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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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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是一阵死寂,婉莹的声音莫名就断了,他抬眸看去却看见婉莹嘴唇无声的开开合合,欲言又止。
许久,那声音终于再度响起。
“我们当时找到你的时候你的气息和灵息已经完全乱了,七窍都在流血,寻常方法实在回天乏术了”婉莹走到邱慕身边坐在了他旁边看着脚下飘零的竹叶轻声说道,“本来当时我和叶子已经拿到了赤晶石,但——你和他的母亲之间我们只能选择一个。”婉莹顿了顿,抬起头似乎是想笑笑,想要极力地想要把眼角的泪水给忍回去,可也只是徒劳而已,她抬手抹了抹双眼,那双明澈的眼眸此刻也是红丹丹的一片交错着了根根血丝,“没办法,我总不能看着你死,叶子他也没办法。所以最后他把赤晶石给了我,我交给了宗主,这件事的决定其实和宗主没什么关系。”
邱子休怔了,他突然就不知道怎么去回答,原来还是因为自己吗?说到底还是自己技不如人,说到底还是自己大言不惭,说到底,还是他食言了……
“去看看叶子吧,从母亲发丧之后他就过来守着你了,说是要等你醒了再回去为母亲守孝。你——送叶子回去吧。”婉莹这些话说的都很直接,意思都很袒露,邱子休能明白也很清楚。
这种时候婉莹没办法为邱子休分担什么,只能让邱子休慢慢咀嚼,慢慢消化。尽管很多时候或者说绝大部分时候婉莹都能为邱子休分担很多痛苦和悲伤,但总有些角落的情感是婉莹没办法触及的,就像是在婉莹到来之前邱子休一个人走过的那段时光里面沉淀下来的那些悲伤的影子,本以为藏得好好的,却猛然间被道破被撕裂开来赤诚的呈现在邱子休的面前,让他不得不去想起那些悲伤,那些无人可以触及的悲伤。
邱子休叹了口气、定了定神站了起来,小小的休息了这么一个下午也算是回复了一点精力,虽是聊胜于无而已,但其实已经够了,也必须够了……
邱子休提起脚步往山下走去,却发觉婉莹没有跟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她正坐在地上,完全没有一点起来的意思,只是微微抬着头对着自己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也好,这么些年一直有这么个依靠,虽然很好,但终究让自己少了那一份固执的坚韧,让自己少了那么多的勇气,生出那么多胆怯,到现在还在逃避,实在——太可笑了……
君山自山顶往下,共有一千一十一阶石阶,邱子休从来没有认真的走过一遍。直到今天,当步伐变得如此沉重,重的他几乎迈不开步子的时候他才一步步的,每一阶都走了一遍,等到日落时分,邱子休才到了山下的仙府。
楚江房间里面的人已经散去,只剩下他们父子坐在正对着床榻的桌边喝着茶,看着床榻上面熟睡的那个孩子却默不作声。或许是该说的早已经说完了,或许是父子两人心有灵犀不必出口,但那不重要,至少对于邱子休来说不重要。
推开房门走进屋子里面的邱子休并没有分给那两个人多少目光,只是淡淡地撇了一眼便把注意力放到了那个孩子身上。
楚江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父亲轻轻拉了一把,无奈地止住了动作。
邱子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分小心地将叶子从床上抱了起来,然后托着叶子的头让他靠到自己身上。
大抵是真的累了,大抵是在那一根绷得死紧的弦终于放松,积压的疲惫全都奔涌而出侵占了所有的意识,叶子在邱子休怀里缩作一团睡得很香没有一点睡醒的迹象。
邱子休转过身,还是不得不对上了楚江和他父亲。但这两人邱子休现在都不想面对,太烦了,无论是楚江还是父亲,现在都只会让他焦躁。无论是因为误解的那一点点愧疚,还是因为被唤醒的那一点点自以为是的骄傲和狂妄。
两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有楚江还在嗫嚅着,似乎很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作了罢。邱子休松了一口气,抱着叶子微微俯身行了个礼然后迈着平稳的步伐出了房门。
夕阳已经完全坠入了山后,只留下一点暗淡的残光在人间。
起风了?
