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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乔家长女乔清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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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炉围锦,翠幄盘雕,楼前万里同云。青雀窥窗,来报瑞雪纷纷。”
今年第二界的第一场雪,就下在了这样一个所谓的好日子里——乔家嫡长女乔清雨的成人礼。
“哎,老哥,今天成人的这位大小姐,是不是就是咱下一任家主啊?”
正做活的男子闻言叹了口气:“这怎么可能?”他左右环顾无人,于是把灯笼往旁边一放,就这么讲起来:“按理来说,咱们第二界不怎么讲究男女之别,可这位大小姐,连凝气也做不到啊!”
众所周知,第一界都是些凡人,其中有悟性的便会去修习三凝,最后一凝为气,然后就到了筑基,也就是有了可以撕开界位缝隙的力量,从而到达第二界。
界面越高,灵气越旺盛,越适合修炼,资源越充沛,地位也越高,所以人人都不遗余力的往上爬。
而这位乔家长女,连上一个界面,也就是凡人炼体的水平都达不到。
“那乔家还如此大肆庆祝?”闻言,方才提出问题的男子皱起了眉头。
“啧,你当谁真在乎啊?虽然对这位大小姐吃穿用度并不亏待,但也就是走个形式,乔家的脸怎么都不能丢,至于内里,主子们也好,仆人也罢,谁瞧得上她呢。”男人猛地一拍大腿:“嘿,你瞧我,和你唠起来了,干活,快干活,你还想不想在这乔家长干下去了啊!”
此时,屋后一位衣着华丽的少女久久驻足。
“大小姐,您别听他们瞎编排,今天是您的大日子,咱得高高兴兴的!”
少女轻轻摇头:“我没事,秋雁。”
说罢,她垂眸快步走开了。秋雁咬咬唇,看着她的背影有些鼻酸。
她比小姐年长几岁,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她家小姐身姿高挑,相貌也是一等一的美,知书达理,待人温和,从来没有架子,可就是天资差了些,从小被人暗里欺负了不知多少次。
今天如此重要的日子,竟还要听旁人嚼舌根,真是晦气死了。
乔清雨还是默默的,听着礼仪婆子的话,该拜的时候拜,该敬的时候敬。
即使满堂宾客和至亲手足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瞧她,她也依旧举止得体,端一副温婉的微笑,叫人挑不出错来。
就这样,人一生中四大日子之一的成人礼,以这样一种与她无关的形式悄然落下帷幕。
夜半三更,秋雁正在屋里盘算着明日怎么去厨房骗一碗长寿面给小姐补上,忽然听见小姐唤她,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连外衣都没披好便跑了进来。
而乔清雨只是坐在桌前,那样微笑的等着她,桌上几匣珠宝随意的敞着口,里面却是实打实的好货。
“小姐这是做什么?”
秋雁正要替她收拾,却被乔清雨拉着坐了下来。
“秋雁,旁的客套话我便不多说了,今日你也瞧见了,有几个客是来真心贺我的?不过都是冲着腾飞来的,他虽比我年幼一岁,却已经是筑基八级。近两年遇上了瓶颈.等一成人,父亲应该会允他先证道,再修仙。”
秋雁立刻说到:“那又如何!就算这家主之位叫他抢了去,我也养得了小姐!”
