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神的那口子是恶煞》兰汀隐

3、第 3 章

　　太阳主神日夕似乎忘记了，某人听不到。

　　所以，他想试探的，自然也试探不出来。

　　明明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神明，却露出只有苍生世人才会有的失魂落魄。曹子建见他竟有些失神地望着明舟离去的方向，心中大为疑惑，他本就有意打听些消息，又想起阿弥山的烦心事，便也顾不得瞻仰神容了，撒丫子就朝恶狗岭方向追去。

　　无论是明舟还是天明，全都是遇事躲回家的主！

　　明舟携着天明一路狂奔，在离家还有五里的地方被曹子建追上。

　　明舟第一个念头就是，曹子建绝对有事找自己帮忙。

　　他那么卖力的推自己进通神榜单，甚至不惜和道宗撕破脸，大打出手，根本不符合赶尸匠与世无争，低调冷静的处事之道。且明舟素来不受巫道重视，被其看作不合群的异类，今日种种，在他看来不过是曹子建求人之前的见面礼罢了。

　　猜得倒是不错。只不过曹子建没有选择开门见山求帮助，而是率先满足好奇心。

　　他特意跑到明舟身前，身子直面对方，倒着往前走，边走边问：“明舟，今日现身鹿台的那个神明，是不是认识你？”

　　明舟随手拨开路旁挡眼的枣树枝子，漫不经心道：“他一定认识我。”

　　曹子建目光倏地亮极，激动道：“呦，你居然和神明有交情！”

　　明舟摇头否定：“我和他没交情，不过是感觉罢了。你说，他要是不认识我，怎么可能死皮赖脸的增加榜单名额，指名道姓要我侍奉？”

　　“......”曹子建呵呵道：“死皮赖脸？你是说神明，还是说自己？”

　　明舟立刻回道：“怎么可能说自己？你都看到了，我后来不想进榜单了，是他非要拉着我进去的。”

　　怎么听都像是他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神明的邀请。

　　曹子建没有忍住，翻了个白眼：“听你的意思，你不认识神明，反倒是神明认识你，还特别想巴结你？”

　　明舟淡定地点了点头：“你也觉得他想巴结我？虽说我是赶尸匠中长得最俊俏，能力最出众的，可我也有自知之明，那么一位高高在上的神明，居然特意拉我一个还算可以的赶尸匠进榜单，我总觉得不太靠谱。”

　　曹子建：“......”

　　他有种想动手抽人的冲动。

　　难怪明舟不合群，这人简直自恋到找抽！

　　虽然在样貌上明舟的确出类拔萃，但是与他的厚颜无耻比起来，到底有些不值一提。

　　不过，曹子建还不能动手。一会儿还有求于对方，他不得不按耐住蠢蠢欲动的双手，咬牙问道：“哦？你就是因为这个所以后来才想放弃进通神榜？”

　　明舟抬眸看了他一眼，嘻嘻笑道：“那倒不是。”

　　“那是什么原因？”

　　“我不是说了大话嘛？我怕神明听到了，找我麻烦。”明舟耸了耸肩，道：“不进通神榜，他就拿我没办法了。”

　　曹子建眉心忽然一跳，想到‘神也会死在纸飞机上’以及“不就是神嘛”这两句话。

　　明舟继续道：“神明嘛，自然高高在上，只要我不侍奉，他还能跟我一个凡人计较不成？”说到此处，他忽然摸了摸额头，感应了一下神明印记后，心情瞬间低落下来，止不住哀怨道：“都怪我那么出众，都那么刻意掩饰锋芒，躲避神明了，还是被拉进了通神榜中。”

　　明舟拽住脸色甚是好看的曹子建手腕，可怜兮兮地问道：“你说，他不会报复我吧？”

　　神明会不会报复曹子建不知道，他想捶死明舟倒是真的。

　　丧心病狂！

　　自恋到丧心病狂！

　　曹子建颤抖地伸手指了指明舟，搜肠刮肚想了半晌，竟是无言以对。

　　不能和明舟起冲突，还想不到拿什么话对付这个自恋狂，略一思索后，只能放弃这个话题。

　　他把手放了下来，道：“好了明舟，不说这个了。我这里，有件事想要找你帮忙。”

