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曲》纳蓬泽尔

41、【十六】欢乐家（1）

　　夜风翻涌，吹不平心中的震荡。反倒掀起一些波澜。

　　这么多年，莫聪再次以其严明的边界感和出人意料的通达，让谢郁堂觉得无言以对。继而觉得自己也许真的是个心猿意马、口是心非的人。

　　学生证事件托莫聪的福，谢郁堂能找准时机投蒋媛所好，每考完一门课，就送一份课程相关的礼物：文学鉴赏是一份艾略特的手稿；艺术史他让国外的旧友帮忙在当地图书馆手动影印一些蒋媛迫切需要的资料；剧本创作他费尽千辛万苦拿到侯孝贤签名。

　　最不可思议的是当代影视实践。

　　谢郁堂觉得实在没什么能切题的，于是向莫聪取经，得知蒋媛那段时间很迷一本小说，于是直接投了那本小说，把它影视化。启用的演员当然也是蒋媛喜欢的湖北籍男演员。

　　最后一门课考完正好是圣诞节。

　　谢郁堂带蒋媛在江岸说香格里拉大酒店吃晚餐。坐在香苑厅VIP席位，可以瞰江岸区的烟花，不用排长队，吹寒冷江风，人挤人，站着等。他们只需听着音乐，在温暖的室内，穿舒适礼服，就能能边吃东西，边欣赏最美、最完整的江岸烟花秀。

　　蒋媛看的很开心。最后还对着烟花祈祷，祝愿莫聪早点康复。

　　谢郁堂这才得知莫聪竟然重感冒。考试途中还昏倒。当然是在答完题之后。

　　“高烧40度8的莫聪竟然耐着性子，坚持把高数的卷子写完才舍得倒下。趴了一会儿，她提前交卷，然后自己走回宿舍。还催促我，不让我留下来照顾她，怕我耽误和你的约会。她可真是个倔强的有些不近人情的家伙啊！”

　　蒋媛这么感叹的时候，眼神有些落寞。也许是在为莫聪担心。或者别的什么。

　　一日将尽，烟花璀璨夺目，而后消失于夜空。绚丽的、撩乱的、惹眼到有些虚无的灯火，忽然让谢郁堂心生寂寞。没了欣赏美景的意趣和心思。

　　反倒是蒋媛开心的拍视频和照片，并精心设计自己在各大社交平台的圣诞节文案。后来她和朋友去下一场活动。谢郁堂不方便一起，于是只送她到现场。

　　自己离开。

　　圣诞节的节日氛围在市区非常浓郁，但学校周围却并不显著。也许是考试周的特殊时机使然。备考的学生们完全没有心思在节日上。

　　谢郁堂买了降温贴、退烧药、稀粥以及一个礼物。他当时的想法很简单，假如不是因为他把蒋媛叫走，蒋媛好歹可以照顾一下莫聪。既然如此，只好由他自己稍作补救。

　　那是他第二次打电话。给莫聪。

　　在他表明身份后，莫聪平铺直叙的告诉他：“蒋媛很早就出门了，应该是去赴约的，如果还没到，可以直接联系她本人。”

　　她的声音低哑，鼻音浓重，是一种很陌生，且神秘的声音。事实上，他也并不熟悉莫聪本来的声音。

　　只是有些恍惚的觉得，那声音有种魔力，让他能在闹哄哄的节日档口，静下心来。

　　他说他在宿舍楼前，有东西要给她，叫她下楼拿。

　　结果被莫聪告知，她不在宿舍。在图书馆。

　　谢郁堂在财大逸夫楼前的五洋广场上等莫聪。他想，自己还真是莫名其妙，明明也没那么闲。且天色已晚。那天的温度很低，冷的人浑身不适，他最讨厌冷了。

　　但见到莫聪，他又觉得没那么冷。

　　烧的双眼涣散，满脸通红，她竟然不休息，还跑去图书馆继续看财务管理，巩固会计科目。见到他，快言快语，告诉他蒋媛的考试已经全部结束。后面应该都不在学校，不过她还是可以帮忙把东西带回宿舍。转交给蒋媛。

　　她以为他是要给蒋媛送东西。尽管，考试周以来，她确实帮蒋媛接收过许多他送的礼物。

　　但不是。

　　至少这一次不是。

　　谢郁堂把东西给莫聪，看到她蹙起眉头，露出错愕的神情，问他：“蒋媛也感冒了？”然后略微自责的补充：“对不起，应该是我传染的，但我也没在寝室多待，怎么还是中招了呢？！”