邱子休的衣袂扬扬落落,随意散落的头发也在风中飘摇着,他将叶子往自己怀里又带了一带,生怕吹起的风会把这小人儿吹醒似的。
“对不起,我食言了。”邱子休低下头垂了眸,对着还在熟睡的叶子轻声说了一句生平第一次道歉,轻的像是刚出口就会消散在风声里面似的。
说完他自顾自地嗤笑一声,催动剑诀召出流光逆风而行,向着遇到叶子的那个山头飞去。
如果按流光的速度,这么点路程只消片刻就能到达,但邱子休却飞得很慢。
可能是风太大了吧,万一把这孩子吹醒了可怎么办?邱子休这样告诉自己,把速度压得很低很低,直到戌时才到那一片山前。
怀里的叶子还没有醒,挺好的。
邱子休抱着叶子走向那座房子,原本姹紫嫣红生机勃勃的一方小院如今只剩下一片苍白,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凭吊的白布,尽管早已过了头七,但主人还是迟迟不肯撤下。
到了院子前面却发现一片白布的遮拦之中燃着一盏灯火,一抹孤零零的人影斜倚着桌子,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壶酒,看样子似乎是醉了。
可待到邱子休进了院子,那人影却撑着桌子站起来了,又缓缓地走到了邱子休跟前。
“犬子任性,劳烦公子了。”这醉倒的人影不是别人,正是爱妻亡故的那位男主人,只是看着这架势听着这声音,他似乎一点没醉。
邱子休瞟了一眼那桌边横七竖八的酒坛有些拿不准,但看那酒坛只觉得有些眼熟,不过滴酒不沾的他并不觉得自己应该眼熟,索性没放在心上。
“没有,是我——”邱子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顿了一下便没再继续说下去。只是确定了他真的没醉意识很清醒之后伸出手把叶子递了过去。
男子接过自己的孩子抱好,又看了一眼愣住的邱子休宽慰道:“人各有命,公子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本来也就已经日薄西山了,亏得公子与林姑娘相救,还得以多活了数月,荀——许某已是十分感激了。”
“节哀。”邱子休实在不想纠结在这个话题上面,“往后珍重,在下告退。”
“你不等犬子醒来道个别吗?”男子见邱子休转身要走,显得十分惊愕。
道别吗?邱子休听到也怔了一下,又望了一眼缩在父亲怀里的那个幼犬似的奶团子却很快别过目光。
“不了。”邱子休垂了眼眸转身踏上流光慢慢地升空,“言而无信,何面目以见之。”
……
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邱子休踩着流光直飞九重天而去,路上还给苏轻尘传了个音让他下山来接自己。
比起邱子休已经苏醒并且已经能御剑来找自己而言,作息一贯正常的邱子休三更半夜不睡觉来找自己更让苏轻尘觉得奇怪,但奇怪归奇怪,人还是要接的。
苏轻尘扯了个呵欠下了床,本来准备赖一下床再起的,现在看来是没得赖了。匆匆打来水洗了脸穿戴整齐,便跑下山了。
守夜的弟子对于他们的二少主昼夜颠倒的作息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九重天是有宵禁的,但人二少主从来我行我素,从来不怕罚的。懒得理会苏轻尘又要去哪逍遥,守夜弟子全都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问了安,然后继续守自己的夜。
不过苏轻尘还是慢了,等他到山下时离邱子休给他传音已经过了两刻钟了,邱子休早就等在山下了。
本以为邱子休肯定是一张臭脸,又要吵两句的苏轻尘到了山下却发现邱子休神色有些奇怪,完全没有任何生气的迹象但是眼睛有些浑浊。
“怎么了?这么不开心?婉莹没来哄你?算了,吃饭去吧,没什么坏心情是一顿饭两坛酒解决不了的,我请你!”苏轻尘推了推邱子休让他回过神来,大大咧咧地说道,一只搭着邱子休的肩膀正要带着邱子休往外走。
“去藏书阁。”邱子休回过神来,止住动作反拉着苏轻尘往山上走。
苏轻尘本来想挣扎一下,他从上午一觉睡到现在一整天粒米未沾已经饿坏了,本来晚上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去饭堂找东西吃,奈何邱子休来了便想拉他出去吃,结果邱子休现在不去吃饭要去藏书阁。开玩笑!邱子休进了藏书阁没个三四个时辰能出来?这不妥妥的要饿死他?
