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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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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后万福。”
“免礼,坐下说话罢。”皇后微微淡笑,眼角的鱼尾纹彰显出岁月,与其对面年轻的姑娘形成鲜明的对比。
白净的脸蛋儿微微透出健康的红润,精致绝伦的五官叫人不禁怀疑她是不是女娲娘娘亲生的,跟她这么一对比,旁人都仿佛是女娲娘娘随手捏来的粗糙之物。
透过那双妩媚勾人的含情目,皇后隐约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盛宠一时、衬得整个后宫都颜色尽失的那位绝代佳人。
心中百般滋味,眼中便也不免带出了些许怅然之色,“一转眼你竟已是双十年华的大姑娘了……”
一听这话,单若泱登时就是心尖儿一跳。
这开头,可不是跟后世那些催婚的父母亲戚一样一样的?
果不其然。
“才过去的那场科举不知你可曾有所关注,那位探花郎本宫瞧着倒是极好的。”捧起茶碗呷一口润了润喉,又接着说道:“他与你同岁,那模样生得亦是不俗,称一句貌比潘安都不为过。”
科举之路从古至今都是条千难万难的路,多少人苦学了一辈子直到头发花白都还未必能考上个举人,而这位才不过弱冠就已高中探花,由此也足以见得此人的聪慧、学识。
人中龙凤也不过如此。
“再者,这位探花郎的出身……”那可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官宦子弟,更不是什么寒门贵子。
范阳卢氏,一个仅凭姓氏就足以叫天下万万读书人仰慕敬重的千年世家,一个真真正正的书香世族。
其始祖乃配享孔庙的大儒之一,整个卢氏传承千年以来代代出名士,与清河崔氏并称,被世人视为“天下第一流高门”。
又因千年以来族中子弟之中曾有数人被尊为帝师,故而范阳卢氏又有“帝师房”之称。
总而言之,这范阳卢氏的门第之高、之贵,非寻常所能比。
而这一届的探花郎又是嫡系子弟,备受家族器重培养,配当朝公主倒也不差什么,甚至按理说配她这么个年纪又“大”又不受宠的公主还有些“委屈”了呢。
单若泱自然是不觉得自己哪里配不上人家,不过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恐怕自己还真是……心中不免疑虑。
故而思忖道:“并非儿臣妄自菲薄,只……人家未必真就看得上儿臣。”
这样的千年世家,高傲自负早已融入骨血,这世上万物恐怕就没几个是能被人家正眼放在心上的。
她如今的身份虽是一国公主,可莫说她这么个没有母族、深受帝王厌恶的小可怜了,便是受宠如六公主也未必能叫那卢氏之人感到些许荣幸自豪。
毕竟大周朝拢共也才不过建立了几十年而已,在此之前单家人都还在地里刨食儿呢,妥妥的泥腿子。
如今一朝鸡犬升天,在旁人看来是再尊贵不过了,可搁那些世家大族眼里,只怕还是满身的泥腥味儿洗不掉呢。
打心底来说,单若泱也并不想嫁进这样的世家。
她的脾性手段固然不见得会吃什么亏受什么委屈,却也没得非得去一个比皇家规矩还大还苛刻的家族受那份拘束。
正想着怎么婉拒皇后的这份好意呢,却见那许嬷嬷笑了笑。
“三公主不必担忧,您乃当今天子之女,堂堂金枝玉叶足以配得天下任意好儿郎,况且您又生得如此倾城之姿……便是奴婢日日看着都还难免要犯迷糊呢。”
“圣上那头三公主也不必害怕,娘娘已经求得圣上点头了,估摸着顶多也就是这两日的功夫,这赐婚圣旨就该下来了。”
却谁想这头话音还未落地呢,那头赐婚圣旨果真就已经下来了。
只不过预想中的“三公主”却变成了“六公主”。
许嬷嬷那脸上的笑意刹那间都僵住了,“你这小蹄子可是听岔了?”
“奴婢不敢,千真万确的就是六公主,这会儿华阳宫都接到圣旨了。”说话间,那小眼神儿还不由得偷偷瞟了眼面前的另一主人公,暗暗叹息。
可怜见的,好不容易皇后娘娘有心帮忙寻了个极好的儿郎,却谁想临门一脚竟又被人截了胡,这都二十岁了,未来却还不知在哪儿呢。
被人怜悯的单若泱对此倒并无什么惋惜恼恨,上首的皇后娘娘却是气得脸色铁青,狠狠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欺人太甚!”
许嬷嬷忙轻抚其后背帮忙顺气,边忧心忡忡道:“李贵妃定是看中了卢氏的能耐故而才急吼吼地出手抢下这门婚事……”
卢氏有何能耐呢?如今族中子弟纵无太大实权,但这个家族在天下读书人心目中的地位却是举足轻重的,话语权、影响力不可谓不大。
而李贵妃膝下除了六公主这个女儿以外,却还有个三皇子呢,如今正是在朝堂上风生水起的时候,那点心思谁还看不透呢。
单若泱这才恍然。
李贵妃打的什么主意显而易见,皇后娘娘又何尝不是动机不纯呢?只不过是因为皇后膝下并无皇子,这才一时迷了人眼。
却忘了,膝下没有亲子并不代表皇后真就认命了,未必就不想再努力搏一搏,若非抱养在膝下的五公主早已定下婚约,这门婚事怕也轮不到她呢。
难怪从来也没见怎么关爱过她的皇后突然这么好心呢,这就对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可惜终究棋差一着,又被李贵妃给强压了一头,这会儿指不定怎么恼恨呢。
岂知何止是恼恨啊?皇后只气得肺都要炸了,咬紧牙努力缓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缓下来,不曾在人前失态出丑。
“也罢,圣旨已下,可惜了……”看着面前低头不语的姑娘,皇后满脸愁容地叹了口气,“二十岁实在是不小了,终身大事何时才能有个着落呢?错过这一个可叫本宫上哪儿再去寻一个如此这般的青年才俊哟。”
单若泱眼神微微闪烁,仍旧低垂着头闷不吭声,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像是压根儿不曾听出来这话中的挑唆之意。
许是也觉着没劲,皇后并未再多说什么,摆摆手令其退下。
才一脚踏出永安宫没几步路,就看见一队人迎面而来。
为首的是一身着鹅黄色华服、浑身都泛着珠光宝气的少女,模样生得娇俏,亦称得上是个小美人,只那高高扬起的下巴彰显出来的那份目下无尘的骄纵气息却实在叫人不敢恭维。
“三姐姐。”单若水皮笑肉不笑地打了声招呼。
“六妹妹。”单若泱亦如此回敬,瞟了眼对方身后那乌泱泱的一串宫女嬷嬷太监,俨然一副众星拱月之态,再瞧瞧自己身边这小猫三两只,简直云泥之别。
“三姐姐可曾听着好消息了?”
单若泱微微扬起嘴角,“恭喜六妹妹觅得佳婿。”
“三姐姐若是不想笑就罢了,倒也不必强颜欢笑。”单若水伸手扶了扶头上精美的金步摇,眼角眉梢都透着股得意洋洋的气息,瞥了眼那张脸,眼底闪过一抹嫉妒。
“三姐姐年纪太大着急终身大事确是人之常情,只不过……这人啊,贵在自知。天上的明月自是千好万好,可却并非是那地上的污泥能够觊觎的,没得玷污了皎月,三姐姐你说对是不对?”
