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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如做我的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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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没踏足那间院子,走到后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两处竟离得那样远。
距离是不言而喻的厌恶。
乔清雨在门口驻足良久,她看着“雨深院”的牌匾发愣,秋雁做了她的嘴巴,疑惑到:“诶?不是叫“飞云居”来着吗?怎么换回了之前的牌匾,乔腾飞和乔在云惹她生气了?”
“她对这两位心头宝哪来的气生?走吧,不过是场鸿门宴,能全须全尾的出来就好。”乔清雨自嘲似的笑笑,低头走了进去。
还没进屋门,大夫人的声音就像裹了过年吃的饴糖一样,黏糊糊的从屋里飘进她的耳朵。
“是雨儿来了啊,外面冷快进来吧,娘烧了新采买的银丝炭,赶明儿也让下人送去你屋里一些。”
她头上的金凤步摇随着夸张的神态微微晃动,叮当作响,白腻的肉从笑容里挤出来,几层眼皮堆在一起耷拉着,看着比上次见面又苍老了些许,像是画完美人面皮后被揉皱丢弃的宣纸,令人有些不寒而栗。
乔清雨皱了皱眉,纵使有再多的准备,却还是被她突如其来的示好吓的愣在原地。
不可否认,她有一瞬间也冒出些天真的想法,譬如母亲之前被妖怪附了身,今儿个才魂归主位,以后等着她的都是好日子——像这么多年来梦里经常出现的那样。
可就是手足无措的这几秒,让她抓住了大夫人眼中一闪而过的嫌弃。
“雨儿最近怎么样?”大夫人温柔的笑着:“来,离娘近些。”
乔清雨被她这双温暖的手握住,却只能感到那些戒指冰冷的寒意,指尖的护甲有些硌人,还有她身上浓重的焚香味实在是呛……想来又是刚从她自己布置的“小神庙”里出来,为那两位好孩子求了前路坦荡,成仙指日可待。
想到这,她终于从这场美梦里醒了片刻,把手抽出来放回身前,牵强的假笑着回答:“一切都好,劳母亲挂心了。”
大夫人的手在半空中停滞了片刻,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收回去,毫不在意的继续说到:“你父亲前两天还同我问起你来,说不知道你最近吃的好不好?平日里高不高兴?和你父亲聊了许久,才发觉你已经成人,而我们平日里事多,顾不上你,你也该有个体贴的人伴着了。”
她说着还用帕子像模像样的擦了两下兔死狐悲的泪:“宋婆婆,来给大小姐看茶。”
茶刚冲进盏里,乔清雨就觉得有些不对,她虽然不懂茶,可这香味这茶色,只一观便知绝非凡品,而用来烹茶的这套茶具,更是大夫人只有招待贵客时才会用的,乔家近几年生意做得愈发不景气了,就连家里那两位宝贝用度也削减不少,哪里还供得起这样好的茶叶呢?
对,怪不得她从进来就觉得哪都不太对劲,大夫人腕间新添的镯子水头很足,衣裳的布料是第二界仅寥寥几匹的云端遍地金,袖口和裙摆处缀的珍珠个个有拇指大小,屋里还多了好几盏琉璃灯。
“大小姐,请。”宋婆婆谄媚的笑着。
乔清雨微微颔首,茶刚到嘴边,大夫人就图穷匕首见了:“这茶是琼山玉茶,仙界才有的好东西,我统共得了几两,也只够喝这几次的……当然了,以后你经常能喝到,甚至对你来说,不过是些瞧不上眼的东西。”
乔清雨闻言抬头看她,大夫人又是满脸堆笑,只是这回笑的十分真心:“孙夫人前些日子来叙旧,说起了她家二少爷,才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不近女色,与你年龄正相仿,我和你父亲都觉得是段好姻缘。”
不近女色?
乔清雨冷笑一声:“母亲说的可是孙嘉宝?那个心智如孩童一般的……少爷?”
“话不能这样说,这孩子单纯可靠,而且孙家是从第三界下来的大家族,别说我们乔家现在没落了许多,就算是十年前,也不比上孙家万分之一的厉害,要不是孙嘉宝落下这病,就算是庶子咱们也攀附不上啊,你只要伺候好孙二少爷,再生下个孩子,那荣华富贵……”
“知道了。”乔清雨淡淡到。
在场之人无不被她的爽快惊到,乔清雨拿起茶杯,看那几颗可怜的茶叶在水中晃晃悠悠的飘来荡去,没有归处,余光瞥到大夫人的脸,是同过去十年间一样的冷漠与厌恶。
这才对嘛,她笑了笑,抿了口清甜的茶。
心寒的此刻,却又诡异的心安。
“小姐小姐!你真嫁啊?”秋雁托着大夫人赏赐的衣裳珠宝急急忙忙的追出来:“那孙家就是一滩烂泥地,陷进去可就出不来了!”
