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立誓 ...
-
阿古拉勒马，看着前方结着彩旗的原野。挥手让身后的队伍停下。
敖登还没被解了禁足，此次“围猎”的队伍里没有他。赤那自然顶上了这个位置，骑马跟在大汗之后，他的一旁是叶护的马车。
天狼部的叶护已经老到骑不了马，跟汉人似的坐在马车里，但赤那也不敢轻视了这位老者。
见前头的阿古拉停下，赤那也就勒紧马缰，让骊辉停下。
“父汗。”
“嗯。”阿古拉对待次子倒是一向温柔和缓，不似常日作风，“前头就是了，你虽年幼，但骑射的功夫却不差，此番‘围猎’莫要给天狼部丢脸。”
“那是自然。”赤那把玩着手头的马鞭，想，队伍后头坐马车的那汉人箭术估计比他还要好。
十八部的围猎，自然不会忘记周延钧这汉人质子。他的马车与随从是跟着天狼部一同来的。
赤那翻身下马，吩咐身边人，“扎帐吧。”
他回身朝也才刚下马的父亲行礼，“父汗，我先去跑两圈。”
阿古拉的眼窝很深，逆着光时叫人看不清眼中的神色，语调低沉而缓慢。
“不急，今夜大帐中会有宴饮，你去跑马莫要耽搁了时辰。”阿古拉让随从们都退下扎营，只留他与赤那二人。
“还有……今夜的宴饮，你记得让人去通传声，定北王也需到场。”
赤那怔了些许，没想到父汗会把这活交给自己，低头答：“是。”
“怎么，”阿古拉的语气中带了点笑意，“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同那质子过从甚密？”
“父汗……不讨厌汉人吗？”
阿古拉没有直接回答他，“你的母亲也是汉人……
“其实戎卢与汉地的人，又有什么分别。”
赤那还欲再问，可面前男子却不愿多言，他便闭了嘴。
他这才发现，眼前的男人已经没有记忆中高大。二人站在同一高度，他甚至快要高过自己的父亲。
他的父亲显然已不再年轻，但是赤那在此时才察觉到这人的衰老。
“知道这次为什么带你出来吗？”
“兄长犯了错，父汗气还未消。”
阿古拉大笑，又跨上马，扬鞭指指其余队伍。
“这次的围猎啊——各部可都是带着未来的首领来的，锡格部更是让圣女和王子都来了。
“部里的勇士当然也会来，可是小一辈的王族，都只来了一位。”
“父汗！我——”赤那的诧异是装不出来的。
他怎么会是天狼部未来的首领？
且不说上头有个兄长，他毕竟有一半汉人的血脉。
“我与叶护谈过，”阿古拉叹气，“你或许不会是戎卢最好的汗王，但对天狼部，你当是最好的首领。”
戎卢十八部的汗王是会盟推选的。
二十年前的阿古拉刚从父亲手中继承了首领的位置，带着天狼部的勇士越过了雁支山，从汉人手里夺走了十四州的土地——那片土地现在是戎卢人最好的马场和牧场。
于是阿古拉在十八部会盟时成为了汗王。
“二十年了……”阿古拉叹道，“‘围猎’，我们从前叫做会盟，十八部太过分散，每年也该有一次会盟，让各部的勇士都见过面，各部的首领都交谈过，才能让十八部还是十八部——不会变成十八国。”
“父汗……”赤那垂首，恰好见到了男人垂直胸口的胡须，他父亲的须发早已斑白。
“我已许久没有上过战场了，用汉人的话来讲是髀肉复生。我在王帐里，用着细羊绒做成的毡子，连器具都有珠玉金饰——这不是狼神后人该过的日子。”
“你若想跑马，同我跑两圈怎样？”阿古拉用马鞭指着骊辉马感叹，“真是好马，你个好小子。”
赤那听到要跑马，便喜笑颜开，上马扬鞭，“我先走一步，您老若能看到骊辉——我便算您赢！”
周延钧在营地中，他的侍从已经扎好了帐子，只是还需摆放帐中陈设。婢子玄玉嫌他碍事，便让他在帐外候着。
玄玉是他母妃的侍婢，从小照料着他的，如同亲姊一般。
营地里都是各部扎帐的人，他一个坐着轮椅的汉人实在是太过注目。
周延钧不太喜欢这种来自各方窥探的目光，把半张脸埋进了毛领子里。
玄玉掀了帘子，走到周延钧身后，“殿下，里头收拾好了，快进去暖和一下吧。”
“嗯。”周延钧点头，转眸便看到了一队人马，旗帜是鹿。
“那是锡格部的人马？”
“是，”玄玉也见到了画着鹿灵的旗帜，垂眸答，“天狼部是最晚来的，锡格部比天狼部早到两日，帐子早已扎好了，此时估计是出去跑马回来。”
周延钧在营地里没见着赤那，想是这崽子也闲不下，出去跑马了。
他双眼微咪，看着锡格部归营的人。他觉着有人在看他。
周延钧抬手，遥指着一人，“锡格部打头那个湖绿色衣服的姑娘，便是圣女了吧。”