“所以说啊,三姐姐也千万别怪父皇偏心,毕竟探花郎那样的家世不比寻常,可不能随意辱没。当然了,三姐姐也别太担心,终归也顶着个公主的名头呢,京城里头那么多豪门勋贵,回头我叫三皇兄帮着寻摸寻摸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豪门勋贵盛产纨绔子弟,干啥啥不行,吃喝嫖赌个顶个的厉害。
这都不能说是暗讽了,简直就是明晃晃的作践。
单若泱当即便冷了脸,眉梢微挑,眼皮子微微耷拉,展现出一副居高临下俯视的姿态,霎时气场八尺。
“几日不见六妹妹这张嘴竟是愈发臭不可闻了,叫人忍不住想要拿香汤来给你好好涮涮呢。”
“你……”
“若水若水……上善若水,岂知六妹妹如今的品行与这四个字丝毫沾不上边儿不说,反倒还背道而驰,竟是白瞎了这么个好名字。”说着,还满脸惋惜地摇摇头,“六妹妹既是即将嫁入卢家,那可就千万再不能如此娇蛮任性了,趁着大婚之前这段时日好好掰一掰性子修修德行,以免将来叫人厌恶啊。”
“毕竟那卢家可是千年的书香世家,族中上上下下想必都是那极重规矩德行之人,六妹妹若还如此这般心性,只怕当真令人不喜。再者说,六妹妹乃皇室公主,自然更应注意‘德行’二字,以免堕了皇室威严,平白叫人嘲讽鄙夷不是。”
“单若泱!”身为最受宠爱的公主,单若水何时受过半点委屈啊?当即就恼了,下意识扬起手来。
谁想这回却与过去都不同了,手才挥起来就被死死钳住,还未待反应过来便顿感脸上一疼。
“啪”一声脆响,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你打我?”单若水满脸不敢置信,摸了摸自己的脸,火辣辣的痛感令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方才的一切都并非幻觉,她真的被单若泱这个贱人打了一巴掌!
“你敢打我?你怎么敢打我!单若泱,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说着就伸出另一只手想要打回去。
单若泱眼疾手快,一把狠狠推开她,冷笑道:“为何不敢?有什么不敢?辱人者人恒辱之不曾听过?再如何我也终究是你姐姐,同样亦是大周朝的公主,可不是你跟前那些任你随意打骂的奴才!”
看着眼前那张气急败坏又惊又怒的小脸蛋儿,单若泱忍不住又有些手痒痒了。
只从这丫头如此顺手如此习以为常的姿态来看就知道这绝非是头一回,而记忆中也确实是如此。
虽同为公主,可原身的地位跟单若水简直就是天差地别。
原身生母早亡,母族被抄家灭族一个不剩,打从生下来就不被帝王所喜爱。
非但不喜,还厌恶至极。
而皇宫这样的地方又向来是看人下菜碟儿的,一个被帝王所厌恶的公主罢了,活得还不如一个得脸些的奴才体面呢,任谁都能来踩一脚。
反观单若水,母妃是足能与皇后叫板的贵妃娘娘,外祖父是手握兵权备受皇上信重的侯爷,还有个同胞兄长对其百般宠爱维护。
可以说,单若水打小便是这宫里的一霸,便连抱养在皇后膝下勉强算是半个中宫嫡女的五公主都要避其锋芒,碰着了那也是要俯首退让的,更遑论“单若泱”这种小可怜呢。
打小以来这单若水压根儿就没拿原身当姐姐看,肆意欺辱作践都已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一言不合就大嘴巴子打上去,甚至这都还不是最过分的。
埋藏的记忆一一浮现于眼前,单若泱就觉得自己的手更痒了,可巧气疯了的单若水再次冲上前来欲还击,她便索性抓住机会又赏了一个耳光回去。
那可真是咬牙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力道之大,使得单若水整个人都摇晃险些栽倒。
“公主!”身边的宫女慌忙搀扶,一边用那种见鬼似的眼神瞪着单若泱,“三公主切莫欺人太甚,我家公主可是贵妃娘娘和皇上的宝贝心头肉,待我回禀贵妃娘娘,三公主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欺人太甚?这怎么能叫欺人太甚呢?本宫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宝贝心头肉?谁还不是父母的宝贝心头肉了?谁还不是千娇万宠长大的了?
得罪了李贵妃没有好果子吃又如何?再怎么着她好歹也是个公主,李贵妃是能杀了她还是怎么着?
那还立着个温婉贤良的人设妄图拉皇后下马自己上位呢,纵是气得要死,李贵妃也绝不会明着出手报复,暗地里的阴招儿她可不怕。
至于说皇上那头怎么应付……
目光落在单若水五彩缤纷的脸上,忽而眸光微闪,嘴角勾起一道莫名古怪的弧度。
“母妃!母妃你要为我做主啊!”
一抬头就看见自己的宝贝女儿哭着冲了进来,再一瞧那脸……好家伙,一左一右两个巴掌印别提多对称多醒目了。
李贵妃登时都惊呆了,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霎时粉面含煞,“这是怎么回事?谁打的!”
“都是单若泱那个贱人!她不仅骂我打我还诅咒我有血光之灾……”
“单若泱?三妹妹?”单子鸿愕然,满脸都写着“不信”。
就那么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鹌鹑,这么多年来都恨不得被他家这个妹妹骑在头上折腾了,怎么可能?
显然,不止是他,李贵妃也觉得很是荒谬。
一时看着女儿的眼神里就不由得带上了些许怀疑,“你若想收拾她直接与母妃说就是了,跟母妃……倒也犯不着如此……”言下之意竟是将这当成了寻常惯用的栽赃陷害手段。
单若水的哭声戛然而止。
顿了一顿,却是哭得更大声了,“当真是她,我不曾说谎!”
虽仍满心狐疑,但看她这般真情实感的模样,母子二人的心里头也难免犯起了嘀咕。
等从宫人的口中问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李贵妃的那张脸就阴沉了下来。
轻轻抚摸着宝贝女儿的小脸,眼眸之中布满寒霜,看她哭得可怜,又是心疼又是气恼。
“平日里咋咋呼呼不是挺厉害的?怎的今儿却是被人给撅回来哭哭啼啼了?没出息。早不止一遍教你凡事别自个儿莽,多动动脑子,你竟是一点儿也不曾听进去。”
“本宫给你配了那么多奴才是干什么用的?招呼一声叫人将她制住你再上手还能耽误什么事儿了?那还不是随你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你倒是再叫她反抗一个给本宫瞧瞧。”
说罢又转头看向那些伺候的宫人,语气可就没这么好了,冷着脸斥道:“你们都是吃干饭的不成?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被人欺辱至此,都是死人啊?今儿跟着公主的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通通下去领罚!”
一众奴才顿时两腿发软满嘴苦涩,真真是没处喊冤去。
“我都被欺负到这个份儿上了,母妃不帮我报仇反倒还教训我……”单若水委屈极了,猛地窜起来哭道:“你不帮我拉倒,我去找父皇,我要叫父皇打烂那个小贱人的脸!”
李贵妃赶忙死死拉住她,“别胡闹!本宫何时说不帮你了?你是本宫的女儿,本宫还能叫你被人白白欺负了去?你可先消停些罢,一天天毛毛躁躁咋咋呼呼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母妃快派人去将她抓来,我非打烂她的脸不可!”单若水咬牙切齿理直气壮地说道,仿佛那不过只是个身份卑贱不值一提的奴才。
单子鸿微微皱眉,无奈道:“你快别为难母妃了,要报仇事儿却也不能这么干,终究她也是公主呢。”
一听这话单若水又不干了,当即又闹腾了起来,吵着闹着非要打烂人家的脸不可。
母子二人好说歹说,然而无论怎么跟她摆事实讲道理她却始终一个字儿都听不进去,只闹得整个华阳宫人仰马翻,闹得母子二人那叫一个心力交瘁。
“够了!”忍无可忍,李贵妃一巴掌掀翻了桌子上精美的茶具,指着她的鼻子冷声道:“再如此无理取闹你就给本宫老老实实去跪小佛堂抄百卷佛经!”
