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寒冬》鱼涉川

7、第七章

　　又到了休沐的日子，林潇一大早从别院骑马出发。珍珠看看天色，在马车里放了几把伞，看护院们也戴了斗笠在马鞍后面系了蓑衣才放下心。

　　一路无事，到得家里更衣后才与冉氏说了几句话，却有丫鬟来请：“老爷请小姐过去一叙。”林潇心知定是张明洋所说之事，立时跟着丫鬟过去。

　　到了林老爷的书房，却见林越也在。林立诚摒退下人，又叫林越去把门合上。林潇头一次见如此行事，突然忆起幼时请家法那氛围，顿时感觉背上寒毛直竖。

　　林立诚去架子上取了个匣子放到桌上打开，取出几张纸递给林潇和林越叫他们看。林越先出了声：“阿爷这不是邸报吗？”

　　林立诚正色道：“这几年邸报的数量年年都在增加，这些倒不是什么机密文件，只是非官府中人也不会特意收集记录来读。从今天起你们两都要来我书房把当旬的邸报读完，若有余力把往年的邸报也读了。还有中书省与各郡的往来书信都有人抄录在这里，你们两也要看。“

　　林潇立时提出异议：”阿爷我只有休沐时在家，这怎么读得完？“

　　林立诚道：”正要与你说此事。张院长的信我收到了，已经回信给他。我甚为赞同他的主张，你在白云山院学习两年，经史算都学了，虽各门不是顶尖亦为上等。山院设立科目众多，张院长说你连针科和兽医科都去过，是院里杂学第一人。“

　　林潇微怒，心道我怎么不知有这头衔。林立诚继续说：”他觉得是时候让你跟他修《周易》了，修易经极难这阿爷还是晓得的，所以张院长要你不再去上其他科目，由他一人教授你一事，我同意了。“

　　“阿爷同意了，阿娘和母亲知道吗？毕竟事关女儿将来前途之事。”林潇问。

　　林立诚咳嗽一声：”她们自然是有不同的看法，但是一家人总不能道不同不相为谋。吾言甚易知，甚易行。而夫人莫能知，莫能行啊。总之这事已经定下了，你以后一旬只要去山院五日即可，其他时间可以回家来住。张院长也是俗事缠身的，说不定教不满一旬五日。”

　　林越开口了：“阿爷，儿请问突然如此，这是何故？”

　　这时天色幽深，明明是上午却暗得像黄昏近夜。林潇去把烛台拿来点亮，橙黄的烛光把三人的影子映的很长。林立诚沉吟了一会，慢慢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很担忧，常思常想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人生在世，都说男儿当立不世之功，但是我一路看来，多少男儿葬黄土，连带他们的家人陪葬。我自认只是走运，在十几年前押对了宝才侥幸留得性命，又身不由己投身朝堂。本想奉公行事，安安稳稳的做到六十岁就告老致仕，带你娘她们回老家王屋山那边养老。但观局势这几年定有战争，胜负不可知。到时候朝廷必有波澜，不知还要有多少人命赔上。防患于未然，我们一家都要为活命而用功啊。突然说这些，你们是不是觉得我的想法很怪异？“

　　林越和林潇一起点头，林潇说：“虽然在山院里也听同窗先生们讲过时局，但还没人跟阿爷你一样好像朝不保夕的。”

　　林立诚自嘲一笑：“那么我可要给你们讲讲白马驿站和天佑四年时的事了。阿爷讲故事可能有点啰嗦，你们耐心听。“

　　这时天色更暗，外面雨滴落下，”哒哒“地打在地上。林立诚轻声的给林潇和林越讲他们还是婴儿时这座城里发生的事。

　　过了许久，林立诚说完了。三人沉默不语，盯着烛火出神。兄妹两记事起从未听过如此骇人之惨事，在林立诚平淡的叙述里他们看见的是淋漓的鲜血和许多家族的灭亡。

　　林立诚长出了口气：“我常读《桃花源记》，经常想这世上哪里有乐土可供我们容身呢？即使有，我们又怎么去到那里呢？“

　　林潇说：“阿爷，我们若立刻抛弃家业，离开这里，躲的远远的可行否？”

　　林立诚苦笑：“潇儿还是年少，越儿你来说这样可行否？”

　　林越摇摇头：“出城进城都要查验鱼符，走官道时时都有兵将巡逻，若是不走官道，小道有剪径的强人出没，只凭我们根本无法行多远。更要紧的是以阿爷的身份若是不辞而别，最多三天就有兵将来追，朝廷命官擅离其位也是重罪。“

　　林立诚点点头：”越儿说的很对。还有一点，就算我们一家子离开这里，也不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将来会不会为战火所烧。“

　　林潇很苦恼：”那还有什么法子？“

　　林立诚说：”我等虽然在滚滚长河中如蝼蚁一般，但也有所爱所亲。是斯时，一切皆还不明朗，我们亦不可浑浑噩噩。只能做好能做的，等待即将到来的，也许在我们一起求索时能抓到转机。“

　　他看自己的儿子女儿一个一脸严肃，一个满面苦恼，虽然内心实在忧愁，还是撑了个笑脸出来：”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其实没有什么，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咱们家管事儿的两个妇人都说过我傻人有傻福，而且就算没有这远虑，潇儿你还是要修《周易》做女官，越儿你若是要往上多走几步，都要来读邸报。好啦好啦，这些事就我们三个人说，不要教你们娘知道。就这么办吧。”

　　林潇先伸了个懒腰：“好饿，我去找点吃的。若是阿娘问我，我就告诉她阿爹一直在和我讨论新得的丹书忘记时间了。”林越见状也勉强笑笑：“我出去吃吧，省的被问。“

　　林立诚听林潇这么说直皱眉，才注意到自己也没吃饭，想跟林潇一起怕挨说，又实在懒得跟林越出府，干脆直接去了丹房叫打杂的去厨房拿点饼子来搪塞。他丹房里打杂的小厮做熟了这事，悄没声的拿了面饼子，又顺带了一碟豆豉咸菜，用小炭炉煮茶，林老爷也吃了很满意的一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