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之间》荆问

39、第 39 章

　　江骁仿佛被什么刺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不过时伽然也并不需要他的回应，她只是想让他感到痛苦。

　　现在就够了。

　　八月，距离开学已经很近了，延和大学从八月中下旬开始便开放了，允许学生提前去学校铺床和收拾。

　　只是报到得九月。

　　时伽然的行李没有装什么，一些日用品和几套夏季更换的衣服。

　　延大的宿舍环境很好，但是顾秋羽还是在学校附近为她租了一套三居室，已经提前收拾过了，她的衣服、常用品和药都分门别类地放好了。

　　时伽然对此并不意外。

　　她的身体不太好，过敏原无法避免，住在宿舍本身也不太方便，如果像上次那样半夜过敏反应严重了，对熟睡的室友来说也是一种负担。

　　等开学后申请完走读就可以住进去了——其实不申请也没什么，延大晚上并不查寝，所以许多人会同时保留学校的宿舍和校外的租房。

　　手机微微振动了一下。

　　她低头点开消息。

　　【时誉：开学后的课表发给我，假期申请留校，延大的图书馆还算可以。】

　　时伽然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会儿，然后回了个“好”。

　　隔了几秒，她起身去收体检报告和医院证明，装进塑料袋里放进行李箱。

　　一切都忙完，她坐了下来，脊背靠在椅子上，慢慢后仰，望着天花板，轻轻吐出一口气。

　　没多少时间了。

　　她想。

　　白色灯管散发着冷色调的光，她的视线渐渐模糊，没有任何焦点。

　　没有多少时间了。

　　所以，不可以再这样下去。

　　继续无休止地冷战，什么也解决不了。

　　尤其是，她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该怎么办呢？

　　该怎么办呢……

　　-

　　傍晚，时伽然洗完澡后，在阳台边坐了会儿，注意到隔壁房间没有光，可能是已经睡了。

　　她转身回房间，将窗帘拉上，很轻车熟路地去取了经期垫铺在床上。

　　然后她打开手机，点进上次……结束过后再也没发过任何消息的对话框。

　　【时间：睡了吗？】

　　等待几秒。

　　有消息弹出。

　　【d：没。】

　　【d：你睡不着吗？】

　　时伽然开门见山地发了一条星邀请过去。

　　【时间：要不要？】

　　消息框里沉默了好一会儿。

　　【d：要。】

　　不过，这一次，时伽然不再满足于像上一次那样了。

　　【时间：打语音。】

　　【时间：你不用说话。】

　　【d：不行。】

　　对方拒绝得很干脆。

　　时伽然也很干脆。

　　【时间：那我去找别人。】

　　【d：……】

　　【d：回来。】

　　【d：我闭麦，可以。】

　　【时间：不可以。】

　　【d：……】

　　【时间：算了，不勉强你。】

　　两秒后。

　　【d：邀请你语音通话。】

　　时伽然微微一笑，按下接听。

　　语音邀请通过后，那边很安静，没有任何声音，连呼吸也听不到。

　　时伽然放软了声音，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情调，“能听到吗？”

　　“d”没有说话，而是在屏幕上打下一个“能”字。

　　“哥哥。”

　　时伽然忽然道。

　　原本安静的通话里传来一声不明显的呼吸声。

　　她若无其事地说：“还和上次一样，好吗？哥哥。”

　　过了好几秒。

　　【d：嗯。】

　　时伽然将手机放在了枕头旁边，离自己很近，虚幻的光点落在她眼底，明明灭灭。

　　“哥哥，你想要我吗？”

　　她轻声问。

　　在这样的前情下，又是这样暧昧的内容，很难不被认作只是一句调情的话。

　　但对方过了很久才回复。

　　【d：很想很想。】

　　时伽然望着这一句。

　　忽然。

　　她伸出手，摸了摸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在流泪。

　　尽管她没有感到任何情绪。

　　她用手背擦了擦，再开口时，声音有些潮湿，“让我属于你，哥哥。”

　　“就让我永远留在你身边，好吗？”

　　【d：好。】

　　似乎是有些迟疑，过了几秒，对方才问。

　　【d；你哭了？】

　　【d：哥哥惹你不开心了吗？】

　　【d：对不起，是哥哥的错。】

　　【d：哥哥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时伽然有那么几秒失神。

　　她甚至有些分不清现实或是梦境。

　　分不清究竟是哪个“哥哥”在和她说话。

　　“哥哥，”她把伸进裙摆的手抽了出来，用纸巾仔细地擦拭干净，然后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聊天框像是忽然静了下来。

　　通话的另一边连同呼吸也消失了。

　　“你应该知道，我将你当做了他，对吗？”

　　这句话的含义似乎令对方松了口气，或许对方也只想作为一个替身而已。

　　【d：没关系。】

　　【d：我不介意。】

　　【d：只要能让妹妹高兴。】

　　时伽然看着这句话，忽然笑了一下，没有任何含义的笑。

　　“他不会像你这样说话。”