哭闹叫嚷的声音骤停。
李贵妃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接着说道:“方才你溜得快不知道,你父皇可是交代了,叫本宫得好好管管你,切不可再任性妄为无理取闹……这个时候你还想去找你父皇做主?若叫他知晓你今日的所作所为,非得恼了你不可。”
单若水愣住了,“父皇怎会这样?”
“今时不同往日了。”单子鸿解释道:“但凡你是嫁给其他人也就罢了,随你怎么任性怎么闹腾都不算个事儿,可那卢氏却不同。”
一则卢氏在读书人心里属于是一种超然的存在,皇上想要拉拢读书人巩固皇权江山,自然是不能让这个结亲的女儿太过胡来,以免结亲不成反结仇了。
若非李贵妃出面软磨硬泡,加之如今拢共也就单若泱和单若水这两个适龄又无婚配的女儿可以选择,就只凭单若水这样的脾性,这门婚事她只怕也没这么顺利抢到呢。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更隐秘的心思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再怎么不愿正视不愿承认,在面对这种传承了千年的书香世族时,皇上的心里头多多少少总难免会有些自卑、气弱的情绪在作祟。
大周朝的历史太过短暂,短暂到单氏一族还未来得及积累起来太多的底蕴和底气。
而正是因为这样的自卑,才更加严于律己,只生怕露出点什么不合适的东西来叫人鄙夷耻笑。
说穿了,不过就是露怯罢了。
这一点是母子二人通过皇上的反应分析琢磨出来的,对着没多少脑子的单若水自是不能明说,便换了说辞连哄带骗。
“卢氏最重规矩礼仪,妹夫更是光风霁月温文尔雅的一个人物,欣赏的自然也是那知书达理温柔贤良的姑娘,若叫人家知晓你这脾性……”单子鸿摇了摇头,“还不曾见着面呢,心里头便已有了不好的想法,这往后的日子还能不能过了?”
“难不成他还敢嫌弃我?”单若水嗤笑一声,满脸的不以为意。
“你是公主,自是无人敢嫌弃你,可人家若是不喜欢你,咱们是能强摁着头逼人家喜欢不成?你可长点儿心罢,这桩婚事不容任何闪失,无论如何这段时日你给本宫安分些,否则可别怪本宫不客气。”李贵妃目光严厉地瞪了她一眼。
棒子打了,甜枣儿便该给了。
李贵妃挥挥手将宫人悉数遣退,这才说道:“单若泱胆敢如此欺辱你,本宫自是不会轻易放过她,只是你这上蹿下跳的非要打回去算个什么?”
“莫说是打几个嘴巴子,便是将她摁在那儿打断了骨头又能怎么着?顶多也不过是疼一阵子罢了,小孩子家置气呢?要疼,本宫就叫她疼一辈子。”
语气中的狠厉阴毒令人不寒而栗,与她那温柔和善的容貌形成强烈的反差,更叫人毛骨悚然。
原还忿忿不平的单若水一听这话顿时就来了兴致,立马变脸抱住她的手臂撒娇,“母妃可是有什么好主意了?”
“本宫从她嘴边抢下了一个好夫婿,合该再还她一个不是?明日本宫便叫你外祖母和舅母进宫来,这满京城的儿郎们可得好好打听打听,必定挑一个最好的还给她。”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一着不慎嫁错了人,那下半辈子可就得在火坑里挣扎煎熬了。
便是贵为公主又如何?不过是个没人疼没人撑腰的可怜虫罢了,将来在夫家被磋磨死都不会有人出头做主。
届时她只需有意无意暗示一二,自然会有人上赶着讨她的欢心,必定叫那小贱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身为亲闺女,单若水立即就领悟到了这话中的真实含义,立时就兴奋起来,“那母妃可千万要仔细挑挑,务必挑出来一个五毒俱全的给她,否则可难解我心头之恨!”
李贵妃自是无不应允,“好了好了,本宫还有事与你兄长商谈,你且回去歇着,叫太医来好好瞧瞧,姑娘家的脸金贵得很,别草率了之。”
单若水这会儿也不嫌唠叨了,乐得跟什么似的。
看着她那欢快的背影,单子鸿忍不住嘀咕一声,“母妃宠她宠得太过了,这脾性是愈发叫人招架不住了……虽说能与卢氏结亲是桩天大的好事,可妹妹这脾性若无丝毫收敛,我只怕……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那是本宫一个人宠出来的不成?”李贵妃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惆怅道:“你当本宫不知其中利害啊?这些年来本宫苦口婆心教导她还少吗?她就这脾性,死活听不进去能有什么法子。”
有时想想她都觉得挺不可思议的,她自问也算是个有心计有成算的,怎么偏就生出来一个如此天真莽撞的女儿呢?还怎么教都教不会,直白得令人头疼。
听她这般说,原还有些烦恼的单子鸿却反倒安慰起来,“母妃何须如此忧虑?妹妹不过是天真直率些罢了,总归有咱们护着呢,吃不了亏。”
“这倒也是,本宫汲汲营营数十年,若连自己的儿女都护不住那也算是白活了。”
这下可算是知道为何单若水能养成这般脾性了,都是惯的。
母子两个心里都跟明镜儿似的,却竟是没一个能狠得下心来,惯是宠溺无度。
彼时,尚不知对方阴毒心思的单若泱倒是毫无心理负担,仿佛刚刚掌掴六公主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当然了,就算早知后果她也必定是不会手软的,更用力多抽两个大嘴巴子还差不多。
“本宫还击固然没有好果子吃,就该老老实实站那儿任她撒气不成?”单若泱嗤笑一声,“今日之前本宫那是任打任骂,可这些年她欺辱本宫欺辱得还少了吗?一次次变本加厉,有事儿没事儿便哪怕是自个儿心情略有不痛快都要来拿本宫撒撒气,莫非这就是嬷嬷说的好果子?”
“这样的好果子本宫可不想吃,给你你要不要啊。”
摆出一副长辈姿态指指点点的路嬷嬷顿时就被噎住了,反倒还委屈起来,“公主这是怨奴婢多嘴多舌了?奴婢还不都是为了公主好?奴婢知晓公主这些年来受委屈了心里憋着呢,可再不中听奴婢也还是要说,这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识时务’。”
“六公主那样的身份你招惹不起,明知她的脾性如何,公主碰着了只低头软和些卖个笑脸不就成了?她再怎么着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小姑娘家那点骄纵气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今儿这两巴掌甩过去那还能一样吗?贵妃娘娘这会儿指不定盘算着如何收拾你呢……公主别犟了,听奴婢一句劝,赶紧去给六公主负荆请罪罢,趁现在还来得及。”
单若泱简直气笑了,起身将她拉来摁在梳妆台前,指着镜子道:“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看你自个儿那副狗腿子嘴脸,李贵妃和单若水这会儿若是在这儿站着,你怕是恨不得立马跪下爬过去捧臭脚舔鞋子呢?”
“竟是本宫的不是了,这么多年杵在中间妨碍了你和你家主子,怪没眼色的。不如明日一早本宫就去回禀皇后娘娘将你调去华阳宫伺候,好叫你别再浪费了这张巧嘴,仔细舔你家主子的臭鞋去!”
说罢就撇开那老货走了,心里憋屈异常。
倒不是其他什么,而是为原主感到憋屈愤怒。
瞧瞧这一个两个的都是些什么做派?是个人都敢爬到原主头上兴风作浪呢。
一股子邪火在心里头窜着,暴躁脾气已经快憋不住了。
路嬷嬷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又抬眼看了看镜子,清晰地看到了自己不断变幻难看至极的脸色,以及满眼的惊愕茫然。
三公主……何时变得如此厉害了?
