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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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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气运行小周天,慕决睁开眼睛。
他摊开手掌——手心躺着一块残骨,虽然只有拇指大小却涌出无尽的灵气,在他掌中熠熠生辉。这是神器凤骨的碎骨,是他从虫茧中所获,当时他被困虫茧中,幸得凤骨,强行吸取凤凰神息灵力大增一举灭魔。
魔蝶会生出灵智,连连进阶,皆因得了凤凰灵骨的碎片。这鬼脸魔蝶本有大机缘,可惜堕入魔道。
慕决端详着这块碎骨,心中疑惑,凤凰骨是花黎一族的圣物,传闻凤骨寄存在花黎族圣女体内,怎么会有碎骨出现?
“笃笃笃……”一阵敲门声响起。
“仙师,我家城主备下素宴恭候仙师尊驾。”门外的一个老管家恭敬道。
慕决闻言收起残骨,步出房门。
星河璀璨,夜风微凉,城主府灯火通明。孙远山知晓他们上息宗门风肃清,修仙之人又大多清心寡欲,便没有安排乐人舞姬,只叫了位的琴师为宴席增添几分雅趣。
孙远山拱手道:“多谢仙师出手,救回春百姓于魔蝶之手。”说着又想起这几个月城中的诡事,他一拍桌案,咬牙切齿道:“这魔物实在可恨,残害了不少百姓,国主派来的修士也惨遭毒手,幸亏仙师出手相救,否则回春城只怕是永无宁日了。”
慕决微微垂下眼,不轻不重地留下一句,“魔蝶之事虽令人可怖,但究其根本却是人造之祸。”
此言一出,孙远山有些坐立不安,他知道慕决说的是什么事,可是那是回春的立城之本。
他叹口气道:“慕仙师不在凡尘,不理俗事,回春多丘陵不宜耕种,阡陌不通,百姓连年受饿。”
孙远山一边说一边偷瞄慕决,见他不为所动,继续道:“这里离万蝶泉近,四季可见蝴蝶,有人便想出捕蝶售卖的主意,只是活蝶难养,不如制成钗饰珍礼,谁知真得了京都贵人小姐们的喜爱,掀起了‘云鬓暖香蝶徘徊’的热潮,百姓才得以安居乐业。”
说到此处他顿了下,他知道这都不是慕决想听的答案,他艰难道:“后来,更有那一蝶难求的景象,越是珍稀罕见的蝴蝶价格越高。百姓碌碌皆为财,不少百姓越境偷入万蝶泉捕蝶,才引发事端。”说完后孙远山又连连叹气。
“万事有因,魔蝶之事已见端倪,凡事过犹不及,孙城主自行考虑吧。”
说完慕决把弄着酒杯听琴,不再同孙远山谈话。
“孙远山,孙远山……”
从大门外步入一人,约莫三十岁,头发蓬乱扎着歪歪的发髻,身上的道袍辩不出是蓝是灰,正是陈辞。他也是上息宗弟子,只是几年前下山后便再没回宗门修炼,一直在回春城当护城天师。
“陈辞,你来了。”孙远山起身相迎。
“我将魔蝶交给京都的仙师后就赶回来了。”
陈辞行至慕决位前,由衷赞叹道:“慕仙师果真大才!”
慕决起身行礼恭敬道:“陈师兄谬赞。”
原来这陈辞本也是上息宗的一名弟子,只是后来不知是何缘故离宗下山不见踪迹。他连连摆手制止。“别别别,我早已不是宗门弟子,师尊没有怪罪已是仁慈,万不可污了宗门清誉,快请坐、请坐。”
待众人落座,陈辞又忍不住道:“魔蝶实在鬼怪,我从未听说过有魔物能在短时间内不断进阶的。”
“确实罕见。”
“不知这魔蝶有何特殊之处?”
