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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青涩记忆:同性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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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的墙壁和地板反射着柔和的灯光,穿白衬衫的清俊少年手捧一束黄色的郁金香,穿梭在医院往来的人流中,招惹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顾左兮从床上坐起来,宽大的病服掩盖住了生理上的伤痛。她温柔地摸了摸许临泛的头,唇色苍白却依旧笑得灿烂:“谢谢小帅哥送的花,我很喜欢。”
“听你爸说,今天的课上认识了新同学?”
“单方面认识。”许临泛低头将花枝梳理好,一支一支地放进花瓶里,“他好像并不太想认识我。”
顾左兮偏头看他,眼神中带着探究的意味:“是你做错事,惹别人不高兴了?”
许临泛盯着花,默不作声,手中的郁金香开得热烈,宛如初春的太阳,透出一种淡淡的温暖与宁静。他想,或许它本应该盛放在山野与花田间,会更加美的惊心动魄。
透明的玻璃做成锁链,将山野里的太阳抓来,束缚在这苍白房间的一隅。
这会许天承被工作电话支走,房间里只有他和在他印象中无所不知的母亲。
许临泛在思考,也在犹豫着,悠悠开口:“妈,你知道,同性恋吗?”
这个年代的孩子,没有那些繁复的伦理纲常束缚着,也没吃过什么柴米油盐的苦头,他们在温室里生长得万事顺遂,却也懵懵懂懂,对许多东西的认知,都来自父母长辈或者道听途说。
同性恋么,潜意识里就认为是不对的,但究竟哪里不对呢?
许临泛打小就学不会循规蹈矩,凭着一股没来由的狠劲在规则里冲来撞去,他用自己的感官去认知着新的事物。对于江泓澄,他觉得那些传闻是不对的。
少年的眼里充满着疑惑却又清澈坚定,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同性恋的人,一定是恶心的,不对的么?”
会为保护家人挺身而出、默默忍受欺凌,会认真又努力地学习与生活,优异的成绩本应该是他站在人群中心的加冕,却因为与众不同成为众矢之的……
这样,是对的吗?
顾左兮愣了一下,神色依旧是温和的:“当然不是。”
“只是因为和我们大多数人不一样而已。世界上有很多‘独特’,或许对或许不对,但它都是存在的。这种存在是客观的,自然的,我们的评价却是主观的。”
“客观和主观?”
“四叶草在三叶草中独特,我们觉得它幸运,因为这种‘独特’是无害的;同性恋在异性恋中独特,我们却觉得不幸,或许是因为它不利于人类的繁衍。但利与不利,重不重要,都是你自己决定的。”顾左兮理了理许临泛额前有些凌乱的头发,“主观嘛,就是是非对错,你要自己判断。”
许临泛想,是了,管他呢,江泓澄怎么样,他会自己判断。
后面的一两个星期,江泓澄有了固定的同桌。
这个竞赛课开在周末,一周两次。也就是说,一周七天,江泓澄有两天都要忍受这个不请自来的“新同桌”喋喋不休地提问。
讲桌上,老师正唾沫横飞地讲得起劲。
讲桌下,许临泛正得意洋洋地把那满纸飞的式子拿给同桌看,低声说:“喂喂,江泓澄,你看我这个思路是不是特别巧妙?”
江泓澄盯着那鬼画符似的稿纸,瞅了半响,硬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默默地把纸推回去:“……看不懂。”
“啊?哪看不懂?”许临泛急于表现自己,一着急,声音大起来:“就是先用这个代换一下啊,然后……再……最后就能得出来了!”
眼看着音量都要赶上老师了,老师一拍讲桌,青筋暴起,口水喷了前排的同学一脸:“许临泛同学!声音都快赶上我了,这个题你上来讲!”
许同学敢作敢当,当即毫不扭捏地站起来,满怀自信盯着黑板上那几串简练的字符,几分钟后就偃旗息鼓:“老师,我不会啊……”
这样的场景每周都在上演,对于江泓澄而言,寂静如死水的生活,突然被人搅动出了波澜。一开始他还有些抗拒,打小一个人孤僻惯了,乍然遇到这样一个吵吵嚷嚷的人,他不习惯也有些手足无措。
然而所有的“不习惯”,在时间面前都不值一提。
许临泛得了便宜,自那以后,再也没有提过视频的事。
时间就在这种互不越界的平静里,悄然流逝。
直到某一次下课后,江泓澄沿着环道离开,偶然听见了前面两个女孩子的对话。
“哎,你别说,那个叫许临泛的,真挺有意思的,长得还又高又帅。”其中一位女孩略带羞涩地打趣道,“听说足球也踢得很厉害。”
“长得是还行,不过他怎么和江泓澄走的那么近啊,不是说是同性恋吗?他不会也喜欢男的吧?”