这还是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连奴才都能将她踩在脚下的怂包软蛋吗? 不出所料,哪怕是吃了这样一个大亏,李贵妃那边也仿佛什么都不知道似的,安静得很。
翻翻原身的记忆就不难发现,这位贵妃娘娘向来爱偷摸使阴招儿对付人,就跟那臭水沟里的老鼠似的,从来见不得光。
不过除了安静如鸡的华阳宫以外,宫里其他地方却是沸腾起来。
宫里出了名的两个小可怜——一个是七皇子,还有一个便是三公主。
这两位虽说身份尊贵,可由于种种原因,处境却是糟糕至极,偏又没有任何底气依仗,再多的欺凌也只能自个儿咬碎了牙和血往肚子里吞,从来不敢反抗的。
私底下不知多少人鄙夷他们的软弱可欺呢。
谁曾想,有生之年竟还能听闻软包子三公主掌掴了六公主?
起初但凡听见这消息的人压根儿就没一个相信的,可说的人太多了,又有鼻子有眼的,真像那么回事儿。
次日,单若泱就敏锐地察觉到外头那些宫人看自己的眼神不对劲了,奇奇怪怪的就跟看什么怪物似的,冷不丁不小心对上了她的目光,顿时就像被针扎了似的缩回去。
变化还远不止如此呢。
面对一桌子丰盛的膳食,单若泱不禁诧异挑眉,“今儿御膳房那些人是吃错什么药了?”还是说李贵妃或六公主偷摸在饭菜里下了毒想毒死她呢?
一旁帮忙布菜的风铃就抿唇笑了笑,神色中带着几分古怪,“如今宫里到处都传遍了,说……说公主被欺负得太狠,以至于……性情大变,厉害得很呢。”
厉害?怕不是想说她发疯了吧?
“公主不必在意旁人如何想,总归落着实在的好处就行了。”顿了顿,又轻叹一声,“如此也好,往后怕是没人敢再肆意欺负公主了。”
合着自个儿这是一战成名了。
看着面前的一切,又想起昨日才吃的那清汤寡水,甚至是记忆中寒冬腊月得到的冰冷梆硬的食物……妩媚的狐狸眼中不禁泛起浓浓的讥嘲之色。
还真是人善被人欺啊。
宫里的日子实在是无趣得很,几乎没有任何娱乐项目,甚至就连能聊聊天打发时间的小姐妹都没有。
再者单若泱也懒得出去叫人当猴子看稀奇,用完早膳便索性呆在屋子里头看看书,主要先看的就是些史记。
一个全然陌生的朝代,总难免叫人心中不安。
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文字,跟她所熟知的繁体字并无任何出入,若不然变成一个文盲可就更抓瞎了。
史书说枯燥也枯燥,说有趣却也有趣,静下心来看进去了,便不由得入了神。
冷不丁被门外的一阵嘈杂声惊醒,才发现手中这一册书竟已被翻到了底。
恰巧风铃捧着茶壶进来换茶,单若泱就询问了一声,“仿佛听见外头有动静?”
这一问,风铃看她的眼神就更加怪异了。
“是六公主……今儿应邀去打马球,谁想竟意外被打破了脑袋,听说流了好多血呢……”
乍然听闻这个消息,单若泱的表情却不见丝毫惊讶意外,只再平静不过地点了点头,淡定得仿佛早就预料到似的。
见此情形,风铃是再也憋不住心中的好奇了,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昨日公主说……血光之灾……”
单若泱斜睨她,不曾回应。
当然了,这会儿倒也还没人当真开始怀疑点什么,都觉得这不过是一场巧合罢了,全然不知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头呢。
不过这其中却并不包括单若水。
才好不容易恢复意识睁开眼,她便吵着要将不小心打了她的人砍脑袋,又闹腾着非要教训单若泱。
守了一夜两眼通红的李贵妃被闹腾得头疼不已,不解道:“又关她什么事了?”
“怎么不关她的事?她说我有血光之灾,我果真就被人打破了脑袋!这马球我也不是头一回打了,从未发生过意外,怎的这次就这么巧,她前脚才说完后脚我就立马血溅当场了?定是她记恨我诅咒我!母妃你信我,叫奴才去她屋里搜搜,没准儿就搜出来个见不得光的小人儿呢?”
“住口!”李贵妃脸色大变。
一屋子的奴才齐刷刷跪了下来,满脸苍白神情惶恐。
“到底是本宫宠你宠得太过了,愈发没个分寸,连这种东西你都敢胡乱攀扯,本宫看你是当真该去小佛堂跪着好好反省反省了!”
也不怪她反应如此大,巫蛊之术向来就遭忌讳,从古至今但凡牵扯到这玩意儿的,哪回不是血流成河尸横遍野?若叫皇上听见了,必定龙颜大怒不可。
自知失言的单若水不免就有些心虚气弱了,可却嘴硬不肯认错,只轻哼一声捂着头上的伤口哼哼唧唧喊疼。
明知她是用苦肉计逃脱责骂,但那硕大的伤口却也是真的,叫人怎能不心疼呢?
李贵妃顿时就熄了火,一顿端茶送水软言安慰。
拿捏住了的单若水立刻又打蛇上棍,嘟囔道:“我这回流了那么多血差点就要死了,母妃却还不肯帮我报仇,定是不疼我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李贵妃忙啐了两口,双手合十冲着门口的方向拜了拜,而后转头嗔怪,“胡咧咧什么呢?口无遮拦。本宫怎么就不疼你了?宠你宠得都无法无天了你倒还嫌不满足,你这没良心的孽障。”
“我不管,总之母妃若是真心疼我就帮我收拾那个小贱人,都怪她那张乌鸦嘴咒我!”
“好好好,本宫这就去找你父皇,刚好昨儿你外祖母提了几个人选……本宫原还想着仔细琢磨琢磨挑出个最‘好’的来,既然你这般着急,那就随意扒拉一个罢了。”
总归能被母亲和嫂子提名出来的也没个好东西,区别只在于坏和更坏罢了。
当然了,坏在明面上且还人尽皆知的那自是不能提,不符合她在皇上面前塑造的温柔善良的品性,再者说到底也是皇上亲生的,太过于刺激的火坑也未必能将之推得下去。
还是得拣那会遮掩、乍一看起来没什么大毛病的……
如此这般思忖间,豪华的轿辇已然来到了景福殿。
“贵妃娘娘万福金安。”一众奴才忙行礼问安。
李贵妃淡淡叫了声起,道:“通传一声,本宫有事求见。”
不消片刻,里头就叫了进。
“臣妾见过皇上,皇上万福。”
“起。”周景帝放下手里的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赐座,“你这会儿来所为何事?六儿可曾好些了?”