不过最终苏轻尘也没说什么,倒不是不敢,主要是看邱子休状态不太好,总感觉心里埋了什么事的样子,而且去藏书阁看起来也很急。
有什么事不能等吃饭后再说吗,真是的。苏轻尘一边默默吐槽一边带着邱子休上山。难怪大晚上不好好在云梦泽休养大老远的来找自己,感情是盯上自家的藏书阁了。
各大仙门其实都有自己的藏书阁,但由于各家所修习之道侧重都不尽相同,所以在藏书方面也会有所不一样。没准邱子休这次想找的书刚好是云梦泽没有的,毕竟邱子休还未开始正式修行就已经看了许多有关的书了,对于很多古籍也都有所涉猎,看的书多了自然也不是一个云梦泽能装下的。
“小心点,不用急,等着你呢。”苏轻尘想到邱子休可能刚恢复不久,不应该剧烈运动,便慢了慢步子回头看邱子休。
可邱子休走的丝毫不慢,甚至还嫌弃自己放慢脚步,推了自己两把。懒得和病人计较的苏轻尘也干脆快步走起来,很快上了山到了藏书阁。
九重天作为历史最悠久的一个仙门而且还一直位于八大仙门之一,自家的藏书自然是多得难以计数。
山头上,一座十几丈高的高塔矗立在一片松涛云海之中巍峨挺拔,牌匾上遒劲有力的“步云楼”三个大字历久弥新。
苏轻尘带着邱子休在塔前停下,掏出一块玉令贴在门扉之上。须臾,大门应声而开,两人一起走了进去。
步云楼占地足有两亩,高九层,每层有一丈多高,排列着整齐的书架。邱子休进了步云楼便抛下苏轻尘,凭着小时候来过一次的记忆找着那块介绍牌。
步云楼里面的书籍都是分门别类放在不同层的,邱子休找到那个红漆松木告示牌,扫了一遍,却没发现自己要找的那一类,想了想可能是分类标准可能和云梦泽有区别,便找了相近的那一类准备先去看看。
最高层……邱子休瞟了一眼告示心里烦了一小下,接着迅速找到了楼梯开始往上爬。
苏轻尘对于邱子休这提上裤子不认人的性格已经不见不怪了,估摸着对于邱子休而言,带着他上山然后进了藏书阁自己就没什么价值了。
懒得浪费口舌的苏轻尘也是慢悠悠地跟了上去,没价值?没有我你出得去吗?
等苏轻尘爬到了九楼的时候邱子休已经一脸不耐烦的准备下楼了。
“这么快!”苏轻尘对于这次邱子休这么迅速感到十分惊讶。
“你们家还有其他藏书阁吗?”邱子休没有理会直接问道,“这里的书不对,少了很重要的一部分。”
“那都是禁术,怎么可能放在藏书阁。”苏轻尘不愧是这么多年的好朋友,很快就明白了邱子休的意思,邱子休想要找的估计是他姑姑苏清颜的古籍。
邱子休没有作声,苏轻尘倒是了然了。难怪了,如果是禁术的话那确实九重天藏有了不少,一少部分是祖上留下来的,各大仙门应该都有一些残卷,但更多的是当年苏清颜四处搜罗起来的。反正论到禁术残卷九重天排第二估计也没什么其他仙门能排到第一了——至少云梦泽是没几本的。
“你要那些书干什么?”邱子休的样子倒是让苏轻尘有些意外,不禁问道。邱子休的状态太不对劲了,想到当年姑姑跌落神坛之后百家通缉的下场,苏轻尘有些害怕邱子休一念之差重蹈覆辙。
“没什么,回去了。”邱子休没有说什么,直接就要回去。云梦泽的禁术卷轴他看过了,有些禁术施法条件特别苛刻,最难把握的就是时间,现在他得尽快找到有用的法术,不然等时间过了就真的什么都迟了。
“你站住,把事情说清楚!”苏轻尘哪能让邱子休这么随意离开,九华山的事以及后来的事婉莹都跟他说了不少,邱子休什么状态他也都有数,“忘了告诉你,步云楼没有玉令进不来,进来的也出不去。九重山的迷障不仅上山有,下山也有,没有我你今天哪也去不了。你最好现在好好给我把事情说清楚,为什么突然惦记上了那种东西。”
“为什么?”邱子休转过身,对上了苏轻尘的眼睛,那双眼睛里面不再是一贯冰冷的玄冰,倒像是燃起了一把火,“为了能够与天地鬼神博弈,棋胜三分。”
……
“哥……哥?哥哥!……”
“快去请天南长老!公子醒了!”