“着什么急,小心摔了。”乔清雨摸着腕上新多出来的碧绿的镯子,微微一笑到:“嫁与不嫁是以后的事,可这白得的好处,现在就摆在眼前了,横竖不过一死,可死之前要是有好日子,还是要过的。”
“呸呸呸,又来了,你少说这些死不死的胡话,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为什么去死啊?”秋雁抓上她的手腕,乔清雨无奈一笑,熟稔的跟着她呸了几声。
冬日里天黑的早,自然觉得日子过得快了许多,转眼间就到了“相看”的日子。
孙家的要求很明确,不论资质如何,只要性格温顺,相貌尚佳,身体结实,繁育的子嗣健康就行了。
乔清雨听见宋婆婆说的这话忍不住嗤笑一声,品相好,好生养,年前乔腾飞要给他那条狗配种时也是这些要求。
秋雁这两天加急给她改了成人礼那天的衣裳,想着相看那日穿不至于让人看轻了,不料大夫人差人送来一套织云锦的衣服,穿上之后在阳光下活像仙女下凡,周身都多了一层佛光。
秋雁给她梳了个朴素的样式,大半柔顺的秀发披在后面,更显得谦卑恭顺。
而乔腾飞和乔在云倚在窗边,对着这位“待价而沽”的姐姐满是不耐与鄙夷。
“我今日还没练剑,你快点收拾啊!真是服了……”乔腾飞连翻好几个白眼,用脚将门踹的哐哐响。
“就是去集市上卖头猪也要洗干净啊,你着什么急?孙家那丹药还不是换给你的吗?”乔在云抱着胳膊,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你一会儿可得收收你那驴脾气,父亲让你我亲自送她过去,就是为了显得我们乔家看重她,能给个好价。”
秋雁被这二人气的啪嗒啪嗒掉眼泪,连握着梳子的手都在抖。
“瞧你,这么多年还是听不习惯,给我吧,我自己梳。”
“听不习惯就是听不习惯,这辈子都听不习惯……”秋雁嘟囔到。
“忍着,你的指骨好全了?”
见乔清雨又因这事冷了脸,秋雁瘪瘪嘴不再说了。
想来她那日也不过是见小姐被那宋婆婆打的手上胳膊上青一块紫一块,想从厨房取几块饴糖给她压压痛罢了,却被练功不顺意的乔腾飞逮个正着,糖连带着握糖的手都被他碾在脚下,磨了个粉碎。
其实这不过是小伤,一颗寻常炼丹师也能轻易炼出的丹药便能令凡人筋骨重塑,可对她们来说,无异于天方夜谭。
乔清雨为了给她求情,白白去当了引魔器皿,修炼中产生的魔气被尽数引进她体内,就那样横冲直撞的闯进经脉,将其一寸一寸碾断又重生。
五更天时,她瘫在墙角呕血,嘴里被她自己咬的没有一块好肉,眼神却如同饥饿至极却依旧龇牙咧嘴的恶犬。
乔腾飞神清气爽地抛来颗丹药:“你这废物也有些用处,接骨的药,赏你。”她顾不得身上摧心剖肝般的疼,只赶忙伸手去接,对方却突然将指尖的丹药碾成粉末。
“差点忘了,还有在云要用你呢哈哈哈哈哈!”
“我的好姐姐,咱能走了吗?”乔在云转着手上价值连城的天灵石扳指,已然也有些不耐烦。
“走吧,有劳……”她拍拍秋雁的手:“你在家等我回来。”
马车驶过热闹的街道,一直驾往山郊,乔清雨掀开窗帘一角,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死死盯着窗外连眼都不舍得眨一下,像是要将这些都刻在心里。
她很久没有出门了,可能是几年,甚至十几年了,第二界还是这么繁华,风景还是这样秀美,好像和十年前一点区别也没有。
“喂,到了。”乔在云板着脸骑在马上,用剑鞘敲了敲马车的车门。
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等在山脚下,见他们来行了一个简单的礼:“在下孙二,家弟行动不便,父母特令我来代替相看,不知哪位是大小姐?”
“车里这位是我大姐。”
话音刚落,乔清雨挑开车帘,缓缓走了出来:“见过孙二公子。”
孙二看的一愣,刹那间,方才那高高在上的不屑之意已散了个烟消云灭。
虽然这乔家日渐败落,乔大小姐又是个灵力全无的废柴,可这身姿这相貌,哪怕是脸上半丝笑意也无,在第二界也不可能找出第二个与之相媲美的女子了,简直活像是什么山间草木成了精,下山勾引人来的。
“孙二公子看来如何?”乔腾飞轻咳两声,把这色迷心窍的登徒子叫回魂来。
“甚好,甚好!乔大小姐简直国色天香,再看这身段,身高腿长,定是好生养的,我看不如今天就定下来,交换了生辰八字,上山找大师算一个良辰吉日,我们也好早日去府上提亲啊!”
“那当然好了!”