“劳皇上挂心,六儿方才总算是醒了过来,瞧着人也还算清明,应是没什么事儿了,就是哼哼唧唧的一个劲儿的喊疼,可真真是叫臣妾揪心啊,只恨不得以身代之才好。”
瞧见她那双通红的双眼和憔悴的面容,周景帝不免微微动容,拍了拍她的手,叹息,“伤在儿身痛在娘心啊。”
“可不是说呢。”借机又刷了一波慈母心肠后,李贵妃这才不急不缓地切入正题,“前日赐婚圣旨下来之后,若泱与六儿便闹了些不愉快,臣妾也是那时才知晓原来皇后娘娘竟也相中了卢探花,有心想替若泱打算呢。”
“她因此事与六儿闹?”周景帝皱眉,眼里的厌恶之色毫不遮掩,“姑娘家如此不知廉耻,果真是……”
后面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儿里,但李贵妃心里却很是明白那是什么话,一时低垂的眼帘遮住了其中的冷意。
嘴上却柔柔地笑道:“姑娘家年纪到了难免春心萌动,况且若泱着实是有些耽误了,心里头着急也是人之常情,都怪臣妾……若早知皇后娘娘的打算,臣妾就不跟着瞎掺和了,如今弄成这样,臣妾这心里头怪不是滋味儿的,真觉得亏得慌。”
“昨儿叫了母亲与嫂子进宫来,原是想打听打听京中可有什么好儿郎,勉强也算是臣妾的一点补偿罢,却谁想昨儿六儿又出了那样的事,一时倒是给耽误了。这会儿过来正是奔着此事来的,臣妾这里有几个人选皇上是否听听?”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谁想周景帝却摆摆手,“她的婚事朕已有打算了。”
李贵妃愕然,“有打算了?是谁家的郎君?”
周景帝蓦地有些尴尬了,强行挽尊似的解释道:“她的年岁太大了,与她年岁相当又身份合适的郎君上哪儿寻摸去?索性找个年长些的也好,年长些更沉稳包容。”
“这……皇上究竟是相中了谁?”
“巡盐御史林如海。”
因着有个儿子在前朝混着,李贵妃对一些朝廷重臣倒也不是一无所知,巡盐御史自然也在她关注列表之一。
当时整个人就傻在了原地。
这叫年长“一些”?那林大人的年纪勉强都快够给单若泱当爹了!
年岁如此大也就罢了,还是个死了媳妇儿带着个闺女的鳏夫。
也就是说,堂堂公主一进门就要给人当后娘了。
再有一点,听闻那林大人与先头的夫人感情甚笃,那年林夫人去世之后他更是大病一场差点也跟着去了。
无论从哪方面来看,林如海的条件都实在是叫人深感头皮发麻,这比她精心挑选的火坑能好到哪儿去?
可真真是厌憎至极啊,亲爹活脱脱跟个后爹似的。
这男人,骨子里头透着凉薄。
“六妹妹近日可千万小心些,我观你印堂发黑,必有血光之灾啊。” 李贵妃的容貌并不算特别出色,到如今这个岁数还能在帝王的心里占据一席之地的原因,除了背后的家世以外,与她的“识时务”亦脱不开关系。
二十多年的的相伴,足以让她对这个男人有一份极其深刻的了解。
平日里或许偶尔犯糊涂还耳根子软,很好糊弄的样子,但若是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的事,那就轻易别想再改变了。
眼下听着他如此滔滔不绝说这一点好又那点不差的,便知这事儿绝非一时兴起,只怕早已有了念头。
于是她就迟疑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细细一想,林如海这人虽不似她选择的那些五毒俱全之人,什么贪花好色、嗜酒嗜赌、不学无术草包一个,甚至有个别在房事上还有些残忍的特殊癖好……但这人选,却也委实算不上好。
堂堂金枝玉叶嫁给一个年长十几岁的“老”男人当继室就已经足够委屈了,更何况这人心里还有个白月光原配,往后的日子纵然不至于被如何苛待,可这婚姻二字又岂是一句“不苛待”就够了的呢。
同为女人,李贵妃心里很清楚,一旦嫁给这样一个男人,这往后半生只怕是要在寒冰洞窟里熬着了。
再有她的宝贝女儿在旁边那么一对比,但凡是个人心里都不会舒服,尤其卢家女婿可以说就是她从单若泱嘴里抢下来的。
如此这般思索再三,李贵妃觉得这样也算是达成了她的目的,索性就将自个儿选择的那几个货色咽了回去,反而话锋一转,颇有几分嗔怪之意地说了两句不轻不重的埋怨之词。
不用她自个儿冒险做那恶人,还能趁机巩固一下自己的慈母形象,这老头子果真是与她贴心。
这么想着,李贵妃的眼神就更加温柔似水了。
都做了祖母的一个人,还愣是将周景帝给看迷糊了。
出了景福殿,半道儿上李贵妃就迫不及待招了招手,“将消息透露给三公主知晓,小心些藏着尾巴,别叫人摸着了。”
以己度人,若是她老子要给她找那样一个夫婿,无论如何她也是要想方设法自救一番的。
以周景帝那脾性,但凡单若泱敢哭闹反抗,毫无疑问定会加深那层厌憎,若是闹到最后大婚时连仅剩的那点公主体面都没了,那才真真是笑死人呢。
再传出去叫林如海知晓这情况……甭管事实如何,是个男人都忍受不了被女人嫌弃。
“公主不好了,出大事儿了!”手里捧着食盒的风铃跟一阵风似的小跑进来,神色极其慌张。
这两日正满肚子憋气的路嬷嬷见此情形当即落了脸,斥道:“没规矩的小蹄子,合该送回掖庭磨磨性……”
话还没说完,单若泱的一记冷眼就扫了过来,“路嬷嬷这般能耐,不若本宫将这公主让与你来做好了。”
明明就是平平淡淡的一个眼神一句话,偏就生出一股莫名的压力,叫人心生惶恐。
不等路嬷嬷回什么话,单若泱就绕过她看向了风铃,“不着急,你且慢慢说,说清楚了。”
风铃一面将食盒安置于桌子上,一面缓缓气急道:“方才在御膳房奴婢同几个相识的小姐妹闲话几句,竟听闻她们说……说隐约听见了景福殿传出消息,只道皇上意欲将公主您嫁给巡盐御史林大人!”
巡盐御史林大人?
单若泱愣一愣,随即下意识皱了皱眉,总觉得有些莫名熟悉是怎么回事?
“公主快去求求皇上吧,这婚事也太……”风铃只急得都快哭出来了,“那林大人今年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膝下还有一个七八岁大的嫡女杵着……这叫什么事儿啊?同样都是公主,六公主就能嫁给范阳卢氏的嫡系青年才俊,公主您却只落得这样一个归宿?皇上未免也太过偏心了!”
“慎言!”相对更稳重些的无忧立即出言警告,不过那脸上的神色却也不大好看。
只见她抿了抿唇,思忖道:“巡盐御史向来非帝王心腹不可做,这位林大人……奴婢也还有些印象,当年不足弱冠便已高中探花,可谓天纵奇才。”
“曾听家中长辈闲话,当年这位林探花可是名噪一时的神仙般的人物,跨马游街之时不知迷倒了多少少女呢,整个人都险些被香囊和鲜花给埋了。到底还是那时的老荣国公眼光毒辣手段厉害,硬是突破重围成功拿下了这位东床快婿,将家中唯一的嫡女嫁了过去。”
“后来林大人奉命调往扬州任职巡盐御史,离得远了便慢慢没了什么消息,只隐约听闻林大人很是敬重林夫人,成亲多年未得子嗣也不曾生出什么花花心思来,还是林夫人自觉惭愧主动聘娶了两房妾室。”
这点消息自然是荣国府的人传出来的,那家子上上下下嘴上从来都不带个把门的,家中下人尤其爱说道主子的那点事儿。
总而言之,无忧这番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已经很明显了,说是宽慰也好说是劝解也罢,尽是拣了些好处来说。
风铃听罢就要跳脚,“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还赞成公主嫁给林大人?那林大人再怎么才貌双绝人品贵重也罢,咱们公主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人物?这也太委屈了!”
“不是我要赞成,事实容许公主选择吗?”无忧不急不躁,冷静而又尖锐地指出了现实,“这消息若是那起子小人胡乱编排也就罢了,若当真是从景福殿传出来的,你叫公主能如何?去哭去求去闹?你静下来仔细想想,那能有用吗?”