慕决有心隐藏凤骨碎片之事,避重就轻道:“魔蝶天生灵智,又吸食了不少仙家子弟的灵力,才进阶成魔王。”
“短短数月竟已成魔王!”陈辞仅是筑基修为,从没亲眼见过王阶魔物,大为吃惊,反应过来又觉得后怕,连忙作揖。
“多谢师弟救一城百姓性命,师弟大恩,回春城无以为报。”
慕决坦然受礼。
此时,门外来了一个婢女,只见她在孙远山耳旁低语,孙远山随即大笑道:
“慕仙师,越仙子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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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醒了?”孙夫人这几日守着越小迟,第一时间发现她苏醒。
越小迟艰难睁开眼,问道:“你是谁?”
“这里是回春城,我是城主孙远山的夫人。”
意识渐渐清明,她只记得自己最后晕倒了,看如今的情况应该是慕决最后主角属性爆发灭了魔蝶。
“我睡了多久?”越小迟慢慢坐起身。
孙夫人忙扶她坐好,“一天一夜了。”
越小迟稍微一顿,而后苦笑一下,一天一夜呀,看来慕决应该又忘记了她。
她凝神探查了下生命值——849天,都这样了也只得这么点生命值!越小迟的鼻子有些酸涩,忍不住按住肚子,她还没忘记那种撕裂的疼痛,而慕决已经忘了她。
孙夫人见她红了眼眶,着急问道:“是伤口又疼了吗?我去请大夫过来。”
越小迟噙着眼泪对她一笑,摇了摇头。
“越小迟。”
声音清清冷冷。
孙夫人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人长身鹤立,黑发高束脑后更显高挑,脸若霜月、眼若星子,一双长眉斜入鬓间,明明温情的脸却透着寡淡冷然之色。他疾步而来,白红相间的衣袂也随着走动而轻轻掀起一角。
来人正是慕决。
孙夫人忙迎出去行礼。
“见过仙师。”
慕决点头回应,大步上前查探越小迟的情况,只见她脸色苍白,眼眶泛红,精神有些不好,接着他的目光落在了越小迟的腹部,那里平整完好。
昨日他分明看到了她腹部的窟窿,可现如今……
“慕决,我以为你走了。”越小迟泪眼婆娑,慕决竟然还记得她。
慕决垂眼看她,慢悠悠道:“在下还不至于做出抛弃同门之举,伸手。”说完自己伸出掌示意伸手。
越小迟伸手贴上他的手掌,一股炽热的气息从掌心传入经脉,她知道那是慕决的灵气,慕决在检查她的伤势。
灵力微弱、气海尚在。
慕决深幽的眼睛盯着她道:“你痊愈了。”
越小迟闻言却没有什么大反应,临笙的药一向有奇效,她早已见怪不怪。
“是吗,看来我的丹药还是不错的。”
她仰头回答,却发现慕决探究的目光从她的脸上落在了她的颈上。
慕决被她颈间露出的链子吸引,那银链分外眼熟,他伸手想去把银链钩出来,去验证自己的猜想。
越小迟下意识后缩,双手捂住脖子掩盖链子,紧张地说:“你干嘛!”
