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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利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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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灵是长生种,神降这种事情在他们漫长的时间里并不算罕见,但也不多,屈指可数。那些年长的回想起来还发现回回如此都是大祭司的缘故。
黑夜的回归对于被惊扰到的人们来说就是一个信号,通知他们万事皆终,可以回被窝继续休憩。
精灵们少有爱熬夜的,所谓夜市也不过是黄昏傍晚那点时间开放的集市,等星月并行在穹苍时,他们早就吹灭蜡烛入睡了。这束光来得突然也来得晚,没有声音,只有柔和圣洁的白色落下,实际上也没有吵醒多少人。其中脾气不好的碎碎几句也就末了。
玛什克金让卡利安回房去睡了,自己收拾好杂物,然后抱来一层薄毯给这个苦命的孩子盖上。
她又把躺椅拖到床边放好,去隔间洗漱好便在上面歇下。
“我的主,好梦。”
她知道刚刚降临过的伟大存在听得到她的话语。
女孩那边传来微弱但平缓的呼吸声,玛什克金放下心,合上眼企图步入梦乡。
午夜,皓月当空明亮。
本该沉睡的女孩突然睁开眼,尖叫声惊醒了睡在旁边的玛什克金。
她立即翻身下椅,跑到女孩身边,分开她抓挠自己脸的手,用磕磕绊绊的人类通用语安抚着女孩,谁知这么做竟让她更加恐惧。
女孩不停地挣扎着,意料之外的力气竟将一时不察的玛什克金掀翻在地。
背后生疼,可她来不及察看摔成了什么样,蹲在原地对着女孩伸出一只手,思考了一下后又垂下手,把涌到嘴边的咒语咽了回去。
“不,你别叫,孩子。”玛什克金压着声音说。她瞪大眼睛凝望发着疯的女孩,面露惶恐地拼命摇着头,不断比划着安静的手势,“嘘——嘘嘘。”
女孩没有听,双手握拳捶打着身下的床,口中发出尖锐的叫声。
玛什克金透过窗户看见邻近的几户人家亮起的灯,突然安静了一刻,她抿着嘴,心道一切都来不及了,便双手交叠放在小腹上,心如死灰地躺倒在地。
这一刻就需要一点主的救赎。
吵醒了一个起床气的你该怎么是好。她有些怜悯地望向兀自在床上发疯却不损一物的女孩,心想。
如何召唤一只卡利安(暴躁版)?玛什克金小人从背篓里掏了掏,掏出了一个尖叫的小女孩。
下一秒卡利安从天而降。
暴躁的精灵卡利安正如导师所料的那样,“砰”的一声踹开门,顶着玛什克金惊恐的目光,赤脚噔噔蹬地走到女孩跟前。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做梦一样,后来回想起来这件事的利安捂着嘴说: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卡迪有点暴躁,没想到她还是个有起床气的暴力狂,我就知道玛什克金怎么可能会害我呢——卡利安伸手硬生生地把人仰面按在地毯上,双膝死死抵住女孩的手臂,双手扣上她的脖颈,威胁着收紧。
“小崽子半夜里吵什么吵,再吵撕了你的嘴。”
女孩在她身下全然没有刚才的癫狂姿态,听懂她的话就尽力地点了点头。
丝毫没有对为什么她讲的也是人类语言这件事有探究的欲望。
玛什克金这时候坐了起来,扯扯衣袍,一脸果然如此地瞅了眼狼狈不堪的女孩。
她把胳膊搭在膝上,另一只手顺了顺凌乱的长发,望了眼被踹出了坑的房门和摔碎的瓷瓶,深感疲惫地叹了口气:“这下好了,你现在知道装疯没有用了吧。
“收了卡利安后我就没担心过医闹了。”
虽然本来就没有。
女孩四肢大开瘫在地上,生无可恋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图案,然后“咕”了一声。
“你的伤好了大半,我学生也没有对你下狠手,不用担心伤口再次开裂。”玛什克金站起身,草草拍拍衣服,走到女孩身边蹲下。她随手揉乱了女孩的卷发,在像小鸟一样的咕噜叫声中,平静地说:“没事了孩子,你安全了。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受那些伤,但是之后都没事了,昂,要是还晕的话就再睡会儿。”
她把女孩抱起,安抚性地轻轻拍着她的背。难以想象,一个看着不超过十岁的女孩竟然有这么强健的肌肉。
玛什克金努努嘴,把孩子放到了床上。