三人一拍即合,全然没管这个“物件”的意思,乔清雨努力维持着脸上的假笑,直到乔腾飞过来拍拍她的肩膀:“姐,那你就跟孙二公子上山看日子吧,我们酉时来接你。”
这座山在第二界颇具盛名,不是说风景多么秀美,而是山顶那位第三界来的高人,在此开坛讲学,兼顾卜算之事,尤其在婚姻子嗣上十分灵验,孙家选来此处合八字,倒也正常。
“乔小姐请。”孙二笑的满脸褶子,举止倒还算有礼。
乔清雨没想到要爬山,这一身漂亮的衣裙和朱钗此刻却成了累赘。
更何况身负灵气之人自然轻盈如燕,纵使这孙二胖的不成样子,可爬起山来依旧健步如飞,而她还没走几步,双腿便像失去了筋骨,软绵绵的使不上力气。
“孙少爷见笑了,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身体实在是跟不上。”乔清雨露出一个尴尬的微笑:“能否先休息片刻?”
“好说好说。”孙二还是笑嘻嘻的,见她步子轻飘,手便趁机覆上了那抹纤腰:“我扶乔小姐啊。”
乔清雨被他此举吓了一跳,当下也不腰酸背痛了,反身一扭,从这魔掌中逃了出来。
孙二的手在半空停了片刻,尬笑着放回鼻尖揉搓两下:“未来都是一家人,乔小姐与我不必如此生分。”
“多,多谢孙公子,我自己走就好。”乔清雨悄悄打量着四周,暗道不好,这正是半山腰的地方,四周都是杂草荒树,因没什么凡人来此,这路就随便修在悬崖边,叫人看着就眼晕,实在是躲无可躲逃无可逃。
“唉,乔小姐虽不擅修炼,可看着也是心思玲珑之人,我就不同你打那哑谜了,小姐闭月羞花,如此花儿一样的大好年华,若是浪费在一个傻子身上,岂不是是可惜了?”
孙二步步逼近,乔清雨步步后退,只好顺着他的话先说。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也没有办法。”
“我们是一样的啊乔小姐,大哥性子软,弟弟又是个傻子,这偌大的孙家未来只有我一人苦苦支撑,家里为我联姻一女子,相貌丑陋粗鄙不堪,而我这傻子弟弟只要传宗接代,所以有如此艳福,我与姑娘不过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啊!”
孙二这捶胸顿足的样子,要不是眼里透着色相,乔清雨都快要相信了去。
“孙二郎一表人才,没想到家中已有妻室,我好歹是乔家嫡长女,总不好嫁给你做妾……”
“哪里哪里!我哪里舍得让娘子一直做妾呢?我那傻子弟弟连男人女人都分不清楚,哪里能人道呢?娘子嫁过去也不过是白白守了活寡,深闺寂寞,你我相互排解,等我稳坐家主之时,我那弟弟和那悍妇……”
孙二嘿嘿一笑,眼底凶光乍现,往脖子上比了一下。
乔清雨从唇齿间尝到一丝血味。
这孙家简直是豺狼窝,要孙二执意如此,乔家人就算知道了也只会暗自窃喜,哪里管她的死活?
这样受人欺辱的日子还要过多少年?老天折磨人的法子到底还有多少种不同的要都用在她身上?
乔清雨脚下一动,不知不觉已到了悬崖边上,她真想转身跳下去一了百了,这肮脏的世间她已经忍了太多年,父母不仁手足相残,夫家刁难物尽其用,她此一生竟无一至亲至爱之人可做挽留,但偏偏又曾叫她尝过那被疼爱的滋味,辗转难忘,徒增伤悲。
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与其被当作猪狗变卖一生,不如现在就去死。
不,不行,她还有秋雁,她要是死了,秋雁要怎么在乔家活下去?可要是带着秋雁嫁进孙家,只怕连她也难逃魔爪。
这世间之路,前后左右,怎么选都是要害了她们一生。
如果能将不仁不义之人尽数屠戮,如果她也能有一柄剑握在自己手里,就好了。
乔清雨咽下嘴里的血,重新扯出一个牵强的微笑来。
她笑着,却再也装不下去了。
既然怎么走都是死路,不如在死前把这潭水搅浑,让孙家和乔家彻底敌对,大家谁也别想好,说不定秋雁还能趁机逃出去。
“我不愿意。”
乔清雨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声音:“乔家在我身上留了留影石,你方才说的话,我会如实转告你的双亲和妻子,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和他们解释吧!”
说罢,她从腰间拿出一碧色玉石高高举起。
“你这不识好歹的贱人!”孙二气的目呲欲裂,当即凝出灵气就要去抢,乔清雨把那石头朝山下一丢,转身就要跑,不料脚下一松,孙二的剑尖又近在眼前,她便也直直坠下山去。
身体腾空的那一刻,她想的是什么?
大概是:“秋雁,对不住了,可我终于得以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