风铃哑然,脸色瞬间就灰败下来。
换成是谁或许都还能有那么丁点的可能性,唯独她家公主,只怕连皇上的面都见不着就要被撵回来了。
“那……去求求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先前还帮公主寻摸夫婿呢,应是有些善意的。”
面对这丫头不死心的垂死挣扎,无忧只默默白了她一眼,不曾再多说什么。
皇后或许对她家公主没多大恶意,但也绝没有什么善意,否则能这么多年不闻不问任凭那起子狗奴才欺辱公主?笑话。
道理不是不懂,只不过是情急之下拼命想要抓住一切救命稻草罢了。
两个丫头的争辩单若泱几乎没听,满脑子都被几个字眼给占据了——巡盐御史林大人、探花郎、荣国公……
合着闹半天自个儿还不是随随便便的瞎穿越,竟是来到了红楼梦的世界?
单若泱整个人都是懵逼状态,就连初来乍到发现自己穿越之时都没这么震惊的,像是灵魂出窍一般呆呆愣愣的没了动静。
“公主?公主?”小心翼翼地唤了两声都没见反应,风铃顿时有些急了,“公主该不会是受刺激太大了吧?这可怎么办?”
一旁的路嬷嬷此时眼中却是闪过一抹快意,皮笑肉不笑地说起了风凉话,“好端端的先前也没听说皇上有这主意,偏不赶早不赶晚,就在这当口呢?公主此时可知后悔了?得罪谁不好偏要去得罪六公主和贵妃娘娘,这下可抓瞎了不是?”
“若是公主早听老奴的,乖乖去给六公主负荆请罪求得宽恕,也未必还能有今日这事了,为着那点子少年意气平白搭进去自己的终生,真真是可怜可叹呐。俗话说吃一堑长一智,此遭过后公主还是长点心罢,老奴或许是说话不中听了些,可说到底一切也都是为公主考虑,正所谓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多听听老奴的话总是没错的。”
才从混沌的思绪中勉强清醒过来就听见这样一番话,单若泱登时就笑了,“嬷嬷说得很是,毕竟这么大岁数的人了,吃过的米比本宫吃过的盐还多呢,搁寻常人家都能称得起一声‘老祖宗’了。”
说着就站起身来,“来来来,嬷嬷请上座……风铃去取了香来,无忧去备些贡品,今儿本宫可得好好给嬷嬷烧几炷香磕一个。”
路嬷嬷那脸顿时就白了,“公主切莫玩笑,奴婢不敢。”
“不敢?不是嬷嬷你整日妄想当本宫的长辈祖宗?”单若泱缓缓收敛了笑意,“念在嬷嬷伺候本宫这么多年的份儿上,本宫倒也不是不能满足你这个愿望,若嬷嬷当真这么想,本宫这就去求求父皇母后,认嬷嬷做个干娘可好?”
“公主!”路嬷嬷当即两腿一软“扑通”一声,满脸震惊又惶恐,连连求饶,“公主恕罪,奴婢再不敢了……”
“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单若泱当即抬脚就出了门去,连多余的一个眼神都未曾赏给地上跪着的老东西。
才一见了她,皇后就拉了她的手满脸心疼惋惜的表情,“可怜的孩子……本宫才得了消息便立即去求见了皇上,谁想竟是真的……是母后无能,皇上主意已定,圣旨都拟好了……”
“劳烦母后为儿臣操心了,事已至此,儿臣谨遵父母之命。”单若泱低垂着头颅叫人看不清脸上的神色,只满含凄苦委屈的声音隐隐显露出她的无可奈何。
皇后的眼神微微闪了闪,怜惜之色愈发浓郁,伸手将少女单薄的身躯揽进怀里轻柔安抚,一派慈母之态。
单若泱亦虚伪地迎合着,满足皇后表演的欲望,实则心思早已飘远了。
按照书里的内容,林如海应当是快死了吧?不知能不能等到跟她成亲了之后再死?
在这个时代不嫁人是行不通的,嫁给林如海仿佛竟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公婆没有乱七八糟的亲戚妯娌,更不用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磨合相处,还要防着什么小妾来膈应自己……有地位有银子还有个钟灵毓秀的仙子女儿作伴,这样的寡妇生活可不美死了? 来时不过带了小猫三两只匆匆忙忙,去时身后却跟了一串奴才,一个个手里都捧得满满当当的,全是皇后的赏赐。
只道自己无能改变什么深感自责怜惜,勉强算是一点弥补安慰罢了。
对此单若泱不置可否,只状似欢喜地接了。
一堆精美的盒子,打开的瞬间珠光宝气夺人心魄,与这布置简单到堪称朴素的寝宫显得似乎格格不入。
除此之外,各色绫罗绸缎、胭脂水粉亦是一应俱全,全都是小女儿家的喜好,可见也着实是费了些心思的。
“奴婢还从未见过这样好的东西。”风铃伸手摸了摸绸缎,又打开一盒胭脂嗅了嗅,言语颇有几分讥嘲之意。
说来也着实心酸,同样都是公主,但她们家公主和六公主站在一块儿却根本不似姐妹,反而像是主仆一般——从头到脚衣裳首饰都差得太远了,不知道的还只当她家三公主是哪个娘娘跟前得脸些的大宫女呢。
再是不亲近,平日里三不五时也总要去给皇后娘娘请个安,总能见到的,却何曾见她多关心过问一嘴呢?今儿这份赏赐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了。
“这是惦记上什么了?”风铃不禁小声嘀咕了一句,很是不解。
单若泱拿起一支金步摇在手里把玩着,比起前几日在单若水头上看到的那支还是要差了一些,这东西看起来金光闪闪很是精美贵重,可工艺却普普通通罢了。
唇瓣微微扬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尤为讽刺,“你知道巡盐御史代表着什么吗?”
代表着什么?银子啊。
自古以来“盐”都是掌握在朝廷手里的一条命脉,而巡盐御史就是那手里捏着盐商负责掌管盐税的人,地位之重权利之大非比寻常,但凡胆子肥那么一丁点儿,就会有无数的财富如流水般争先恐后而来。
而扬州更是两淮盐业的中心,提起盐商头一个想到的必定是扬州盐商,每年扬州所产生的盐税就占据了全国盐税的四分之一。
故而,说林如海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一座金山其实也不为过。
但凡是有那么点不安分心思的,谁能不动心?
先前撮合她与那卢探花是为了背后的范阳卢氏,为了那群读书人、文臣,而今换成林如海……在皇后看来只怕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已然将这个钱袋子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想得很美,却不大聪明的样子。
一天天想这个想那个,算计这个算计那个,早干什么去了?这么多年冷眼旁观不闻不问,临到头却妄图用一点不值一提虚伪至极的小恩小惠俘获别人?这是做的什么春秋美梦呢,算盘打的是既精且蠢。
想通其中关窍的风铃这时也无语了,愣了一下冷不丁秃噜出来一句,“如此看来她也未必真就去求情了。”
求个棒槌。
单若泱暗暗白了一眼,将手里的东西随意往匣子里一丢,“首饰和胭脂水粉先用着,料子裁几身衣裳,日后皇后再召见时记得给我换上,余下的玩意儿就收进库房罢。”
也不过就是一夜的功夫,这则消息便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宫里的各个角落,引来无数或震惊或怜悯或讥笑的议论。
对此一无所知的单若泱倒是心大地睡了个好觉,谁想次日清早才一睁眼就收到了一个坏消息。
“昨儿夜里七皇子去跪求皇上收回成命,气得皇上狠狠将他大骂了一顿,七皇子不肯放弃,愣是在景福殿门口跪了一夜,活生生跪晕了过去,才被抬回去不多时。”
单若泱登时神色一变,忙不迭叫宫女更衣,“太医怎么说的?”