“笨蛋。”乔清雨努力笑着,可还是有几滴泪从她眼眶中滑落下来:"修仙之人,能破筑基的少又少,乔腾飞天赋异禀,是乔家,甚至第二界的希望。他需要的,也从不是家主之位那么简单。”
说罢,乔清雨用一种带着淡淡的悲切目光看向她,那眼神中的痛苦与不甘若隐若现,都是秋雁常在她眼中看到的情绪。
“你知道是什么证道吗?”她问。
秋雁摇了摇头。
“想成仙,便要证道,证道的方式有很多,但第五界才是仙,到了第四界才有资格等待成仙,而我们第二界再如何修炼也很少有人能到第四界,曾经有过几个天才成功进入,用的都是最激进,却也最稳妥的三尽证道,也就是杀尽亲族,毁尽容貌,散尽家财,以此证无情大道。”
秋雁呆愣了半晌,短短几个字,她却像是听不懂一样。
“他们怎么敢!用家人的命换自己的前途,这算哪门子的仙!”秋雁说罢拍桌而起。
清雨淡淡的,又一次拉着她的手拽她坐下来。
“你是第一界的人,自然不会有人告诉你,可实际上……这早就是人人心知肚明的事情了。”乔清雨试图安慰她两句:“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乔腾飞天赋异禀,他成仙后给我立上牌位,等我再凝聚成型,就是天生的半仙之体了,说不定他修炼的快,我们很快就会重逢,到时候我接你去第五界……”
就没有人瞧不起我们了。
乔清雨想到这儿心头一紧,没再继续说下去。
凡人寿数不过百年,没有牌位复生,秋燕比她更不可能等到那一天。
“你不是他的亲族,可就怕他到时杀红眼也分不清谁是谁了,等再过几个月,你就拿着这些珠宝回第一界去,这上面沾的灵气,足以保你余生平安。”
她又看了看秋雁。
面容娇好,聪慧伶俐,如果不是因为自幼体弱需要灵气滋养,何至于被送上第二界来为奴为婢,还跟了她这么个废物的主子,处处受气。
秋雁还想说些什么,却被乔清雨按了下来。
“不早了,你装好了便回去睡吧。”
乔清雨站起来整整衣袖,转身进了内间。
琉璃的屏风在月光下泛着微微的光泽,朦朦胧胧的能看到她平躺在床上。
乔清雨方才便落了两滴泪,如今更是有些忍不住了。
她一向冷情冷性。
可这个人是秋雁。
影影绰绰的,乔清雨看到秋雁把几个盒子又放回了自己的橱柜里,她什么也没说,又或者,这本就是她料到的结果。
秋雁匆匆抹把泪,转身灭了屋里的烛火,道一句“小姐好眠”便退出屋去。
月光很亮很亮,照出一层浅浅的,她的影子。
回房的路好像也变得很长很长,秋雁踢着路上的石子,扯着裙摆努力让自己蹦蹦跳跳的走起来。
只是配上被月光照亮的泪痕,一切都变得有些滑稽。
想那么多做什么呢!
明天得给厨房的婆子好好说说,她们小姐刚及笄,长寿面得加个双黄蛋。
不对,这次的长寿面还是她自己擀来自己煮吧,这是小姐的大日子,可不能含糊。
她们小姐,要长命百岁。
乔清雨已经很久没有睡过这样一个沉静的觉了。
夜凉如水,她裹着被子呜咽,心里不断重复着她与秋雁的点点滴滴,不知不觉睡得就那样沉了。
可当第一缕明媚的阳光落在她的身上,乔清雨却像是惊弓之鸟,猛地翻身而起,又不慎裹着被子滚落在地上。
秋雁在门外听到响声赶忙推门而入,嘴里大喊着“小姐小姐”,还不忘利落的把她扶起来。
“如今是几时了!”乔清雨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
“辰时过半了小姐,但今天夫人特地吩咐了不必喊您早起。”
“宋婆婆呢!”
