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株树》移舟

26、第 26 章

　　睁开眼的刹那，他觉得自己恍若到了仙境一般。
　　水晶帘、夜明珠、珊瑚椅、水玉床，而四围是粼粼波光，仿佛流动起来一般，他挣扎了一下，慢慢地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装，发现一点儿也没湿掉。
　　他明白自己怕是已到了云梦泽水府，注意吐息了一下，觉得同在陆地上没有半点差别，便四顾起来，发现周围一个人影也不见，正暗暗疑惑着，就听见了华容的声音，冷冽的，字句分明的，道：“我还记得当年你说过，若我要杀你，你必然引颈就戮。”
　　他循声望去，在一排透明的水晶珠帘后，看到一个影影绰绰的俏丽身形。
　　他习惯性地笑了下，又听到话音悠悠地传来了：“我相信你亦还记得，我说过，若你敢躲我怕我瞒我负我，我定有一日要杀了你，把你的魂锁在我的身边，永生永世！”
　　他长长叹了口气，暗想，如今却是你躲着我。又知道不该同她计较，便答：“我自然记着。”然后依旧站着望过去，待着她走过来。
　　眼前一道青光一闪，他尚来不及躲避，便被生生地撞到了琉璃墙上。
　　他后背抵着冰冷的墙面，眼前好一阵模糊，只觉得脖子被扼住了，又过了许久，视界才渐渐清明了起来，面前便是华容精致的脸，她仰着头眯着眼，极近地贴着他，呼吸丝丝缕缕，尽拂在他的面上。
　　华容掐着他的脖颈，伸出另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抚上他的面颊，玉笋尖尖，划过他光洁的面颊，便是一道细微的血线。慢慢淌出来的血珠凝在她粉红透明的指尖，云梦泽水府的潋滟波光透过水晶珠帘，软软地铺洒进来，她的素手上慢慢起了光亮的青鳞，每一瓣，都像最碧的玉片。
　　“我当初喜欢你，喜欢到了骨子里，喜欢到愿为你做一切往日不可能的事，但我知道我错了，我还是要你的眼里只盛了我，不许有旁的女子。可你总不遂我的意，惹得我恨你，也恨到了骨子里，如今我要了你的命，把你拆分了，点点儿吃了，从此，你进了我的血脉，便再离不得我了……”
　　他望着她羊脂一般的皮肤上骤起的层层龙鳞，陡然毛骨悚然起来，再听见她咬牙切齿的一字一字道来，不禁心下一寒，仔细看去，只见华容的眸子里尽是凌厉寒光，一阵模糊血气从眼底腾腾而上，刹时掩了看惯了的秋水盈盈。
　　“你说可好……临慧？”她笑着问，轻柔而娇媚，周身迫人的气势，竟让她比平日里看来都要美艳许多。
　　他凝望了她许久，一时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她的气息暖暖的拂在自己的肌肤上，脱口而出道“吐气如兰。”
　　华容益发高兴的笑了起来，把头凑地越发的近了。他看的见她细腻的凝脂般的面皮，长长的眼睫一丝一丝分明的很，微微地上翘，她用黑白分明的眼柔柔地瞟了他一眼，他心里一动，俯首便轻轻含住了她的唇，小心的舔舐——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是不是恰恰是这般的意味，可他不觉得半点儿的风流，只是心中被锥子戳着，钻心剜骨的疼……
　　华容也不躲开，甚至没有一点儿羞涩的，一味地迎合了他，眼底里都是极欢愉的笑意，她的呼吸轻而急促，叫人想到蝶儿微微闪动翅膀，然后和他灼热的呼吸交融在一处，流转起来，满是靡艳的气息。
　　好一会儿，两人似乎都接不上气了，方才恋恋的分开。
　　华容伸出小巧的舌头，舔了舔微红的唇，刹那敛了喜色，阴测测地道：“陪我在一处吧。”　　她妖冶的眨眼，道：“莫要担心，世间的人们只道滁阳王游船时不慎落水，再给你附会一个神话，就说是被云梦泽龙君接去做女婿了，我知你放下了野心，如今孑然一人无牵无挂，除非你还记挂着傅云岫，那我也实话实说，我怨她恨她，才不管她今后是否独守空门。”然后毫不顾惜地伸手，又在他的面上划了一道口子，红着眼满足且魅惑的舔尽了指尖的鲜血。
　　她在那一刻，彻底堕入了魔道。
　　那时她尚不自觉，她只怪他爱上了她，而她也爱上了他，她只怪临慧给她的关怀和蜜意不及她付出的多，她只怪这场爱恋不能完全遂了她的心意，又多了外人的掺合。
　　她要临慧只是她一个人的，且他们能一直一直相伴下去。
　　临慧释然的合上眼，他也是甘愿能同她在一处的。何况他自觉负了她太多，且自己说过可以把命交给她，如何能再欺骗她这一次。
　　华容有句不爱听的话，他其实一直惦在心上，华容是永世不老的仙神，而他却只是个平平凡凡的人类，自己能陪伴她的，至多不过百年。
　　反正现在已没有牵挂了，便满足了她最后的任性吧……
