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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界限难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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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陶斯言身上,我切实体会到了爱比恨更让人深刻。
偏偏我与他相反,恨带给我的影响永远要大于爱,哪怕我可以选择放下一切,我也不可能和陶斯言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美美地恋爱、生活。
以前我是恨他,现在我是恨自己。
我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和他尽量如从前般自然地相处,同时又在心里不断提醒着自己:“不要再创造可能。”
郁家的所有人都对不起陶斯言,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有趣的是,我在某个深夜想起陆风衍的话,还有来自罗廷凛的捧花,我在心底自嘲地告诉他们,真对不起,我还是没能做到。
至于我的父母,我已对他们二人彻底失望了。
我很想让他们自首入狱,但那样会让助理再次蒙上包庇罪,也会再次回到冰冷的监狱里;最后我还是没有开口,那毕竟是他们二人的事,我不愿掺和太多。
如果他们尚存良知,最好是主动解决这一切。
半个月后,他们如我所想,主动去自首了,时隔这么多年,我想警察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陶斯言作为受害人子女,念在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情上为他们争取了减刑,此事一出,我才赫然想到一个问题,我的父母入狱了,那他们名下的财产和公司怎么处理?
对此,律师给我的答复是,他们二人的个人财产早就已经转移至我名下,只有一套房产留给了陶斯言,也就是我家在山卉的房子。
我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看来他们真是早就预料到有这么一天了。”
至于公司的那些事,我爸也早就安排好了值得信任的人接手,一切处理的无比干净。
一夜之间我多了数不清的存款,但我并不打算随意挪用,因为我自己的积蓄足矣,又向来爱分清,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到我手里也没有用。
处理完这些事,我们要再次回到环宁,临行之前陶斯言问我要不要去看看我父母,我思索再三,最终还是决定算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更不知道他们如何面对我,会不会对以前的行为有一丝愧疚?
最终陶斯言自己去看了他们,我只负责在外面等候,出来后他对我说:“华姨让我转告你,她真的很对不起你。”
“希望你下次愿意给她一个见面的机会。”
我什么也没说,直接发动了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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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回环宁之前,我和陶斯言去了一趟当年我们所在的中学。
准确来说是路过,也可能是我无意识就开到了那里,昔日的白楼早已粉刷成红墙,设施全部换新,正门看起来也比当年气派了不少。
陶斯言站在我身边,盯着当年他初中时所在的那栋教学楼:“哥哥,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什么事?”
“我初三的时候,有天因为帮老师整理成绩,离开的晚了。”
“那时候学校附近不太安全,再加上又是冬天,我本来很害怕自己回去,结果却在校门口看到了你。”
他这么一说,我确实有点印象。
初三的放学时间再晚也比不过高三的,但我喜欢在晚自习请假,反而比初三离开的要早一点。
那天我本来想和朋友出去打电玩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是很不安,再加上那天下了很大的雪,我回头望着初三的教学楼,似乎这样就能透过墙壁,直接观察到陶斯言。
最后我还是没和那些朋友一起走,在校门口等了好久也不见陶斯言的身影,直到我手脚都开始冰凉,陶斯言这个小没良心的才刚刚从教学楼出来,脚步不慌不忙。
“那时候我觉得世界都光明了,我真的特别感动。”陶斯言说,“但是也觉得你有点傻,非要在雪地里站那么久。”
“我不站在明显的地方,你能一眼看见?”
那之后的第二天,就像验证我的猜想那样,我们学校真的有初中部的人在昨天晚上被混混打劫了,听说这件事时我心里松了一口气,想着如果我没等陶斯言一起的话,说不定这个人就会变成他。
幸好,我多停留了一会儿。
“所以啊,你一直都挺关照我的,只不过是不愿承认吧。”
我思考着他的话,最终低下头,从外套兜里掏出那张满载“嫖资”的卡,递给了陶斯言。
“你拿着它走吧,这里的钱加上你还有画室,已经足够这一生了;房子的话我爸留给你,你想去住还是卖掉都无所谓……”
“总之,我们真的没法继续相处了。”
这个想法在我脑中盘旋很久,因此我才随身携带着那张卡,今天终于说了出来,我反倒如释重负。
陶斯言很难过地看着我:“我都没有怪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呢?”