　　她完全没有想过，他会给她买药。谢郁堂也是在那个反问里忽然明白，自己的举动有多么怪异。以及不合时宜。

　　于是改口说，自己是应蒋媛的要求，给她送的药。让她尽快吃了休息。

　　莫聪点头，但没立即回寝室。谢郁堂不解，她说要继续回图书馆，打算学到十一点闭馆。

　　在谢郁堂惊讶到目光中，她坦然解释：国家奖学金很可观，会和考试成绩直接挂钩。她需要那笔钱。

　　说完她简单作别，返回图书馆。

　　蒋媛说过，莫聪很刻苦，很努力。还说她的那种努力程度，几乎是要再战高考的阵势。坚韧但不木讷，朴素但不古板。她好像有自己的特殊航道。是深海鱼，也是孤舟。能行万里，却绝不随波逐流。

　　谢郁堂看着她的背影，当即觉得，自己受不了那种自虐式的行事风格和劲头。太过威压、太过逼迫自己的事情，他都不喜欢。

　　他那时以为自己是讨厌，现在却明白，并非讨厌，是忧惧，也非鄙夷，竟是心疼。

　　没错，心疼。与他毫无关联、只知名姓的陌生人。名叫莫聪的女生，好端端的节日里，把他的心弄的直抽抽。然后转身退回她自己的阵地去，没有多作逗留。

　　原因简单，谢郁堂本来也知道的，她隔天的确还有考试。在看蒋媛的考试课表前，他就已经牢牢记住莫聪的考试安排表了。

　　为了感谢她，谢郁堂原本还想在圣诞夜当晚捎带莫聪一起去看烟花，吃大餐，希望她也能抽空过一个还不错的圣诞。他除了给蒋媛准备了一条圣罗兰的镶钻手环。还特地给莫聪也准备了水晶手链。

　　但没能真的送出。或者在莫聪的释义下，他没敢送。

　　他怕自己解释不清，送出礼物的目的和用意。他有些误入歧途，并被迷途吸引。他企图避免陷入两难境地，但希望得到坚韧不拔的忠贞和守护。他期待朝向他的毫无保留的爱，那是他没有的能力。他从来都不是被爱的那一个。

　　因此，如果必须追溯，那时起，他大概就在心猿意马了。

　　莫聪说的没错，他想把她变成拥趸，附属物，他需要一个锐利冷酷的矛，以及一个无坚不摧的盾。他的确想要一个强劲的对手，同时又像奴隶般百依百顺。

　　真可怕。她看透了他。更可怕的是，她看透他后，不要他了。

　　谈话效果显著。一连好几天，莫聪去医院跟蒋媛汇报工作进展，都没再遇到谢郁堂。病房置物架上放着一组新饭盒。条几上的书也换了新的。

　　此外，致蒋媛受伤的那匹马的解剖结果也出来。血液检测中的Gnh分泌严重失调。应该就是它突然失控、发狂的主要原因。

　　蒋媛问Ghn是啥。莫聪简要回答，性腺激素。简单来说，它发情了。

　　蒋媛哈哈大笑，笑完调侃：“这也算是为情所困，爱而不得，最终暴毙而亡呀！”

　　听的莫聪眉头一皱。没有附和她的话，而是问她想怎么处理这件事。

　　按照合作协议，赛欧和马场方面安全责任比较明确，马场是主要责任，对意外负全责。

　　但因为老板是范奕秋好友，且此次拍摄本身也没有什么利益可得。蓝溪的意思是赛欧单方面向蒋媛个人赔礼道歉。不上升到事故追责的程度。

　　范奕秋却不依不饶，要报警。她觉得一定是有人暗中使绊，在她印象中，克莱德是温顺且聪明的，早不发情晚不闹事，偏偏在正式拍摄的时候失控撞人，一定是有人别有用心。

　　现在还被拿去解剖了，不给它一个公道，范奕秋绝不罢休。

　　他们二人争执不下，后来蓝溪提出折衷方案，让莫聪问问受害人，也就是蒋媛的意思，毕竟她才最有发言权。

　　结果，蒋小姐却打了个哈哈，只说马儿是为爱殉情。完全不当一回事。

　　“这件事总的来说没造成什么重大影响。而且马也没了嘛！找马场或者赛欧都不利于合作，况且保险公司该赔也赔了。别再纠结了！纯粹的意外，没有人能对意外负责不是吗？”

　　蒋媛这么说完，为让莫聪安心似的，努力直起身，想证明自己伤的并不重，结果疼的眉头紧蹙，龇牙咧嘴大呼：“这破医院，住这么长时间还不好！贝贝肩胛骨裂了也只两个多星期就能追兔子去！我这都快仨星期，还像个尸体，什么主治医生，真连兽医都不如！”

　　“动物的自愈能力比人强2.45倍。疼痛感知力也更淡。”