等了几息没见回应,再一瞧无忧那丫头的脸色很不对劲,这心头猛然就咯噔一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你倒是说清楚了,莫不是有什么不好?”
无忧忙摇摇头,咬了咬唇,带着几分愤愤道:“皇上压根儿就不叫请太医!说七皇子忤逆不孝,就该好好吃顿苦头受些教训,命谁也不能给七皇子请太医不准给上药。”
单若泱惊愕地瞪大了双眼,脸色忽黑忽青霎是精彩,愣是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好悬憋住了到嘴边的粗口。
“咱们手里头可有什么伤药能用的?”
“奴婢房里倒是有一些,不过那都是专门给宫里的奴才使的,七皇子身子贵重……”
“贵重?你瞧瞧这像是多贵重的样子吗?”单若泱嗤笑一声,摆摆手,“这会儿能有的用就不错了,还有什么资格挑挑拣拣,去取了随本宫看看七弟。”
风铃有些担忧,“皇上明令禁止不准任何人……”
“其他任何人都能冷眼旁观,唯独本宫不能。”
一行人着急忙慌地正要出门,一道赐婚圣旨却拦路砸在了头上。
这下是真真尘埃落定再无转圜余地了。
风铃、无忧等人都是满面愁容欲哭无泪,唯独当事人自己却神情不变云淡风轻,送走天使后便按着原计划探病去了。
七皇子单子玦是个与三公主相差无几的小可怜,听这名字就能窥见一斑了。
玦,意为有缺口的佩玉,也是与人断绝关系的象征物品。
其母原不过只是景福殿里伺候茶水的一个小宫女,因生得颇有几分姿色而被周景帝看中直接拉上龙床封为答应,有那么一段时间倒也很是受宠,并很快有了身孕。
只可惜整个后宫美人如云,周景帝又是出了名的喜新厌旧之人,又岂会为了一个身份卑贱的小宫女停留多少目光呢,很快就抛之脑后了。
直到七皇子呱呱坠地,其母遭遇暗算难产而亡,周景帝这才好不容易从记忆中扒拉出来那么一个模糊的身影。
到底曾经也喜爱过,又是那么短暂的一段,为数不多的那点记忆都挺新鲜甜蜜的,冷不丁人死了,回想起来这心里头多少有点不是个滋味儿。
不过身为帝王的尊严也不容许他承认是自己的疏忽漠视才导致小美人红颜薄命,那背锅之人还能有谁呢?下毒手的算一个,令她难产而亡的儿子也算一个。
于是乎,才从娘胎里出来的单子玦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厌弃了。
大抵也正是因为同病相怜的缘故,原主和单子玦这个弟弟打小便很是亲近,就如同两只受伤的小兽在危机四伏寒风凛冽的深冬山野相互依偎取暖、磕磕绊绊地搀扶着彼此野蛮生长。
……
世间渣男千千万,这位父皇却也算得上是个中翘楚了,真真是渣得花样百出,渣得清新脱俗,渣得令人咬牙切齿。
彼时,从昏迷中转醒的单子玦也听说了赐婚圣旨已下,当即气得脸色铁青。
单若泱进来时他正大发雷霆,平日那般温柔的一个人,这会儿却像是头发狂的困兽,可怖的模样吓坏了一众宫人。
“七弟。”
一声轻唤,瞬间就将狂暴模式转变回了正常。
“姐姐……”单子玦的脸色仍是难看极了,唇瓣几乎崩成了一条直线,看了她一眼后就低下了头,满怀愧疚道:“都怪我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定是我惹恼了父皇才致使他这么快下圣旨……”
“别瞎寻思了,跟你有什么关系?这事儿早就定了。”说着,单若泱冲屋子里的一众宫人摆摆手,示意退下。
众人竟也都毫不迟疑当即离去,连点请示自家主子的意思都没有。
满宫上下谁还不知道七皇子打小就唯三公主是从呢?说句大不敬的话,三公主的话对七皇子来说比圣旨还有用。
屋子里只留下了风铃和无忧二人伺候,单若泱转身避开,叫两个丫头卷起他的裤子上药。
单子玦望着她纤细的背影,眼底深处暗流涌动,“姐姐放心,圣旨虽不能收回,却不代表不能叫它作废。”
单若泱一怔,猛地眼皮子跳了跳,“你想干什么?”
“听闻林如海前两年险些一病不起,想必身子孱弱得很,怕是风一吹就要倒了。”言语之中流露出来的狠厉令人毛骨悚然。
“单子玦!”单若泱大惊失色,猛然转过身来死死瞪着他,瞥了眼门外,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那可是朝廷命官,你是跟谁借的狗胆子?你以为自己这是为我好在帮我?万一……你还指望父皇能对你宽容不成?若你因此而引火烧身,莫非要我一辈子活在愧疚之中不成?”
“我可警告你不许胡来,给我老老实实上你的学去!”顿了顿又缓和道:“总归是要嫁人,嫁给林如海或许也并非什么坏事,无论如何至少林如海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臭毛病,人品、样貌、才学都是拿得出手的,好歹总不必担心所托非人。”
单子玦恨恨咬牙,“他一个带孩子的老鳏夫……”
“……”
这边厢单若泱还在苦口婆心地劝解这个姐控弟弟收回屠刀,那边厢被这道赐婚圣旨砸懵的了贾府众人却陷入了诡异的静默。
望着小小的外孙女那一脸茫然震惊惶惶难安的模样,贾母顿时悲从中来,搂着她就哭出声来,嘴里念的全是她那英年早逝的可怜女儿。
身为荣国府的老祖宗,贾母的一举一动、喜怒哀乐都牵动着全府上下的心。
这一哭可不得了,当即那一众儿孙和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全都围着她转,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的又是劝又是哄,说是人仰马翻也不算夸张。
年岁尚幼的林黛玉心思倒没那么复杂,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都是懵的,小脑袋瓜里一片空白,压根儿还没那闲心思去琢磨别的,却是硬生生被老太太给带起了情绪,瞬间也哭成了个泪人儿。
虽然她自个儿其实也说不清究竟在哭些什么。
祖孙二人就这么哭成了一团,任旁人嘴皮子都磨干了也劝不动。
王熙凤眼看这情形那脸都发白了,拔高了声音说道:“哎呦我的老太太诶,纵是这天大的好事您也克制着些别这般激动啊,万一传了出去,不知情的还只当咱们家是有什么不乐意呢。”
就听见老太太的哭声戛然而止,一众七嘴八舌的劝慰声甚至是某些抖机灵跟着抹眼泪的丫头也都顷刻消停了。
唯独林黛玉还在止不住地抽抽噎噎,一脸无措地四处看了看,本能的也开始努力克制哭泣,憋得小脸儿都红了。
贾母看了眼王熙凤,叹道:“得亏你心细,咱们家多少年不曾得到皇家恩典了,我这一把年纪冷不丁的竟是有些欢喜上了头,险些叫人误会了去。”
又轻柔地摸了摸小外孙女的头,“敏儿年纪轻轻就撒手人寰,满心最放不下的就是我这可怜的玉儿,小小姑娘家没个母亲在身边……如今可算是老天爷怜惜,有三公主那样一位尊贵的母亲看着护着,敏儿若泉下有知必定也该放心了。”
这话有多虚伪就无需言表了,不过好歹勉强算是找补了回来,免得传出去惹怒皇家。
王熙凤暗暗松了口气,笑道:“可不是说呢,这是天大的福气。”说罢又上前拉了林黛玉的手,拿帕子轻轻给她擦了擦眼泪,“这样一个乖巧体贴钟灵毓秀的女儿给谁谁能不爱呢?好妹妹快别哭了,那可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公主,天底下最是高贵得体的人物,你只管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凤姐姐快别哄林妹妹了,天底下哪里有什么好后娘,林妹妹将来还不知会吃多少苦头呢。”贾宝玉急得脸都红了,只拉着老太太的手一个劲儿的缠磨,“老祖宗可千万不能叫林妹妹到后娘手里去,回头被欺负了都无人知晓,只有养在咱们府上才是享福的快活日子呢。”