“你知不知道,比起你苛待我,不理我、抛弃我才更让我难过。”
我知道的,陶斯言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我们的人生已经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与彼此纠缠,我尚能保持理智脱身,但陶斯言不一样,于他而言,我可能真就像是世界树,是不可缺少的。
可是陶斯言,我和你不一样。
很多时候我寻求的是自我认同感,所以我觉得我做错了,我觉得无法挽回你,那么我就会主动停下脚步,然后选择退出。
而你的认同感则大多来源于外人,亦或说是我,我们本来就是相反的。
但我没注意到,我这种做法不仅否定了我自己,其实也无形中否定了他。
“哥哥,不,郁昀……”
陶斯言牵过我的手,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改变对我的称呼:“如果真的要分清谁有罪,那也是郁叔叔和华姨犯错了,和你没有关系。”
“我不能说我恨他们,但也没法不恨他们,或许我更恨的是那对抛弃我的亲生父母。”
“我从出生开始经历了太多的变动,总是在被有意无意地抛弃,只有你一直在拉扯我,让我跟上你,让我不要掉队。”
“或许在你眼里,现在的你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但在我这儿,你永远是对我最好的人。”
陶斯言是这样想的。
既然这样,我也不能随意赶他走了。
我同意了他继续同居的请求,因为我知道现在的我也不想离开他,这或许是我最后的一点小心思;但对于他的爱意我也不能再回应,我们就这样心照不宣地继续生活。
在外人看来,我们或许已经是一对恋人,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这看似美妙的关系中隔着一块难以打破的玻璃——
这世上最薄的玻璃,厚度只有区区十六微米,却实打实能将两样东西分隔开;它挡在我和陶斯言中间,看不见也摸不着,却是真实的存在。
它就那样立在那儿,哪怕我和陶斯言伸出手,都不可能穿过它去触碰到对方。
我们二人是永难触及。
九月,天气忽冷忽热,是最容易感冒的时候,陶斯言很不幸地中招了,整天不是咳嗽就是流鼻涕,鼻尖都被擤的又红又肿。
我叫他吃药,他嫌药难吃不肯吃,和我一通耍赖,我很无奈,这要是以前,我早就一把药片塞到他嘴里,灌着水就让他吃下去,但是现在我不能。
他也是逐渐发现这点,才在我面前越来越大胆。
有时候我也明白,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让我心里轻松些,但如果一切都这么容易,我也不至于到现在都不肯接受他了。
这些事我也告知过舒凝和陆风衍,他们劝我看开些,我毕竟不是我父母,再说陶斯言本人都不和我计较,要我别太和自己过不去。
可这对我来说真的很困难。
哪怕抛去父辈的经历,我自己对陶斯言的所作所为也没好到哪里去,现在是我全方位地对不起他,我怎么可能轻易就放下了。
所以我决定先这样一直维持下去吧,等到我看开的那天,说不定会选择退让。
我知道这样对陶斯言来说很不公平,这无疑在消磨他的感情,可我没有其他办法;在此之前,我会比从前更努力地照顾他,像原本他该得到的那样。
是啊,保护陶斯言原本就是我的责任不是吗?
那是从他出现在我面前的那一刻起,我就在心里暗自决定的。
不管是出于替我父母赎罪,还是出于我个人的感情,我都应该在他身边,永远永远。
·
“斯言,怎么大晚上哭成这样?快过来这边坐。”
陶斯言用仅剩的一张纸巾擦拭着眼角的泪,在舒凝身侧的长椅坐下,已经开始转凉的深秋,他穿得却并不多。
“舒凝哥……我想去见哥哥……”他抽泣着,话都要说不清,但还是坚持道:“为什么他最近一条消息也不回复我呢?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他的近况,我……”
舒凝从衣兜里掏出纸巾,在他脸上轻轻擦了一把:“郁昀最近在忙毕设,可能有点忙,没时间关照到你。”
见陶斯言冷静了一些,舒凝道:“我现在带你去找他,好不好?”
亚姆林国联大学的校园很大,因为是与外国的联办学校,比里湾大学几乎要大出一倍。
舒凝给我发了消息问我的位置,十多分钟之后,我看到无比委屈的陶斯言站在我的面前。
那时我还在教室处理毕设案例,看到陶斯言的那一刻,我顿时想起了什么。
我看了他给我发的消息,却忘记了回复。
“哥……”他用微弱的声音叫我,我还在头疼,却还是强忍住不适对他说了:“来。”
我知道,他这是在学校受了委屈。
舒凝很识趣地离开,其实我觉得陶斯言仅仅因为这种事就来到环宁来找我很离谱,但转念一想,他先前就说过上了大学之后没什么朋友,或许只有我,才能在这种时候给他一点安全感吧。
原来那个时候,我也不顾一切地拥抱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