“婢子没见过，不过想来就是了。殿下可是觉着有什么不对？”玄玉朝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了圣女那一身鲜亮的衣裳。
湖绿的颜色，在秋日干黄的草原上很是亮眼。
“没有，”周延钧拢袖垂眸，“她长得挺漂亮。”
玄玉嗤笑，“隔着这样远，殿下倒也能瞧见那圣女漂亮，真是目力绝佳。”
“推我进帐吧。”周延钧似乎不愿多言，别过头去。
周延钧的目力的确绝佳。方才他看到那圣女时，那圣女分明也在看他，那是双十分明亮的眼睛，是略浅的琥珀色，眼里像蓄着一弯湖水——这眼神让周延钧不大舒服。
不过倒也不奇怪，不讨厌汉人的戎卢人怕是屈指可数。
但那圣女的眼神不一样，不是戎卢人常有的鄙夷，像是鹰隼，翱翔于高空睥睨地俯视猎物的神情。
他进帐后，身子还没暖，帘子便又被掀开。
这种不通传就进他帐子的人只有赤那一个。
那少年进帐便拿起火钳，将火盆烧得更旺些。
“周延钧，我父汗让我同你说声，今夜大帐有宴会，你需得到场。”
“那麻烦你的人帮我答复大汗，夜里我定会到场。”
赤那转身看着自己的随从，“听到王爷怎么说的了么，快去办事吧。”
赤那的随从应下便出了帐子。
那人又转眼看着随侍周延钧左右的玄玉。
玄玉会意，行过礼便告退出去了。
周延钧脱了外氅，懒懒地瞥了眼对面的人，手中抱着罐奶茶，“殿下，有事直说。”
“兄长……可发觉此次围猎同往常不同了吗？”
周延钧抬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父汗说……各部未来的首领，此次都来了。”赤那没客气，也给自己倒了奶茶，还抓了把干果。
“我让巴恩齐去打听了，的确如此——锡格部的小王子才六岁，此次也来了。其余各部来的王子，除我之外都已成人——但有些手头领着兵，前两年也是没来过的。”
“所以王子是想说……”周延钧懒懒道：“为什么来的是你而不是敖登吗？
“这不是好事吗殿下，大汗看重您呢。”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赤那起身，“我毕竟是汉生子，天狼与其他部不同，只有最纯正的狼神血脉才能继承首领之位。
“我若真成了首领，天狼部的人不会信服。”
“大汗让你做首领，你就做得。至于其他人服不服……”周延钧放下了手中的罐子，抬眼直视赤那。
“你且先坐上那个位置，再慢慢排除异己不迟。”
周延钧不知为何突然笑出声，他笑时眼睛弯出一道弧度，眼下的朱砂痣便十分惹眼，“殿下……”
他的声音发抖，不知是因为强忍笑意还是因为其他，语调更是七上八下，不会说话了似的。
若非他跟前坐着的是赤那，估计也会吓身边人一跳。
赤那知道是这人疯病又犯了，早已见怪不怪。
“我帮您……坐稳汗位如何？”周延钧道：“不只是天狼的首领，你会和大汗一样，成为十八部共同的汗——我会帮您。”
“别发你的疯病了，”赤那起身，他身量和成人差别不大，站起身时看周延钧需低下头，周延钧不喜欢这样被俯视的感觉。
“我是认真的，”周延钧抬眼，直勾勾对着赤那蓝色的双眸。
“作为交换……”他像是在思索什么，良久才冒出下半句话，“若我日后有难，还请王子救我一命，送我回大齐。”
赤那对着这人发亮的眸子，发觉这似乎不是一时兴起的疯话，沉默了片刻，“兄长日后若有难，我一定会护兄长周全。
“这不是交换的代价，无论你帮不帮我坐上汗位，我都会救你。”
这人像是早料到自己会有落难的那一天，赤那想，他越来越看不清这人了。
但他能确定一点：周延钧不会害他。
这人肩上的伤现在也没好全乎，受伤当日还发了热，就周延钧这纸糊身子来看，是会要命的。
这人能拿命算计大汗和敖登，倒像是真心偏袒自己。
“你为何要帮我？”赤那道，“我若是真的成了天狼部的首领，也会与大齐为敌。”
“那便把这看做是代价如何？”周延钧嘴角依旧擒着笑意，“我帮殿下成为大汗，殿下许诺，不伤大齐边境百姓。”
赤那低下头，思付片刻“既要立誓，以何为证？”
周延钧心知这人已经答应，微微颔首道：“就以我先前送给殿下的扳指为证，至于小王向殿下投诚的礼物……过几日殿下就知道了。”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立誓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