“啊?不是吧……”
江泓澄眼神暗了暗,放慢了脚步,想和前面的人拉开距离,这一慢,后背就撞上了一个结结实实的胸膛。
许临泛看着手机没注意路,冷不防撞上了,下巴被磕了一下,反射性地弹开抽了口凉气:“不是,你怎么走着走着停了啊!”
前面的女孩听到声音回头一看,尴尬得脸都红了,连忙跑开。
江泓澄有些诧异地盯着他,垂下头低声开口:“对不起……”
许临泛一手摸着发痛的下巴,一手扬了扬手机,无所谓道:“多大点事。”说完还在拨着手机发消息,继续往前走。
“你……”江泓澄有些迟疑,想着刚才的对话,心中在犹豫着要不要开口。
许天承上午去和洪老师送礼,被逮住告了一堆状,这会正在微信上和许临泛秋后算账。许临泛看着那蹦出的一条条语音,脑梗都快犯了,好心挑着回了几句结果越蹦越多,索性眼不见心不烦,熄了屏转身看着江泓澄:“你刚刚说什么?”
被许临泛盯着,江泓澄突然有些局促,垂下头说:“没什么。”
许临泛听到了先前的那番对话,其实是明知故问,但他就是想听江泓澄说出来,而不是将很多事情都封闭在自己心里。看着对方的疏离与排斥,许临泛心想,这人莫不是有自闭症吧。
许临泛叹了口气,说道:“我从来不在乎别人说什么,我也不喜欢男的,ok了吗?”
“下次有事直接说,我不喜欢打哑谜。”他拍了拍江泓澄的肩膀,故作高深,“什么事都闷头搁心里,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江泓澄被他的话打得有点懵,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回应,只能下意识地点头,又摇了摇头,把许临泛逗笑了。
“我妈告诉我,说这叫内耗。行了,走吧。”
江泓澄被他推着往前走了一步,仍旧是一脸茫然。
他像平民窟里的脏小孩,被富贵人家的少爷施以援手,他只懂得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擦干净自己的手,却不懂得如何去接受。
来到接待大厅,许临泛环顾一圈,并没有看到那个在医院里凭一眼就能记住的,宛如出水芙蓉般长相出挑的女人,疑惑地问:“你小姑没来接你吗?”
“她工作忙,我可以自己坐地铁回去。”
“好巧,我爸也没来,二号线吧,顺路啊!”
二号线常年人挤人,这会又赶上午高峰,更是魏巍壮观。小小的车厢内,人群如潮水般涌进来,迅速填满了每个空隙。在车厢的角落里,他们肩贴着肩,离得很近,近到江泓澄甚至可以闻到许临泛身上好闻的洗涤剂的味道。这种距离,让他觉得很不自在。
江泓澄盯着车厢上显示站点的屏幕,想着,时间走得再快些就好了。
车门一次又一次地打开,人流在拥挤之中变换着。列车越开越远,扶手上指纹交叠,小小的空间里,镌刻着一个又一个行色匆匆的故事。随着终点站越来越近,车内也渐渐松散起来。江泓澄获得了理想的社交距离,终于松了口气。
距离目的地只有两站,江泓澄问出了在一个小时前没说出口的问题:“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要靠近我?那些问题,你明明可以问老师,问其他人的。”
他的声音很细很低,微不可闻,但许临泛还是听到了。
“因为你很优秀啊。” 许临泛原先还在拨弄手机,闻言抬起头看着他,眼神中带上些不怀好意,“并且,我能问其他人,为什么不能问你?你很特殊吗?”
这两个字似乎是触动到了什么地方,江泓澄的情绪肉眼可见地低落起来,他低垂着头,方才还怀着期待的眼睛里变得暗淡无光。
许临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想要开解一下对方,于是凑近了一些,用只有他们俩能听到的声音试探问道:“难道,因为你是……同性恋?”
最后三个字,他做了口型,没出声。
许临泛想说这没什么,但对方的回答与他想象中的并不一致。
江泓澄避开了许临泛的视线,一字一句道:“我不是。”然后靠着车厢里的支杆,冷着脸望向另一边,似乎许临泛信与不信,他都浑不在意。
“尊敬的各位乘客,列车已到达容与岬。”
机械女声骤然响起,酝酿起了新一轮的人流变换。
车厢门开了,许临泛得提前一站下车。
背后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他笑着对江泓澄挥了挥手,脱口而出:“我相信你啊!”
听到这话,对方有一瞬间的动容,但也只是一瞬,快到许临泛都来不及察觉,就消失在了清澈漂亮的眉眼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