“趁时间早你还能睡上一会儿,我就在旁边,
“天亮了喊你起来见个人。”
“咕。”
时间还早,天边刚翻起一抹鱼肚白。
用以月初布道的大礼堂现在还没有开放,精灵祭司抱着女孩推门进去。
女孩是被大人从床上强行拉起来的,迷迷糊糊地套上了和小精灵所穿款型相似的蓝色短袍,因为过大袍角刚好遮住半个小腿。玛什克金见她嫌麻烦,也就没有给她穿鞋,抱着个赤足的小娃娃就这么随意地坐到了第一排的长椅上。
玛什克金才坐定,女孩就像没骨头一样靠着她向下滑,叫人只得长腿一迈把她夹在怀里,自己仰头注视着生命之神那分辨不出五官的高大雕像,也便没看见女孩眼中的清明。
黎明的光穿过彩绘花窗,炫目的彩练投射下来。七扇窗间隔的墙上有盘蛇烛台口衔宝炬,吐露橙光。从入门处的第一扇扫到最深处的那面,一帧帧图样在漫长的岁月中,反复颂唱饱受苦难的红发圣母最终垂目持剑宽恕罪徒的传说。
蛇衔的烛光彻夜长明,而在此时更显得礼堂昏暗,熏香从炉中飘起烟缈,如同神明阴晴不定的眼。
玛什克金低下头轻声地吟诵,不消多时,只听石像发出窸窣声,握住麦穗的左手缓缓放下,右手搂住的婴儿变成了一簇芬芳。
五官逐渐清晰的石像垂首,耳畔仿佛响起四季生机交替的声音——于此时,神明睁开了眼。
原本镂空的眼眶里多了一对眼球,和玛什克金如出一辙的宝蓝色散发出无边的温柔慈和。
“是你,我的女儿。”生命之神用那悠长而绵软的腔调,吐出一句句弯绕的祭神语,从礼堂的四面八方传来,正如祂存在的本身一般无处不在,“我亲爱的女儿,是有什么要紧事吗?不然今天怎么起着这么早?”
“母亲。”玛什克金轻声唤道。女孩一脸迷糊,不解地望了她一眼,又左顾右盼寻找着悉悉索索的声音来源。
玛什克金偷笑。
她把女孩从怀里拉出来,按着她的头给石像看,“母亲,这是我在——”
“我的天啊,图拉查的。这是我的孙女吗,宝贝?”生命之神的惊呼打断了她的话。突然变大的声音终于传入女孩的耳中,她像被吓清醒了一样,惊恐地僵在原地不敢动弹,只感觉有阵温热拂过自己的脸颊。
咕咕,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妈妈说的冥界吗?
“小玛金,你又招惹上了哪个坏男人?竟然叫你一个人带孩子。”生命之神语气不悦地问。
玛什克金叹了叹气,无奈地说:“没有,母亲。”
生命之神同样叹息,随后轻斥道:“你向来爱逞强,我猜猜?是百兽族的族长戈尔可?我记得他一直喜欢你。”
“不是,母亲,人家都是两个小狮子的爷爷了。”玛什克金摇摇头,“而且——”
“那是喀秋那孩子得偿所愿了?”生命之神又打断了她。
喀秋是创造之神图拉查所庇佑的天使族的大祭司,与玛什克金相熟。
性别女。
玛什克金一脸扭曲,如同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一般,平稳的声线也骤然升高音调:“您在说笑吗?您知道这是乱——”
“我的天啊!这是个人类小孩!”生命之神再次打断了她的话,石像捧着脸,焦心地说,“这是个人类对吧?那个人不会是德林·达尔斯吧?”
“不——”
“难道是瑞安文斯?那个姓康维尔比的作家?”
“母亲,瑞安和德尔死了都有三百年了,而且这就是个普通的小姑娘,怎么可能在康维尔比家活下来。”
玛什克金又一次如此深刻地体会到了自己母亲的恶趣味。看啦,伟大的生命甚至不愿意让祂的女儿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难道是那个哈德逊·普宁普?不可以啊他对你那么恶劣!”生命之神的石像又变了动作,比之先前更为响亮的“咯咯”声随之响起。女孩跟着一抖,埋进玛什克金怀里。
“母亲!现在执掌罗德里安王国的都是哈德逊二世了,那个家伙早就魂归亡灵国度。”玛什克金无奈极了,她把女孩的脸捧起来,捏了捏还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您看她多可爱,怎么可能是普宁普的后代?”
“那就好......”生命之神嘟囔。
这时,女孩把玛什克金的食指塞到嘴里,用牙磨了磨,一个词一个词、生涩地向外吐:“哈迪......哈德逊,王。”
玛什克金歪头盯着怀里的女孩,又抬头仰望石像,直接问:“母亲,为什么她在说祭神语?”
“宝贝,是你所请求的‘赐福’了。”生命之神的理所当然中还藏了些幸灾乐祸,语调轻快地说,“你想要的我当然要给你最好的。”
玛什克金的眼里刚刚带上温暖,被感动的心下一秒就被一种叫作“母亲的幽默”的冷水当头一淋。
只听生命之神悠长的声音带着笑意,说:“所以,这孩子是奥德里克斯的吗?”