　　只是他也最后耍了一次的花招。
　　他待她太好太好，于是这一次，他想小小的惩罚她，他要不再心疼她的心疼，他要她意识且后悔自己的错……
　　她还会活很久很久，在这很久很久的时光里，她应该还会再寻觅到她的真爱。
　　临慧不知道在未来的岁月里，还会不会有人像他一样宠溺她，于是他要她知道，幸福其实是短暂脆弱且转瞬即逝的，闹闹别扭，它便受伤了、滑过了，于是她要珍惜。于是他要她知道，爱情虽是一味顾着对方的，但不是以不自量力的伤害自己为代价的，在每一场的爱恋中，双方其实便是一体，不要互相的伤害，那是自虐一般的残酷，也不要伤害自己，这样对方也会心疼，也不要顾及谁付出的多谁付出的少，他们本应是相互支持，没有必要生分成两个相互比较的个体……
　　他笑着，在她泛着血气的眼前，慢慢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息。
　　华容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戾气，噬住了他的咽喉，疯狂地吮他渐渐冷下去的血，一口一口咽他的血肉，许久才满足地仰了头，太息一般笑了出来，笑着笑着，渐渐坠了珠子一般的泪，一颗一颗砸在临慧的身上，又带起一点温热的感觉。她的眼前模糊了，景象都晃动起来，让她有一霎时的错觉，仿佛临慧又有了生息，开始微微的动弹。
　　她揩了揩泪，发现那果然是一个错觉，于是冷冷地笑着，静止一般凝视他瘫软的身体，念动咒文，催引他的魂魄离体。忽然从他的体内竟有一团幽光悠悠飞出，如萤火一般，浑然不似一般凡人的魂魄。
　　她的眸底尽是阴狠血气，见此异象，竟翘了嘴角烂漫一笑：“呵，临慧，不想你竟还有些来头。”说着，伸出恢复人形的手，玉葱样的指尖凭空画出一道金色咒文，牢牢困住那团碧色光芒，引到八宝格上的一只蚌中，紧紧锁住，爱怜的捧在手心，抚了抚，又送到唇边，温存轻柔的印上一个吻，口中嗤笑道，“不过……便是如此，我要你永世相随，你又能奈我何？”
　　她至此日日揣着那珠，同云梦泽水君说要闭关修炼，在自己的府上加了道护罩，不允任何人进入。自己成天捧着灵珠，念着当日同临慧在一起的光景，便是满足的笑，却是一日比一日往魔障中行的更深。
　　这么过了三五日，水府外突然有人急急的来报。
　　她恼火地砸了三株珊瑚树，可门外的敲击声不断，来人始终不离开，她越听越烦躁，把灵珠揣在手心里，恹恹的开了水府的门。
　　门外立着她的侍卫光风和侍婢霁月，虽是自小服侍她，可见到她如今身上浓重的戾气，还是不觉的退了一步。
　　华容也不让他们进来，只倚着门站着，冷冷地问：“你们此来所谓何事？我不是说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霁月觉得面前的公主仿佛换了一人，那种浓重的煞气让她不觉的颤抖了起来，小声道：“公主，您可知赤水上有树名三珠，其树如柏，叶皆为珠……”
　　华容不耐地打断了，鄙夷的说道：“这我知道，幼时随父君拜访四海上仙，曾见识过一次。”
　　霁月咽了咽唾沫，鼓起勇气继续道：“不久前，此树忽现颓败之相，到三日以前，已是玉柯皆断，珠叶尽落，俨然将死……”
　　她的眼底倏然腾上一片血气：“你们今日来此，就为了说这废话与我听？！”
　　光风连忙迈前一步，将霁月挡在身后，俯身拜倒：“小公主，三珠木通灵久矣，树神也算古之神祗，奈何时日长久，他竟腻烦了清静逍遥，而向往人间纷扰。当日三珠木幻为人身，思凡下界，恰恰与您结一世姻缘，而今他的神魂应是困于您手，若此时再不放其归于海外之南，恐将酿成大祸。况且而今九霄天帝已着人寻索，若查访到公主，只怕……”
　　华容骤然想起临慧那颗碧色的魂魄，了然的哦了一声，然后一甩衣袖，仍旧阖上了大门。
　　光风霁月失措的敲门，只道：“公主，公主，莫要再犯错了！”
　　华容低低地冷笑了一下，把那颗灵珠重又捧到面前，珍惜地细细查看，然后幽幽叹道：“不过是盼着同你从此在一起，怎么就有这么多的阻挠……”许久，也明白了自己犯了滔天之恶，如今能同他在一起一时便算一时了，只怕是很快就会被天界发现行迹，到时自己的结果怕是无法善终的。
　　华容咬紧了牙关，把脸颊温柔地贴上灵珠，绵绵道：“临慧，临慧，你曾说你愿同我相守，奈何如今天不许，地不许，神不许，若最后我俩被人拆分，我定要盘桓世间，若你此时尚愿与我一道，到时回归仙途后，何妨再来看我一场，即便是恨我，又何妨亲来寻我报复？纵是千年万年，历尽磨难，我也要盼得与你重逢！”

作者有话说

　　有没人看……有没人看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