林黛玉的脸都白了,隐隐有些惊惶之色。
就连王熙凤这也一个八面玲珑的人,那笑脸都一时没稳住,僵着了。
但凡说这混账话的是旁的任何一个人,她都指定得照着对方的脸啐一口不可,偏这是全家的宝贝凤凰蛋。
果不其然,贾母是一点儿也不恼,哪怕明知这样的话传出去有多犯忌讳,却也不过只是宠溺纵容地笑了笑,嗔怪了一句,“你小孩子家家懂什么,不可胡言乱语。”
没得到肯定的回答贾宝玉自是不依,整个人钻进老太太的怀里扭麻花儿似的撒娇卖痴。
一旁的王夫人见此情形不由得抿了抿唇,刀子似的目光狠狠剜了一眼林黛玉,板着脸语气硬邦邦地说道:“宝玉不可胡闹,若是三公主与你姑父成亲之后咱们家还死活扣着林丫头不叫她归家,旁人定会以为咱们家是防着公主呢。”
这话说得确实在理,人家后娘想不想要这么个继女杵在跟前是一回事,前头那位的娘家死活不肯放林家的孩子回去却又是另一回事。
本就是挺尴尬的关系,哪个能忍受得了被对方当做洪水猛兽般对待?非得闹出事端不可。
然而贾宝玉哪里会管这么多,向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惯了的人,满心满眼就只有自己的想法愿望。
执拗地认为后娘都不会对继子继女多好、生怕林黛玉吃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是当真舍不下这个妹妹,打心底就不乐意与她分开一时一刻,恨不得一辈子都这般坐卧一处玩笑打闹才好。
只想想要分开的情形,他就觉得仿佛有把刀子在剜自己的心似的,生疼生疼。
又敏锐地察觉到向来对自己百依百顺的老太太仿佛并没有松口应允的意思,甚至隐隐竟还似认同他母亲所言……当即他就红了双眼哭闹起来,甚至猛地拿了自己脖子上的玉下来就往地上砸。
“我与林妹妹在一处惯了,分开便是要了我的性命,既是如此我还要这块破石头做什么用?不如砸碎了也罢,早早的疯了死了都好,省得将来还要活生生承受那锥心之痛!”
这玉是他打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早年不知轻重之时不小心离了身就总会闹出点毛病,不是浑浑噩噩哭闹不休便是迷迷糊糊高烧不退。
几次过后大家也就明白了,这玉就是他的命根子,离不得身。
这会儿眼见他这般粗暴地将这命根子往地上摔,顿时将所有人都吓了个魂飞魄散,慌忙一拥而上去抢那玉。
贾母更是一把死死抱住他,惨白着脸狠狠捶了他几下,哭道:“你这孽障是要气死我不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砸它作甚?若你有个什么好歹,可叫我这老婆子该如何是好?你这不是想要自己的命,是想要我的命,想要咱们这一大家子的命啊!”
说罢又指着王夫人的鼻子,死死瞪着她恨恨道:“就你话多,好端端的说那些乱八七糟的吓孩子作甚?我告诉你,若是我的宝玉有个什么好歹,我定饶不了你!”
“我……”王夫人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点什么,又气恼又心疼又是憋屈得很,愈发恨死了林黛玉。
就知这妖妖娆娆的模样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小小年纪就这般会勾引人,真真是狐狸精转世了!
一场闹剧最终还是以贾母的妥协画上了句号。
贾宝玉心满意足地重新收好了玉,所有人都团团围着他软言哄劝安抚,又是捧茶压惊又是搓帕子净面……却无一个人注意到被挤到角落里、被吓得脸色惨白惊惶无措的小姑娘。
宝玉说养在荣国府才是享福的快活日子,可真的享福真的快活吗?
林黛玉无意识绞着手里的帕子,看了看人群中央众星拱月的贾宝玉,又看了看满脸慈爱怜惜搂着他的老太太……也不知究竟是为何,蓦地就觉鼻子一酸,慌忙低下头藏起了自己的眼泪。
她想父亲了。
这里……终究不是她的家。
不远处,无意间目光扫到她的薛宝钗不禁顿住了,神情莫名有些复杂,说不清到底是怜悯多一点还是艳羡更多一点。
但凡后娘心眼儿小一些脾性坏一些,林妹妹往后的日子只怕都是要泡在黄连水里的。
可若是这个后娘心眼儿不歪,甚至有那么几分善意在,那其中的益处就该叫人眼红了。
一个公主,再怎么不受宠爱也罢,终究那层身份地位摆在那儿呢,只要那位肯为这个继女花费一点心思打算,林妹妹的未来都是可以想见的高不可攀。
再反观她自己,皇商之女,无人可依也就罢了,还有个拼命扯后腿的兄长,只能自己铆足了劲儿蝇营狗苟。
想着想着,薛宝钗就不禁悲从中来,却冷不丁听闻身旁一道细微的声音,“虽说女婿要再娶的确是难免有些许不自在,可那位是堂堂公主啊,女婿能当上驸马还不好?有这层关系在,将来在官场上定然也能更顺利许多,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总归对贾家也是有些好处的不是吗?怎的老太太如此……”
薛宝钗无奈地偏头看了一眼,正对上她母亲那双天真的眼睛,一时心头微哽,更添无力。
公主和公主,那也是有巨大差距的。
哪怕是坊间都知道,三公主从来不受帝王宠爱,背后又没有母族……若是没有当年那一桩祸事,那位娘娘还好好活着,定国公也还在,那又另当别论了。
定国公可是开国大将军,为太/祖打江山立下了不世之功,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当年若没有定国公的存在,如今这个天下究竟姓不姓单都还不一定呢。
便是帝王对待定国公都得小心翼翼尊着敬着,有这样一个外祖父在的话,三公主怎么也不会落得如此境地,身为三公主的驸马,平步青云扶摇直上自然也是毫无疑问的事。
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如果,定国公一族覆灭殆尽一个不剩。
当然了,若那位娘娘和定国公都还在,三公主这样尊贵的人物怎么也是轮不到林家姑父的。
以如今三公主这样的情况来看,能给林家姑父在朝堂之上带来的助力少之又少,甚至可以说忽略不计,自然更轮不到贾家跟着沾什么光了。
沾不上光也就罢了,偏人家又的确是正儿八经的皇家公主,甭管人家自家人如何,那也绝受不得旁人轻贱怠慢,得处处尊着敬着让着。
总而言之,这是请回来了一尊大佛,一尊没有丝毫用处利益的大佛。
老太太可不得闹心憋屈死吗?但凡将三公主换成六公主看看?保准儿喜笑颜开。
全不知自己竟然被贾家老太太嫌弃的单若泱此时却坐在了皇后的寝宫里,正按捺着不耐烦应付她虚伪的示好。
“听闻林大人的独女此时正在京城的外祖母家住着,本宫想着你们两个日后总是要长长久久地相处着,不如趁早试探着接触接触。赶明儿本宫派人将那姑娘召进宫来咱们娘儿俩仔细观察观察,若是个好的自是再好不过,若有什么不好,本宫也刚好能给你支支招儿,你早做打算,以免将来进门之后再手忙脚乱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