　　好巧不巧，主治医生刚好进来晚间查房，立马对蒋媛的控诉予以解答。他后面跟着谢郁堂，应该也是刚刚单独问完病情。

　　医生交代蒋媛要安心静养，伤的肋骨不是皮肉，必须静卧休息好。还说了很多其他的注意事宜，比如护工阿姨得要全程陪护啦，保持愉悦，饮食清淡有营养等等。

　　莫聪站了一会儿，看没她什么事，就退出病房。

　　出了医院，她一路往地铁站走，中途接到谢郁堂电话，让她路边等等，有事和她说。

　　还是克莱德暴力冲撞的事。看来蓝溪也征询了谢郁堂的意见。

　　“刚刚媛媛跟你说的大事化小，就此打住，我不认同她的想法。我打算严肃追责。希望你能和蓝总转达。另外，后续你不用过来跟她汇报工作了，你刚刚也听到，她需要静养。”

　　莫聪点点头，心想，这点事直接在电话说就行。没必要让人等这么久。都十点四十了啊！

　　“后面媛媛会退出整个项目，工作推进我会安排新的总监对接，人选确定前，有什么事你直接和我汇报。”

　　噢？

　　莫聪不觉有些意外，以为谢郁堂是在说笑，居然连这种事也要亲自抓。退一步又觉得，是蒋媛的事，他自然想多上心。于是了然点头。

　　另外，马上要发工资了，莫聪打算拿了工资就走人。后面谁跟他汇报也不关她事，于是态度格外的明达驯顺。和那晚打翻饭盒的桀骜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说完，谢郁堂开车扬长而去。莫聪看看时间，果然已经十一点多，地铁停运。

　　然后郁闷的拿出手机，打车回家。

　　好不容易洗漱完毕，正准备吹头发，就接到谢迎参的电话，说泡泡又翻肚皮了，求她能不能去看看，想想办法。

　　堂堂集团公司老总，带着哭腔请求莫聪，行行好，救救他的好泡泡。

　　莫聪坐在床上，想着就当是还人情了。再怎么说是他们一家子救了莫新宇，她如果能再把那条鱼救活，也算是扯平了吧。

　　犹豫间，她说好，明天一定早点到。

　　结果谢迎参喜出望外，告诉她：“我让郁堂来接你，应该快到了，你连夜来，我怕泡泡撑不到明天。”

　　好家伙，这家人可真是。莫聪咋舌之际，她家的门铃已经被按响，叮咚叮咚响不停，催命一样。

　　莫聪不假思索去开门，她体内给谢郁堂开门的肌肉记忆再次被激活。

　　不过门开到一半，她就意识到自己莽撞。她可还穿着轻薄款的睡衣来的。

　　于是紧急撤回一个开门。

　　“啊嗷！”

　　门没能关上，谢郁堂还在外面惨叫一声，低头一看，他的脚被夹了。

　　“天呐，妈呀！”

　　使了多大劲儿，莫聪自己很清楚，要是颗核桃，估计这会儿该碎了。好在谢郁堂穿的皮鞋。

　　莫聪慌忙把门打开，蹲下想检查一下伤势，但又不好自作主张给他脱鞋，为难之际抬头，征询意见一样，看了看谢郁堂。

　　却见他反倒止住声音，瞪大眼睛，面色惊茫且疑惑，嘴唇也抿紧，而后忽然窘迫的把脸别过去。

　　莫聪这才后知后觉，‘啊呀’一声惊呼，捂住胸站起来直奔卧室。

　　大门开着，谢郁堂站门外，看莫聪一溜烟儿逃进卧室，房门关了好一会儿，也还在原地呆住。

　　脑子里全是她刚刚那副白皙香软、散发清新沐浴露气息的美好模样，不觉有些燥热。自顾自咽了下口水，他果断进了屋子。并关上大门。

　　老实说，他自己也不明白干嘛要那么鲁莽，用脚拦门。还好鞋头够硬，但脚掌还是被挤了一下，有些疼。不过不碍事，真正让他觉得无法自拔的是莫聪刚刚关切担心的神情。

　　瞬间红了的眼眶，还有抬起头，征询恳请他的既委屈、又愧疚的深切目光。

　　真是太勾人了。

　　弄的他又心疼，又心痒的。

　　好一会儿，谢郁堂站在莫聪家的客厅里，都没缓过神。

　　等卧室的门再次打开，莫聪穿休闲长袖T恤和长裤出来，问他：“谢总，你脚有没有事，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谢郁堂瞬间如梦初醒，觉得自己很可笑。大热的天，她把自己捂那么严，防的谁真是不言自明。

　　“不用，我没事。这是我爸给你带的西瓜。你慢慢准备，我去楼下等你。”

　　莫聪点点头，但见谢郁堂走路的步调，右脚肯定还是有事。

　　出门前，她以防万一还是拿了一瓶消肿止痛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