，像是记忆被强行撕扯，外面那部分，分崩离析。
　　睡眠。
　　又一个睡眠。
　　“我的答案足够解释一些事情，但是一些事情还是没有答案……” 淼淼写到这，拿起来旁边的茉莉奶绿吸吸吸。她继续写：“但是都是一些简单的答案……” 窗前，楼下空地上有人放烟花，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淼淼一哆嗦，水笔啪嗒掉在本子上。
　　大家都回去过年了，小区里住的大多还是年轻人，从二十八，二十九开始逐渐归于寂静，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死寂。漫漫长冬，就连鸟鸣声都变得难能可贵。淼淼关掉台灯，房间再一次陷入阴影中，这样就能更好的观察放焰火的人，不被发现。她看着荒地上，被路灯照得清晰的三个人，淼淼目光冷峻，没什么感情波动。倒是那三人，一边看着烟火绽放，一边嬉笑打闹。路灯下的喧闹和冷清的年节氛围格格不入，头顶的路灯，就成了地球上最后一盏灯。
　　“把屏幕开裂的iPad拿去修，苹果商店里，店员又把原机寄到维修中心，叫我回家等。修好后的iPad还是原来的iPad吗？哦，我没有讨论啥深奥的问题，我就是想问问他们能不能把别人坏的机器零件拼一个新的给我寄回来？” 兰鷮百无聊赖坐在吧台里，和同事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关晨蕾在收银机上看订单数据，随便敷衍几句，兰鷮“噌”一下站起来，用腿把凳子推到一边，关晨蕾瞬间就明白——扭头看，老板推门进来。老板是一名上年纪的妇女，后面跟着中年男男女女，应该是她的朋友客户。老板引导他们去楼上包间，关晨蕾跟上去倒水，老板似乎对兰鷮很不满意：“少少，你赶紧去把门前那儿扫扫。”
　　兰鷮拿着扫把在门前扫扫扫，抬头看天，这几天一直阴沉沉的，过年以后步行街一下就空了，他不明白老板大年初一开什么门？老板和老板朋友不回家吗？没家人吗？反正…… 反正他也无处可去，过年又三薪，也没客人，在哪看书不是看？这么想，老板不歇业有不歇业的好。关晨蕾就不一样了，她老公又一年自己回老家，不知道两人会不会又因为这个吵架。关晨蕾一大早就没什么好脸色，嘟嘟囔囔地讲过完年就不干了…… 但是兰鷮也没往心里去，这也不是她第一次讲这种话。
　　关晨蕾心情差到极点，本来就没心思做事，老板的朋友们用了一堆玻璃杯马克杯，穷讲究。她得不断地添水，撤杯，送茶点咖啡，因为板个脸又被老板和朋友讲几句。老板嫌兰鷮毛毛躁躁的，服务不好，不然这个活儿应该属于资历靠后的兰鷮。关晨蕾又在心里埋怨他。兰鷮装傻，磨磨蹭蹭打扫，又磨磨蹭蹭刷杯子。
　　店门被推开，鲜冷空气灌入，冲开店里吐出又被吸入无数次的浑浊。兰鷮整个人都绷直了，倦怠也被吹去。兰鷮对进门戴着红色毛线帽的女生说：“您好。” 拿着扫把侧身让出一条路。关晨蕾没好气地喊他：“少少，进来点单。” 兰鷮又跟在女生后面，想超过她进吧台里。
　　咖啡店菜单上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只是一些常规的饮品，基本上所有咖啡店都有的那些东西。女生看了看，随便点了一杯燕麦卡布奇诺，付款转身去找位子了。女生面容姣好，但是兰鷮也没多在意，去洗手，做咖啡。
　　兰鷮端咖啡过去时，女生捧着书在读。《卡拉玛佐夫兄弟》。兰鷮轻轻放下咖啡，女生甚至没注意到。兰鷮随口说句：“陀思妥耶夫斯基！那个无神论还蛮有趣的。” 女生猛地从书中抽离开，饶有兴致：“你要讲讲嘛？” 兰鷮扭头看看吧台，关晨蕾这会儿闲下来，刷手机，对周遭漠不关心。兰鷮甚至觉得老板再去使唤她，她就会把围裙摔在桌子上，说：“老娘我不干了！” 能听见楼上老板和客人们的欢声笑语，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今天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兰鷮百无聊赖，和女生聊聊也好。兰鷮站在一边，双手插在围裙兜里，说：“阿廖沙的思想‘无神论在当代的表现以及恰恰在不要上帝的情况下建造巴比伦塔的问题，建塔的目的不是为了从地上登天，而是把天挪到地上来。’” 女生推推眼镜，她的脸很小，眼镜占据了她的大半张脸。
　　“你怎么想呢？”
