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意明灭》风禾月

9、番外·长乐

　　平姑姑眼看着长乐公主从树上下来，冷眼见她苦着张脸乖乖到她面前来认错。

　　“姑姑别生气，长乐之后再也不敢了。”
　　平姑姑没说话，长乐皱眉心想，只是第一次这样，难道就要重罚她吗？

　　长乐还在思索，平姑姑却是弯膝跪在她面前平视她，问：“公主想要骑马学骑射吗？”

　　长乐猛抬头，明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光，满是不可思议和惊喜。
　　骑射是皇子们学的课程，长乐知道她身为公主只能学那些琴棋书画和礼仪刺绣。

　　一侧的太监适时提醒：“平姑姑，公主的授课里没有这一项，到时候陛下恐会责罚。”

　　平姑姑起身拉起长乐的小手，声音冷静漠然：“陛下还在边疆苦战，此等小事岂能打扰陛下？”
　　她一个眼神过去，长乐身边的太监立马闭嘴低头，腰背更弯下去些。

　　感受到手部的拉扯，平姑姑低头，听见长乐在问：“姑姑，我之前偷偷听见太傅跟皇弟们说过，父皇原本是不打算亲自去迎战的，是肖将军不顶用，父皇不得已才御驾亲征的。父皇如此忧心战事，那我们就不要打扰父皇了好不好？”

　　长乐刚刚听见了平姑姑说的话，知道她可以学骑射了，但又怕平姑姑会去父皇那里说她毫无皇室子弟的品性，毕竟爬树这种事情公主怎么能做呢。

　　长乐还在惴惴不安，突然冷脸的平姑姑蹲下身问她：“公主方才为何要去爬树？”

　　“树上的鸟叫声凄惨，我不想小鸟出事，就爬上去看看是怎么回事。然后就看见嗷嗷待哺的幼鸟，不见它们的父母，想来是饿急了才会叫唤。”

　　“那公主为何会亲自爬树？”平姑姑伸手拢好长乐额间的碎发，听见她说：“因为我不想小鸟出事，我要亲眼见到它们才安心。”

　　平姑姑脸上的冷意褪去，染上几分笑意，说出现在的长乐听不懂的话：“肖将军并非不顶用，太傅说错了。”

　　长乐愣住没反应过来，她原以为平姑姑会问她最后是怎么处理那窝幼鸟的，没料到突然说起了肖将军，片刻后才问：“姑姑怎么说起了那位肖将军？”明明刚刚还在说鸟的事情。

　　平姑姑起身没有回答她，牵起她的手往书阁走去。长乐会看脸色，没再追问那位肖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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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贞玉四年春，圣上御驾亲征凯旋，跶部归顺朝廷，愿为附属。

　　长乐没有见到她的父皇。
　　她趴在安贵妃怀里，听平姑姑说起皇帝最近在忙的事情，也听见了朝中大臣被清洗一番。
　　什么叫清洗？长乐懵懵懂懂，听到平姑姑后面说“侯府血流成河”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睁着双无措的眼睛看着她母妃。

　　安贵妃勾起嘴角，声音掺着寒冷：“有点好奇还会有谁死呢。”手依旧轻轻拍打在长乐背部，试图哄她入睡。

　　长乐见过她的母妃这个样子，是很久之前在御花园里碰见皇后的那次。那时所有人都被屏退在远处，长乐也只是远远看见她的母妃，那时母妃的脸上是和刚刚一样的表情。

　　后来长乐通过宫中的闲言碎语知道，这个后位本该是她母妃的，只因她母妃是郑氏旁系，故和后位失之交臂，哪怕是发妻也无用。

　　思绪从记忆里抽离，长乐怯生生的问：“母妃，小世子也死了吗？”
　　小世子经常入宫陪伴他的姑姑怜妃，也经常会留下来和长乐玩，是长乐为数不多的玩伴。

　　安贵妃对于她还未入睡并没有感到惊讶，嘴角的笑容反而因为这句话而更加肆意，她道：“是啊，全死了。之后几天还会死更多的人，长乐不要怕。”

　　“那怜妃娘娘会死吗？她腹中还有孩子。”
　　安贵妃沉默，只道：“她的命是在她手里的。”

　　长乐说不清现在她的心情，而安贵妃又吩咐平姑姑：“你去叮嘱他们，今年的荷花颜色不要再单一，缪隧会不喜欢的。”
　　平姑姑应下，退出去办事。

　　长乐发觉母妃的心情很好，所以她再次问出那个问题：“母妃，缪隧究竟是谁呀？我问过平姑姑，她不愿意告诉我。我还问过其他人，所有人都对我闭口不答。”

　　“怎么？没看过那些史书？史官们不都说她是妖女吗？”
　　“如果是妖女，母妃怎么会每年冬天都去祭拜她，夏日还会带荷花给她？”

　　长乐又问：“史官们不会出错吗？”
　　安贵妃笑而不答，只回答第一个问题，“在男人们眼里她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人，所以她死了。”

　　说完后半句话，安贵妃脸上的笑蓦然冷下来，声音也跟着变冷：“但她没错。”
　　安贵妃看着长乐那张稚嫩的脸，脸上柔和许多，说：“她没错，我们也没错。”

　　长乐似懂非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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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怜妃诞下一子。
　　长乐跟着安贵妃去看望前几日刚生产完的怜妃，大人们聚在一起说话，她跟在平姑姑身后在院子里看风吹动树叶来打发时间。

　　太安静了，长乐按耐不住，说：“平姑姑，父皇前几日夸赞了我的骑术，我觉得是因为九皇弟出生父皇高兴才夸赞我的。”