“也没有来。”
乔清雨闻言重重喘了一口粗气,脱力跌坐在地上。
她永远都会记得,记得清晨第一缕炙热的阳光代表着准时踏入乔家大门的教习婆婆,代表她那把挥舞的虎虎生风的戒尺,代表责骂与落在皮肤上的钝痛,代表许多时日无法见人的伤痕累累。
后知后觉,今日大夫人的宽容令她打了个寒颤。
其实,她也是被父母疼爱过的。
作为乔家第一个孩子,那时日子过的很幸福,每天醒过来母亲都在床边坐着绣花,每个月给她做的好几身新衣裳都是母亲亲手绣的花样,就连父亲傍晚回了家也要先问她今天过得好不好,给她带外面新鲜的玩意回来哄她两句甜嘴。
八岁,是一道分水岭。
她只记得那天风很大,父亲和母亲带着她去了一处很远的地方,那里有一个陌生的老人,死死地抓着她的手按到一块石头上。
什么都没有发生。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面目狰狞的母亲,只看到她目眦欲裂的大吼着什么,父亲将她甩到一旁,转身便走了。
那天风实在太大了,她听不清母亲喊的什么。
或者说,十年过去了,她仍不相信一向爱她如命的母亲会说生下她,是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
后来,母亲再也没来过她的院子,也不准她找自己。
再后来宋婆婆便来了,那样凶狠,仿佛她不过是一条人人可欺的野狗。
宋婆婆说,父亲领了外室进门,那人还带了一双儿女,不过只比乔清雨小一两岁,养在母亲屋里。
而这一切,都该怪到她身上。
彼时的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现在好了。
乔清雨终于知道,凡人的爱恨也是掺杂着利益衡量的,一切都不需要理由,而对她这条丧家之犬来说,连掩饰表面安宁的借口都不需要。
第二界的人自诩清高,可还不是连半仙都算不上吗?
也许只有成了仙,封了神,人才会真正的坦荡。
也许只有所有人都变成对自己而言的弱者,才能安稳的,不受冷眼的在这世间活下去。
“秋雁,我昨晚做了个梦。”乔清雨吐出一口气,放自己从回忆里出来。
秋雁正擦拭着她家小姐那把敝帚自珍的铁剑,洗漱穿衣一类的事,乔清雨并不喜欢人服侍。
“哦?小姐是梦到升仙中签,还是大赛夺魁?”秋雁习以为常的追问。
“都不是,”乔清雨往脸上呼了一把水:“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棵树,可不论怎么努力都比林子里其他的树矮,突然有天来了只朱雀,赤羽金喙,鸣如箫笙好不威风,它慢慢敛了翅,于是梧桐林里呼风唤雨,大家都忙着抖落枯叶,洗净树冠,可风不助我,雨也不幸我,它们说我只是一棵生错了地方的乔木,凤非梧桐不栖,所以我不必费什么功夫。”
“后来呢?”秋雁被她描述的场面吸引了,忙追问到。
“后来它栖在了我的身上,它说它不是娇生惯养的凤凰,是浴火而生的朱雀,所以不会在乎自己栖的是柳树杨树梧桐树,而我生在这片梧桐林里,依旧长的这样好,才是它所看中的。”
秋雁半眯着眼睛笑起来:“那这朱雀不就是小姐的贵鸟吗?小姐可算是做了个好梦!”
眼看着时辰快到了,秋雁又里里外外的忙碌起来,乔清雨坐在屋子里绣一幅鸟啊花啊的帕子,秋雁把昨儿个放回去的木匣拿出来,选了几支在她头上比划,又去翻箱倒柜的找衣裳。
府里的下人都是些势利眼,虽说每季给的衣裳够数,可实际上针脚粗鄙,料子还常是几块边料缝合的,用几枝随意的花枝欲盖弥张的糊弄过去拉倒了。
前几年为这事也不是没闹过,可那绣娘告到大夫人跟前,反而害乔清雨得了顿罚,理由大概就是说她娇奢淫逸,无事生非之类的,自那以后府里的绣娘便更加肆无忌惮了。
想到这儿,秋雁放下了手里的东西。
"小姐,要不咱还是穿成人礼那身吧,我给您把多余的绫罗拆了,平日里穿起来也很体面呢。"
乔清雨闻言摇了摇头:“算了,又不是面见什么贵宾,选一件素净的就好。”
秋雁有些不甘心的应下,只挑了一件平日穿的素衣,两人就这样前往大夫人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