　　【d：他……会说什么？】

　　“他会说‘不行’、‘从我房间出去’、‘别靠这么近’……他总是在拒绝我，总是要跟我保持距离。”

　　沉默片刻。

　　【d：也许他也想你留下来。】

　　“但是他没有，不是吗？”

　　时伽然说：“所以，我应该惩罚他。”

　　这一次，对方回得很快。

　　【d：嗯。】

　　【d：是他的错。】

　　“哥哥，”她就像是在唱自己的独角戏，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也只有她一个人的彷徨，“你说，我应该听他的话吗？”

　　【d：……什么？】

　　“他希望我和他保持距离。”

　　时伽然问：“我应该听话吗？”

　　通话的另一端，他似乎很深地吸了口气，以至于在安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清晰。

　　这一次，足足有一分钟的沉寂。

　　而后。

　　很轻微的振动。

　　【d：也许是他做错了。】

　　时伽然再一次伸出手，去触碰眼睛，摸到了湿润的东西。

　　“他后悔了吗？”

　　她轻声问。

　　【d：他后悔了。】

　　“他和我一样痛苦了吗？”

　　【d：他和你一样痛苦。】

　　“他……爱我吗？”

　　她的声音难以察觉地颤抖了一下。

　　也许只有她自己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d：爱。】

　　【d：他也像你爱他那样爱你。】

　　【d：也许更多。】

　　时伽然安静了下来。

　　所有焦虑不安的，甚至是惶恐的，都被抚平。

　　但这一次，轮到对方询问。

　　【d：你会原谅他吗？】

　　四周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然后。

　　“也许。”

　　时伽然用了这么一个词。

　　她微微笑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却显得意味深长许多。

　　“这个话题到此结束，我们应该回到正轨了，你觉得呢？哥哥。”

　　【d：……好。】

　　寂静的夜幕如同一层保护伞，让所有无法示人的秘密得以存活，只有泠然的月光透进来，成为这个夜晚唯一的亮色。

　　不知过去多久。

　　时伽然听见通话的另一边，呼吸声愈发粗重起来，同她一起。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而不只是冷冰冰的文字。

　　炙热的呼吸好像就在耳边，带着滚烫的温度。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他是如何和她做同样的事。

　　他也在渴望她。

　　就像她想要他那样。

　　……

　　最后结束时，时伽然太累了，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挂电话就睡着了。

　　而手机屏幕上，一条消息无声地弹出。

　　【d：晚安，妹妹。】

　　-

　　清晨的光慢慢撒进房间，时伽然起床后撤下经期垫，然后去洗了个澡。

　　她换了干净的衣服下楼，林姨多看了她一眼，笑着问：“今天心情还不错？”

　　时伽然微笑：“每天都很不错。”

　　林姨笑着，没有对着句话发表任何看法。

　　片刻后，江骁也下楼了。

　　大约刚洗漱完就下楼了，头发还是凌乱的，看上去有些毛茸茸。

　　时伽然看了几秒。

　　江骁的视线从她身上停了一下，不知怎么，又无声地移开……时伽然不确定，和她共同生活了十二年的哥哥，好像很久违地在……害羞？

　　“早。”

　　很难得的，在冷战了这么久以后，时伽然主动开了口。

　　“……早。”

　　江骁的嗓音有一点沙哑。

　　林姨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默默地放下早餐，然后离开。

　　“没睡好吗？”

　　时伽然露出一个关心的神色。

　　“……也不是。”

　　江骁过了几秒才回答，不知道为什么，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好像让他有点为难。

　　时伽然点点头，继续说：“不过，哥哥。”

　　在叫出这个称呼以后，他很明显地顿了一下。

　　随即又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略微紧绷的肩膀又松了下去。

　　“怎么了？”

　　他用一种很平常的语气讲。

　　“我昨天睡得挺好的。”

　　时伽然说。

　　“……”

　　江骁偏过头，彻底安静了。

　　像块硬邦邦的石头。

　　时伽然不再说话，安静地吃完早餐。

　　她直起身，正要上楼。

　　江骁却忽然叫住她，“然然。”

　　她停了一下，回过头看他。

　　这些天以来的龃龉似乎不曾存在。

　　这一刻，又像是回到了从前，又变回了关系亲密的兄妹。

　　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但，光鲜亮丽的外表下，许多东西已经腐蚀。

　　时伽然微微笑了一下。

　　“明天我送你去学校，早点起来。”

　　他试图用从前的语气。

　　像是很寻常的样子。

　　但时伽然仍然听出了他小心翼翼的商量口吻。

　　她垂着眼，忽然觉得哥哥好可怜。

　　变成了这样。

　　都是她害的。

　　半晌。

　　时伽然唇边的笑意慢慢加深，说：“好啊。”

　　而后她看到哥哥无声地松了口气，但他自己没有意识到有多明显。

　　她只是怜悯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