周遭一片都是嘈杂的人声和忙乱的脚步。仿佛置身于兰陵最繁华的街道,喧嚣的让人心烦意乱。
邱子休感觉意识迷迷糊糊,像是落在一片深潭一般死沉死沉,怎么也拉不起来。
好吵,真想让他们都闭嘴!邱子休烦啊,可眼皮像是有千斤重,可喉咙像是破碎一般,可手脚像是从身体上剥离出去一样,一点知觉都没有。
恍惚间,感觉有只手搂住了自己,将自己半抱了起来,自己的脑袋似乎靠在一片温暖而坚实的胸膛上面。
是谁这么大胆?竟敢这样随便抱着自己,真当自己已经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这样靠着真的比靠着那石头一样的枕头舒服多了,而且这人怀里好暖和,暖的像是从一眼冰泉里面挣脱出来找到了一堆火,驱散了所有的刺骨的冷。
四肢渐渐有了知觉,那沉沉的意识也仿佛被一只手捞了一把,终于得以从那泥潭一般的水里挣脱出来。
邱子休缓缓睁开眼却被强光闪的像是要再次瞎了一样,骤然袭来的刺激让邱子休瞬间闭上了眼,而那好不容易摆脱的黑暗却要再度袭来,把他拖回那黑魁魁地深潭。但却就是这么一下睁眼,身边的声音再度鼎沸起来,比之前的喧嚣大了好几倍。
耳畔的呼唤声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熟悉。
邱子休的意识死命地挣扎,终于冲破了那桎梏一般的黑暗昏沉,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还是有光,却没有直直的照射到自己的眼睛,一个身影挡在了自己眼前,还是那个熟悉的人。
“放开我,没大没小的。”邱子休挣了一下,可那人非但没把邱子休放下反而越抱越紧,仿佛要把邱子休整个人都揽在怀里,揉碎在心间。
“哥哥……你为什么总是这么任性,我,我快吓死了……”叶云起抱着紧紧地抱着怀里面的人,带着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哽咽无不庆幸自己还能再听见自己念了十余年的那个声音。
三个月,邱子休这一次整整昏迷了三个月,从三月初春的漫天繁花到六月盛夏的骄阳如画,从他自己的十八岁到十九岁,终于……这个人终于醒了。
叶云起……叶——子!
邱子休脑袋里面的弦终于搭上来了,那个一直出现在他为数不多的梦境里面的小小的孩子终于有了一具血肉的躯壳。
是叶云起啊!是他的那只淘气任性却又活泼可爱的小小的人儿,也是那个沉浸在黑夜里面独自抽泣的他的难以忘却的影子,还是他为之明知不可为却仍然血战关量的理由,更是他短短十余载的人生里面与那逝去的故人并驾齐驱的念想……
眼前的这个人,曾是他一往无前的孤勇,也是他瞻前顾后的怯懦,可为什么,他在他的记忆里面沉沉浮浮许久,到如今才破冰而出?
“叶……子……”恍然大悟的代价是冷若冰山的脸出现了藏不住的裂痕,眼角晶莹剔透的泪水再无法遮掩,顺着那白玉一般的脸滑落下来,沾湿了衣襟——叶云起的衣襟。
“哥哥……?”叶云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在记忆里尘封许久的名字猛然间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嘴唇开合间跑出,轻若蚊吟也重如雷霆。
叶云起轻轻拉开邱子休,对上那张苍白无力的面孔,盯着那双水汽朦胧的双眼,一句话在喉头踟蹰许久才鼓起勇气蹒跚而出:“哥哥,你……你叫我……叫我什么?”
“傻了?给我放开!”最初的激动过后看着周边渐渐聚拢的人群以及门外正赶来的一群黑衣修士,邱子休果断回归本性。
叶云起轻轻摇了摇头,继续抱住邱子休,也不管怀里的人那微乎其微的挣扎,就那样紧紧的抱着,一刻都不想松开。
“哥哥——这次叶子不会再放手了。”
……
“叶公子,请您先让一下让天南长老给邱公子好好看看。”卫叔对着叶云起行了一礼,恭敬地说道。
外面的黑衣修士虽然有一群,但真正进了门的也就三个人,一个荀勉,一个卫叔还有一个估计就是那什么天南长老。
“就这么看吧。”叶云起丝毫没有松口的意思,仍旧抱着怀里的人不肯松手只是侧了侧身给天南长老让了个位置。
在场的人都顿了一下,但没人敢质疑什么,毕竟这些天叶云起的状态大家都是看到过了的,谁都不敢刺激他什么,至于邱子休……还是先过了叶云起这关吧。
天南长老自动忽略邱子休杀人分尸的目光,咽了口口水上前开始给邱子休号脉。
“灵脉正常,魂魄……安好?身体虽然会有些衰弱但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就没事了……”天南长老又是号脉又是引符施法,捣鼓好一阵才憋出这么句话,说着说着声音还越来越小,到最后直接没了声音。
灵脉安好倒是没什么,毕竟邱子休也不使灵力,那一战对灵脉的损伤也微乎其微。只是——魂魄正常?以及身体有些虚弱?
开什么玩笑!邱子休那天被抢回来之后几乎都察觉不到魂魄迹象了,在这兰陵城偏院躺了一月有余了,现在告诉他们邱子休魂魄安好?这不笑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