慕决伸出的手顿住,他此刻的行为实在不雅,再差一点就摸到她的锁骨了,像个登徒子一样,他的耳朵热了起来,收回手后退几步道:“失礼了。”然后风一样步出门去。
目送慕决离开,房间静了下来,越小迟倚在床头,松开捂住项链的手,将项链从衣内掏了出来。银链亮白如新,底下还挂着一个长命锁。锁上镶嵌着用流彩贝母交织的祥云,中间用红色灵宝雕刻出两条嬉戏的锦鲤,鱼尾摇摆,鳞片细闪,锁头上镶嵌着一颗红珠子。她轻轻抚摸长命锁,翻过来后上面还刻着三个小小的篆体字——慕双榆,这是慕决的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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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越小迟得到了充分的休息,生命值也吸得足足的。不知怎么的她和陈辞十分投机,几日相处下来简直犹如亲兄妹,一个满嘴叫“辞哥”,一个一口一句“小迟妹妹”,陈辞没事就带她逛吃回春城。
两人从成衣坊出来,远远地看见一架奇怪的马车,那车没有前门只有后门,瞧着更像是货运马车却挂着香袋缠满鲜花,越小迟停下脚步,她知道牛车和货运马车是不能进到兴泰大街的。
陈辞循着她的目光看去,解释道:“那是送蝴蝶的车,蝴蝶车是可以进兴泰大街的。”
说着果然看见那家名为“玉腰奴”的蝴蝶标本店里走出一排小厮,他们有的手上端着好几箱蝴蝶珍礼,有的端着细铁丝和鲜花缠绕成的蝴蝶笼。
“要进去看看吗?”陈辞只当越小迟对蝴蝶感兴趣,毕竟京都的贵妇小姐们就十分喜欢回春城的蝴蝶。
越小迟想起了鬼脸魔蝶不禁毛骨悚然,连忙摇头。
“我只是在想,人的喜欢真可怕。它们生的渺小,却也是真真实实的生命。”
“辞哥,你知道鬼脸魔蝶是因何而变的吗?”
“我听远山跟我讲了。”
陈辞脸上笑容不在,神态严肃又惆怅。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蝴蝶和人都只是尘世轮回的过客。”
“小迟妹妹,回春城与芳锦川一江相隔,回春多丘陵,土地贫瘠难以耕种,可是芳锦川一片平原,土地肥沃。芳锦川在雅兰江上游,春耕时水源充足,回春城在雅兰江下游,冬防干旱夏防水患!”
“你没见过饿殍遍野的回春,四岁小儿饿死田边,被野狼撕开的肚子里全是黄泥!八十老母怕拖累子女缢死林中!修仙之人与天地享日月,不察生死之苦,不知凡人渺小。为人尚不得活,何况小小生灵……”
“天下,是强者的天下,蝴蝶卑微故而受人残杀,魔蝶力强所以吞噬百姓。回春不过是没有能人应对,花黎族有圣女坐镇魔蝶翻不了天,若回春城也有慕师弟这般英才坚守就不会有魔蝶之乱,更不会死那么多人!”
陈辞越说越激昂,眉心隐泛红光,似有堕魔之兆,他忽而又大笑起来,“天道无情,万物生灵皆是蝼蚁!”
狂风四起,黑云翻滚,天边隐隐有闷雷滚来。
“陈师兄!”
少女声如鹤唳,破云而来,半旧的红衣在狂中猎猎作响,右手死死拽住陈辞的袖袍。
“回春城已经不是你说的回春城了!魔蝶乱世是回春百姓贪得无厌的结果,回春蝴蝶名满南裕,可是百姓们不知休养生息,一味地索取更多,甚至炒作名贵蝴蝶哄抬价格,百姓已经富足为何还要扩张买卖?年年那么多蝴蝶运出城去,那些蝴蝶都会被换成百姓的衣食吗?”
陈辞眼神轻颤,他看着从玉腰奴走出来的老板,大腹便便,绫罗绸缎,拇指上的大金戒指明晃晃、金灿灿。他抬眼去看更加繁华的街市,鳞次栉比的标本店,大大小小的蝴蝶仿佛一双双死寂的眼睛,都在盯着他,都在质问他。
回春早已不是当年的回春。是他和孙远山自欺欺人不愿承认,贪得无厌的何止是回春百姓,他穷怕了,贪念在心底滋生,忘记了当年自己为何上山又为何下山了,那身似蓝似灰的道袍显得更加暗淡了,他的脸上淌着一行泪,掩面大笑,失魂落魄地御剑而去。
风吹云散,暖阳复照大地。
越小迟眯着眼睛目送陈辞远去的背影。
许久,她深吸口气。
“天地茫茫,再见,陈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