“妈妈,别闹了。”玛什克金无力地哼哼唧唧,“我和奥迪可是姐弟啊,而且都里内普被我捡到只是意外。”
亡灵国度唯一的祭司,亡灵之神的子嗣,诡谲善变的奥德里克斯,都里内普是他混血的儿子,过去的过去活过的人,未来的未来不灭的魂灵。
“我只是来找您问问,这孩子叫什么好。”她拍拍女孩的肩,女孩反抱住她的胳膊,茫然地向上看。
生命之神也茫然了:“可是给你学徒起名已经花费了我全部心力。”
母女俩大眼瞪小眼。
起初,图拉查与西尔维娅一同塑造世上生命,玩笑间便定下了万物的名字,还有一切运行的规律。此后,言出法随,世界有序。
良久,生命之神犹豫着说:“不如就叫‘利安’算了。‘神佑者’的意思,多好听啊。”
玛什克金撇撇嘴:“也没有办法了,比‘德里瑞’寓意更好,只希望卡利安不要生气吧。”
“卡利安是谁?”
“妈妈!”
“略。”
从礼堂出来时已经是早上了,石阶上向上行的是来自各地的朝圣者,相对而言,精灵的面孔在其中倒成了少见的。
每日都会来找大祭司的刻尔米亚今天来得意外的早。神庙柱前,他被姐姐黛米亚抱在怀里,板着一张小脸,满怀崇敬地询问站在他面前的玛什克金:“早安,祭司大人,昨晚是您的伟力吗?”
不知道为什么,刻尔米亚对玛什克金有一种对神的崇拜,简单来说就是,他算是个异教徒,在普遍信仰生命之神的精灵国度,他不信真正的神,反而信仰的是大祭司玛什克金。
她谦和地说:“是主的伟力,我不过是主在大地上的代行者。”
玛什克金对于他的到来习以为常,倒是对他姐姐的到来感到更加惊奇。当初来神庙的信徒里就要数黛米亚来得最勤,对生命之神的信仰最深厚,还常常询问自己有关历代法律法规的事,十分招人喜欢,可惜突然有一天她没来成,此后就没来过了。这么算来她可有二十多年没见过这个曾经热情如火的孩子了。
但等玛什克金审视了一番黛米亚,却发现有些事情好像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悄悄改变了,比如她发现自己看不见黛米亚曾来自于神的、全身裹挟着的浓厚祝福。
黛米亚是个高挑的女人,但仍比玛什克金矮上半个脑袋。她和弟弟一样有着一头栗色的秀发,一身黑衣也只多了一套缀着金饰的深蓝外袍。
她挺胸的动作弄得刻尔米亚不舒服地轻呼一声:“嘿,姐姐。”黛米亚没有理会。
“玛金,这是你新带回来的孩子吗?”她有些紧张害羞,说得缓慢轻柔。一双含情的绿眼睛谦逊地半阖,她抱着刻尔米亚的力道都大了些。
玛什克金把怀里呼噜噜的利安亮给她看,空出来的手轻轻拨弄着她额前的卷发。
“天哪,竟然是人类。”黛米亚惊呼,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后,快速瞥了眼眼前人,又放低声音,“昨天晚上刻尔和我说你带回来了一个孩子,我想着来看看,没想到是个人类......啊,我的意思是,她真可爱。”
在刻尔米亚小声提醒姐姐要称呼您的背景音里,玛什克金带着笑音,说:“你也很可爱的,黛米亚。今日不去学院吗?”话题转的有些急切,玛什克金心里有些慌地想: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走,快走。玛什克金好像听见了姐妹喀秋在过去的呼唤。
只见黛米亚的两颊飘红,低下头躲开玛什克金含着担心的目光,小声回:“谢谢,现在还早,我和刻尔就想先来看看你,一会儿就回学院。”
“是您!”刻尔米亚说。
利安此时在玛什克金的怀里哼唧了两声,倒是无意给了大人一个脱身的理由。
“你看,利安都开始闹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愿主保佑你有美好的一天,黛米亚。”玛什克金伸手揉过黛米亚的头顶,又对刻尔米亚说:“你也是,孩子,我保佑你。”
说罢,利索地转身,身影在拐角处消失。
留在下面看着时间的下人赶上来找到了两个主子,说要到点了。
黛米亚仍旧看着那个拐角,不再有那种谦卑温和的气质。她打发过下人,低声和刻尔米亚说:“二十三年过去了,我发现我看她第一眼的想法竟然是‘真好,她一点都没有变’,我是真他妈地喜欢她,刻尔,就是玩弄时间付出的代价是我付不起的那些,我也要她。
“真想知道刚才她想的是什么。”
刻尔米亚没有发表意见,只是揽住她的脖颈,说了一句话:“你真是疯了,老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