　　平姑姑低头，回答她：“下官也夸赞过公主多次，公主为何独独在意陛下的夸奖？”
　　长乐皱眉，答不上来。平姑姑蹲下身又说：“公主不必太在意他人看法，您只须想着您自己。”

　　长乐以为平姑姑在安慰她，立马喜笑颜开道：“不，除了我自己，我还要在意母妃和芳姑姑的看法。”

　　平姑姑眼神柔软，但说出口的话却严肃：“不，谁的看法都不重要。”
　　长乐被这句话吓住，脸上的笑逐渐凝固住。

　　平姑姑在心里叹气，知道这是过犹不及了，脸上舒展笑容安抚她：“奴婢和娘娘，只是希望公主殿下不会受到伤害，太在意别人看法，会让您难过的。”

　　长乐想说她贵为公主，除了底下几个皇弟时常捉弄她之外，旁人都不敢伤害她的，但此时她却有眼见的没说话反驳，只轻轻点头示意她知道了。

　　没过多久，九皇子从睡梦中醒来，长乐这才得以看见他。
　　白白嫩嫩的幼子裹在襁褓里，睁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长乐，他不哭也不闹，只是静静的看着长乐。

　　长乐没忍住伸出根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脸蛋，软软的，长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立马回过头跟怜妃娘娘说：“我喜欢九皇弟，他好软好乖啊！”

　　怜妃脸上没什么表情，冷淡回复：“孩子都是一个样子，没什么稀奇的。”
　　安贵妃也难得脸上不是那种嘲讽攻击性十足的表情，开口轻柔：“怜妃娘娘的意思是，长乐幼时也如九皇子这般乖巧可爱，怜妃娘娘这是在夸长乐呢。”

　　长乐不觉得这是夸奖，但是母妃给了台阶下，长乐自然是乖乖道谢。

　　七月，九皇子刚来人间的第一个月，他失去了他的母亲。
　　妃嫔自戕是大罪，但怜妃已无亲无故，只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孩子还在人世。
　　皇帝下旨将怜妃贬为庶人，不得入皇陵。

　　长乐只见过九皇弟一次，继那次之后她便再没有去过怜妃娘娘那里，因为怜妃娘娘生产后比之前更冷漠，长乐怕她。
　　但长乐现在有些后悔，如果当时知道一个月后怜妃娘娘会离世，那她肯定会多去那里，说不定还能救下怜妃娘娘。

　　长乐将这番话说给安贵妃听，安贵妃面容平静，覆盖在长乐手上的那只手却顿住。
　　安贵妃拿过长乐手里的毛笔放好，声音平静：“她已经救了她自己，不需要长乐再去救她了，长乐无须自责。”

　　怜妃娘娘已经救了她自己？
　　长乐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死亡怎么会是救人的一种方法。

　　十二月，九皇子病逝。
　　病来的很快，太医院众太医皆束手无策。

　　这夜，皇宫里挂了些白绫。
　　长乐听见安贵妃说：“假的，这些白绫都是假的，他想挂的怕不是喜绸。”说完，安贵妃低低笑起来。

　　平姑姑在一旁咳嗽一声，安贵妃根本不理她，垂首对长乐说：“长乐，不要为怜妃伤心，她已经解脱了。”

　　安贵妃眼里是说不尽的哀伤，长乐说不出话，只能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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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的骑射只学了大半年，自那次皇帝夸奖过她后，就再也没有给她好脸色。
　　长乐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哭着和安贵妃诉说委屈，安贵妃在听，可惜说的话很冷：“长乐，你并不是因为想要别人夸奖而学习的骑射。”

　　长乐抹眼泪道：“好像是这样的。”
　　安贵妃说：“所以别哭，学不了骑射还能学其他的，如果都不想学就去玩吧，反正你现在也还只是个孩子，本就是贪玩的年纪。”

　　“我真的可以玩吗？”
　　“当然可以。”

　　长乐现在确实是贪玩的年纪，没过几天就跟在平姑姑后面玩得乐不思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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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长乐跟在安贵妃身后去箴言寺上香。
　　纯白的素荷，娇嫩的粉荷，清亮的绿荷，这一大捧的荷花都被供奉在四盏长明灯前。

　　长乐知道这次供奉的人里，除了缪隧和江珸之外，还有九皇子和怜妃娘娘。

　　突然，长乐惊觉她还不知道怜妃娘娘的名字，但牌上的字她还不认识，看着平姑姑和母妃的表情，长乐觉得她还是不问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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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乐不讨厌皇后，即使有宫女跟她说过皇后是坏人，是皇后抢了她母妃的尊位，但长乐都实在讨厌不起来皇后娘娘。

　　阳光强盛，长乐在凉亭里歇着时碰到了皇后娘娘。长乐请她一起吃冰酪，皇后也笑着应下。

　　皇后总是笑意柔柔，和她母妃不同，并且宫里总有人说她母妃是个疯子，长乐对此感到十分不高兴。长乐虽然也总是觉得她母妃的笑里带着冷意，看久了她都会觉得害怕，但她的母妃绝不是疯子。

　　夜里，长乐将白天遇到皇后的事情告诉安贵妃，安贵妃没有生气，只是问她：“你喜欢皇后娘娘吗？”

　　长乐没有撒谎，诚实的点点头。
　　安贵妃笑了：“喜欢就好。”
　　长乐并不知道她的这句喜欢意味着什么，但她总感觉母妃眼里的眷恋很深很深。
　　好像下一刻就要离她远去。

　　长乐被这一想法吓到，抱住安贵妃撒娇道：“长乐最喜欢母妃，只要母妃。”

　　安贵妃笑着继续轻拍她的背部，柔声哄她入睡，但长乐还是能听出来她含了哭腔。

　　“睡吧睡吧，明天又是全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