　　“我当然是不信咯。” 兰鷮回避女生目光：“这辈子的事还没考虑清楚，为什么要去考虑身后灵魂不灭的问题？我接受折中式妥协，中庸文化。”
　　女生放下书，摇头：“每个人的人生都有自己的课题……”
　　兰鷮不置可否：“这是个人选择问题，可以选择去解决课题，也可以选择不去面对…… 不把它当作课题，它就不是一个课题，这个概念很抽象呀！”
　　女生觉得荒谬，脸上浮现在思想高处，俯视兰鷮的笑意，让兰鷮很不舒服。女生问兰鷮：“你想没想过，你选择不去面对，也是一种课题。就是你个人要去修的课题了。”
　　这时候兰鷮已经对这段对话进行不下去了。女生也看出来兰鷮想逃，努力很礼貌地笑笑，拿起书，又回去书中世界。又想到什么，用下巴示意咖啡，说：“谢谢。” 兰鷮无语，大过年的又被人上一课，拿着托盘，拖拖拉拉地走回去。
　　兰鷮扭头看外面空荡荡的街道发呆。关晨蕾坐在收银机前不知道在看什么，她心情不好，兰鷮也很识趣的不与她搭话。楼上不知道在讲什么，时不时爆笑。女生约莫坐了半小时，可能因为实在是吵，看不进去书，起身离去。推门时与兰鷮目光交汇，互相点头致意。
　　兰鷮去收咖啡，大半杯咖啡没动。给关晨蕾看，关晨蕾不耐烦：“她在你不问她？下次来送她一杯。”
　　年很快就过完了。春天也在不同的细节中悄然而至。街道又复苏，热闹起来。
　　兰鷮还是和往常一样，不忙的时候喜欢趴在糕点柜上和熟客聊天。工作起来拖拖拉拉的，得过且过。关晨蕾依旧时常心情不好，把生活的情绪带到咖啡店来。
　　老板一天来店里，亲自接待一位扎着丸子头，留着小胡子的客人。两人在楼上聊了许久，打烊后同兰鷮与关晨蕾谈，大致内容是她要讲店出兑，这个店以后要做别的了，叫他们早做打算。老板走后，关晨蕾很消极，一直在说为咖啡店付出多少，老板一直怎么对她。兰鷮问她之后有什么打算，她又很火大地说不知道。
　　在接下来的日子，关晨蕾开始糊弄工作，接到客诉也不管不顾，老板也不在乎了。相反，兰鷮开始兢兢业业，他想用好的结束为这份工作画上句号。
　　那个小胡子男来店里几次。兰鷮见他与老板签合同，也知道他就是要接手这家咖啡店的人。兰鷮在柜台里发呆，幻想他要把店改成什么？盒饭店？想到这兰鷮又觉得好笑。又不自觉笑出声。
　　老板叫关晨蕾给小胡子男做咖啡，他要喝玛奇朵。小胡子男喝一口就吐回去，告诉关晨蕾：“咖啡粉饼压太实了，又酸又苦。绅士一点儿。” 关晨蕾嗯嗯啊啊的不想理他。他有点生气，老板脸上也挂不住。老板问兰鷮给他做一杯，兰鷮呆呆的，用心做好。小胡子男尝尝，很高兴，说：“有点儿意思。” 兰鷮其实也觉得他莫名其妙。老板送小胡子男出门去，小胡子男看两边的车，要过马路。兰鷮看见他在路边若有所思，没车也不动。小胡子男又折回来，趴在糕点柜上，平时兰鷮和客人聊天爱趴的位置，问兰鷮：“聊聊？”
　　兰鷮晋升为想咖啡店长。小胡子男叫荻刚，成为了他的新老板。荻刚是一家大连隐藏式鸡尾酒吧老板，也是国内很有名的调酒师。接手兰鷮本来的店就是要开一家日咖夜酒。荻刚对于兰鷮的履历很满意。兰鷮第一次接触咖啡师这个行业是在高新区的星巴克，他做了一年，通过内部的咖啡大师考试，掌握了基本的销售技巧，咖啡，咖啡豆知识。后来兰鷮又辗转去澳洲上学，专业是管理与市场营销。上学的时候又在悉尼Gladesville一家希腊咖啡店工作两年，和一名意大利咖啡师学习意式咖啡。当时的老板和顾客都很喜欢他，到后面大家已经分不出他和他的意大利师父做的咖啡的区别，他的师父也很照顾他。
　　对于他的营销管理知识和能力，以及做咖啡的手艺，荻刚认为兰鷮就是他天选的日咖店长。关晨蕾不再做了，荻刚也压根没有雇佣她的想法。她为此又恨兰鷮，认为是兰鷮夺走了她的机会。她还没等到离职，就把兰鷮的微信删掉。之前的老板兰鷮有时会看见她在朋友圈分享一些心理沙龙的链接，再后来也没了消息。有一天听说她去世，兰鷮也只是感慨，又去忙自己的了。
　　对于想咖啡的顾客，有之前山野咖啡的那些老客，因为荻刚的名气，又带来他在另一家酒吧的朋友们。加上荻刚让兰鷮放手去弄社交媒体的账号，想咖啡成为大连新的一处地标建筑，网红打卡地。想咖啡在晚上摇身一变成想酒吧，是和想咖啡完全不同的团队班子。荻刚有意叫兰鷮去老店当学徒，对于兰鷮的能力他是认可的，看见新店红红火火很高兴。对于兰鷮的待遇他也不吝啬，想培养兰鷮做调酒师，把新店彻底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