　　明舟笑了笑，道：“就知道你有事找我，说吧，什么事，我看看能不能帮上你。”

　　曹子建道：“你可知阿弥山？”

　　明舟点了点头，道：“听说那里出了凶尸，已经封山。不会.......不会有人请你去那里走一趟吧？”

　　何止有凶尸。

　　如今的阿弥山很不太平，不仅凶尸横行，连恶煞都出来四处游荡。

　　说起这恶煞来，可谓是一言难尽。

　　世人最崇拜的，是神明；最惧怕的，是恶煞。

　　九重天上，除了弃世始神成了人人唾骂的凶神外，其余诸天仙神每一个都是世人敬仰的所在。他们神力无边，凌驾众生之上，却都心系苍生，成为一众信徒的救赎。而恶煞恰恰相反，他们可以是乱舞的群魔，也可以是惑乱红尘的孽妖，还可以是潜伏于黑暗，夺魂索命的厉鬼。无论是魔、妖、还是鬼，能成为煞的，都是其中翘楚。法力自然无边，不仅可以比肩神明，甚至是超过。

　　诸天神佛三千，然末世洪水后，整整七百年，万千生灵中却只有四位修成了恶煞。

　　其厉害程度可见一般！

　　如此危险的地方，曹子建却点了点头，道：“正是。原本这么危险的活儿是不该接的，可是我听说，这次的“喜神”生前是个将军夫人，她丈夫为了国家战死，是个名副其实的英雄，就死在了阿弥山。于理，我们应该让英雄与妻子合葬，成全他们。这活，只能你来。”

　　所谓‘喜神’，不过是赶尸匠图个吉利称呼尸体所用的行话。

　　能作来赶尸这行的，自然是胆大心细之人。可再胆大的赶尸匠也有不敢送的尸体，比如凶尸。若是这凶尸还是个怀着身孕死去的女尸，那就是凶险中的凶险，赶尸匠绝对不会接。然而，也不是每个赶尸匠都会拒绝。

　　明舟就是个例外。他送的“喜神”多是凶尸，按他的意思，就是接凶尸，雇主给的钱多！

　　然而，这次他却没有立即应下，而是停住脚步，神情忽然严肃：“你所说的那个‘喜神’是不是南明将军的妻子沈悦？”

　　曹子建心虚地垂眸，点了点头。

　　刹那间，明舟心下雪亮，暗道：难怪说这活只能我来。寻常的凶尸，巫道十二匠也能送。可“喜神”沈悦不仅是个怀着身孕死去的女尸，生前还公开抛弃神明，转身向恶煞祈祷丈夫的平安。

　　这种祭过恶煞的凶尸，谁敢接？

　　一旦接了，就会被恶煞盯上，丢了性命。

　　明舟问：“既然知道，为什么要接？子建，你不是见钱眼开的人。钱与命，孰轻孰重你应该很清楚。”

　　曹子建：“我不得不接。”

　　明舟：“为什么？”

　　曹子建：“因为南明将军这一脉，绝了。”

　　英雄，断子绝孙。他的孩子，还在死去妻子的肚子里。赶尸匠能做的，就是让英雄在阴间与妻儿团圆。也算告慰英灵的一种方式。

　　明舟闻言目光一顿。

　　天明更是瞪大眼睛看着明舟，伸手捏住了他的衣角，低声道：“天明。”

　　意思再明显不过：成全他们吧，师傅。

　　语气哀求，令人不免动容。明舟看着面色凝重的曹子建以及眼眶中蓄起泪水的天明，叹了口气，回道：“好，我去走一趟吧。”

　　言罢，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纸，继续道：“把‘喜神’的生辰八字写在上面。”

　　曹子建接过黄纸，立刻回道：“我这就把‘喜神’送到义庄！”

　　恶狗岭的义庄，不仅是存放尸体的地方，更是明舟与天明的家。

　　虽然这义庄的房子破破烂烂的，只有三个房间，其中最大的两间还用于存放尸体，且四方的梁柱已经腐朽了大半，风一吹，梁上的茅草怕是要吹跑大半。不过，到底是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明舟住进来时花了些心思修补整理，不仅在房前种了许多柿子树，寓意‘柿柿平安’，还特地给屋后的那棵四个成人环抱都抱不过来的银杏树取了名字：“老子。”

　　一听就知道这银杏树有些年头了。如果没记错的话，今年正好年轮七百。

　　金冠如盖，高耸的银杏树将不大的义庄遮掩得严严实实。傍晚时分，银杏树叶被晚霞映得灿灿如火。明舟正与天明够柿子吃，曹子建便将‘喜神’送来了。

　　他接过天明递来的柿子，顺手将写有八字的黄纸交出：“给你师傅去。”

　　若是赶尸匠同意走一趟的话，会交给雇主一张黄纸，写上死人的生辰八字后贴上符，能起到防止尸体变僵尸的作用。

　　明舟站在‘老子’前舔着柿子肉，接过黄纸扫了一眼，道：“你这字写得状如鸡爪，惨不忍睹，符咒贴上面，肯定防不住尸变。”

　　曹子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能写出来就不错了，快别取笑我了。对了，你今晚就动身吗？”

　　“今晚就走。”明舟指了指天明，嘱咐道：“此行凶险，我不能带他去。你这些天就留在义庄照顾天明吧，如果我不在，这孩子大半晚上会爬到‘老子’上等我，树太高了，你要看好，不要让他摔了。”

　　曹子建抬头看了看那棵足有百尺的银杏树，忍不住感慨：“这树那么高，他怎么爬得上去？”

　　明舟嗤笑道：“‘老子’再高也就是棵树，天明爬的哪座山不比它高？”

　　曹子建闻言，忽然想起今日神明日夕的那句“老子神明”。由于当时明舟背对着，肯定没有听到，于是便好意提醒道：“明舟，若有机会，想办法讨好一下你的侍奉神明。”

　　明舟不解：“讨好？为什么？他对我很不满吗？”

　　曹子建点了点头：“应该对你很不满。他朝你喊了句很傲慢的话。”

　　“什么话？”

　　曹子建：“老子神明。”

　　一听到这句话，明舟瞳孔紧缩，周身血液在瞬息之间褪得一干二净。

　　曹子建继续说道：“哪有神明会说自己是老子啊，肯定是听到了你的大话，又被你的不敬气到了。”浑然没有留意到对方骤变的神情。

　　明舟僵在原地。

　　曹子建见了，心中奇怪，这是怎么了，怎么一副怔然失魂的模样？他上前推了一下明舟手臂:“你怎么了？”

　　明舟回过神来，转身看向天明，平静回道：“没什么，就是怕你照顾不好天明。”

　　是夜，荒郊野岭。

　　冰冷惨白的月光透过乌云，洒在寂静的地面上。

　　“叮铃铃——”一阵清脆的铜铃声破开死寂，从不远处的树林传来。

　　只见一红衣男子，头带斗笠，腰间藏符，左手探到腰间，拿起一沓白色纸钱随手一扬，右手持着一红绳铜铃，摇晃了三下，吆喝道：“亡者上路，生人回避！”

　　手执镇魂铃的，正是明舟。

　　随着吆喝而来的，是他身后默默跟随着的一个行动怪异，身披黑色尸布的女人。她脸色苍白中带着灰黑，甚至还露出些许暗红尸斑，小腹微凸，将宽大的尸布鼓起一个小丘。

　　女尸举起双手行动迟缓，每一步走得都相当生硬，头上的斗笠与明舟相仿，唯一不同的是，上面多贴了一道黄符。

　　明舟默默走着，山路崎岖难行，一人一尸，进程缓慢。

　　天越来越暗，夜风袭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林海沙沙作响。

　　忽然之间，万籁俱静。

　　风声，叶声，铃声骤停，周围陷入一片死寂。

　　这并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身侧传来簌簌地脚步声。

　　深深浅浅，一听就是个活人。可是如果是活人的话，又怎会不回避呢？

　　明舟将手探进腰间的布袋之中，那里有驱邪避妖魔的符纸。只要身旁的东西敢扑上来，符纸就能将其烧个干净。

　　谁知，还没等到掏出，却听到身旁传来一声轻笑，一个声音道：“赶尸怎么不带桃木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