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9、游子 ...
-
陆光明下午有课,午饭完毕他便直奔学校,留夏蝉一人独守空房,他当然不放心病号一人待着,于是给靳齐拨了个电话过去。
“靳医生,我明天要回北京一趟,拜托你帮忙照看夏蝉。”陆光明手下红笔飞快,批改着学生作业。
靳齐知道是人家私事,不方便多问,只回了句“没问题”。随后他又想到什么,接着补充道:“对了,你去火车站要不要搭姚之宣的顺风车?”
这可问到陆光明的心坎上了,他十分感激:“好,多谢了。”
下午两节课一结束,陆光明背起挎包就往家里飞奔,他确实归心似箭,怕夏蝉这个小瘸子出什么意外。
脚踏出校门,热浪扑面,似海潮般袭来,浓密的树叶拥挤,风一吹,便连成了条波光粼粼的河流。
陆光明鼻尖上泌出薄薄的汗珠,他心里想着:等回来后去一定要去县城买辆自行车骑。
他走过一条街,结湾河已然在不远处,看到家了,马上就能进小院儿了,陆光明在院门口堪堪停住脚。
夏蝉正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不知是晒太阳还是望风景。
“夏蝉!”陆光明抹了把汗,朝着他走去。夏蝉仿佛早有预料,从背后端出一白瓷碗,碗里是绿豆汤。陆光明脱下包,坐在夏蝉旁,接过绿豆汤。
绿豆汤并未被外界的高温所影响,居然是冰冰凉凉。陆光明抿一口,甜的,甜到他心里去了。“你放在井里冰镇的啊?”陆光明问。
夏蝉点头,顺势又拿出条毛巾:“热,擦汗。”他把毛巾叠成小团,像擦拭珍宝一样擦着陆光明的脸。
因为这画面透露着温馨和种违和感,陆光明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蝉娃,你怎么这么贤惠,我是娶了个老婆回来吗?”他怕笑的时候手抖洒了汤,及时放下碗。
夏蝉目光温柔缱绻,面色居带几丝娇羞,活生生一个刚出嫁的小媳妇。陆光明干咳:“我开玩笑的。”
“光明哥,”夏蝉声音轻柔,“我给你当老婆,那你要疼我。”陆光明硬生生炸起一身鸡皮疙瘩,夏蝉说起甜言蜜语来他真扛不住。
偏这小子嘴巴不停:“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入洞房,我没嫁妆,只能把道观送你......”陆光明深切怀疑他之前十九年装聋作哑,什么不喜说话,对人冷漠都是假的。
这小子明明花得很!
给夏蝉一弄,陆光明心情倒是好了不少,但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的心又不安地沉下。吃完晚饭,陆光明就匆匆赶去卫生所。为什么不带上夏蝉?因为夏蝉自己要求看家,执意不去卫生所,陆光明便不强求。
“陆老师,你来了,”靳齐在二楼收衣服,远远地瞧见往这来的陆光明,他打完招呼后,冲卧室里头喊,“姚之宣,下楼,陆老师来了!”
姚之宣听见声后应他,拿着车钥匙下了楼。
“麻烦你了。”陆光明在车前站着。姚之宣挺好说话,觉得没关系,便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陆光明坐上后座,安分地待着。
车里寂静无声,车外景物掠过。
“你是中文系的?”
“啊?哦,是的。”
然后车里又重归寂静。
等到火车站,喧嚷吵闹的人声才打破了冷到冰点的气氛。陆光明先将钞票握在手中,以防到售票口手忙脚乱,翻包找钱时掉了东西。
“到了,一路顺风。”姚之宣在路边停下车。陆光明背上包开门下车,再次道谢。目送过姚之宣的车远去,陆光明松下一口气,转身朝售票口迈步。
不愧是假期高峰期,小县城的车站也拥挤了几分。
“你好,请问有今晚开去北京的火车吗?”陆光明瞧准一个空窗口没人,跑过去问。售票员头也不抬:“有,七点四十四的票,二十一块钱。”
陆光明交出手中两张二十块钱的票子,售票员麻利地抽出火车票,混着找好的零钱一起递给他。陆光明收起零钱,捏着车票查看。
九号车厢,八十七坐。
他瞥一眼手表,七点整,还有四十四分钟。陆光明赶紧挤到候车室,坐的地方应该没了,暂且站会儿吧。靠在白漆脱落的墙边,他默默观望着四周。
有人大包小包地背着,人和包各占一个位置,有的带着小孩儿,小孩手攥半块饼干,咿咿呀呀的,也有人在靠边的空地铺席子睡得正香。
陆光明始终认为,菜市场、医院、火车站,这三个地方最容易品出人生百态。
“......由XX开往北京的K915次列车即将到站......”广播里响起机械的女声,陆光明活动活动站麻的腿,往检票口排队。
夜风又闷又燥,裹起他的衣领。列车从远处呼啸而来,掠过身边,又带起一阵蝉鸣。人流顺着列车开始流动,陆光明借着灯光找到九号车厢,在列车员的注视下踏进车厢,一排排寻找自己的座位。
八十七号,八十七号......啊,找到了。
在窗边,陆光明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灯光。空调的冷气稍稍吹去些闷热,他掏出手机,漫无目的地按着,不小心按进了相册。
相册没多少照片,大多是些景色。不过......陆光明点开第一张,照片里是脸上沾了面粉的夏蝉,他对脸上的痕迹一无所知,眉眼温柔,嘴角微微勾着,依旧认真择菜。
陆光明看着看着,不禁露出笑意,他按灭屏幕,将手机抵在胸口,往后靠上靠背,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没出息。陆光明骂自己,真没出息,还没分开多久,就开始犯相思病了。
列车开始发动了,驶向浓郁夜色,星星点点的灯光缀入天幕,偶尔穿过一片老旧的居民区,依稀可见斑驳的栏杆。再眨眼,说不定是无际的田野,绵延的山峦,粼粼的水波。陆光明久久坐着,偏头欣赏夜景。不断滑过窗外的山,于夜色中沉浮,仿佛贴上去的剪影。
路途遥远,遥不可及,广播隔段时间响起,乘客下车又上车,打破微弱的宁静。夜色渐渐沉淀,直至天边。
陆光明到北京时已是凌晨两点多,熟悉的空气,熟悉的风景,熟悉的话音,一股脑扑上他。
他离开这儿半个月,望着熟悉的一切,心中竟无丝毫想念。可能,这儿没有他留恋的人或事。
不用多加思索,陆光明果断选择回自己的公寓,先睡一觉。今天运气挺好,不费力气搭上了出租车。
“师傅,去XX公寓。”陆光明摇下车窗,掺杂丝丝凉爽的风钻入。
他住五楼,五零二。
当钥匙插入锁口,转动的那一瞬,陆光明彻底意识到,自己从结湾镇回来了,回到了冰冷冷的公寓。他打开灯,进门脱下鞋,放进鞋柜。茶几上还摆着离开前买的梨子,都缩了一半,被太阳晒得黢黑。
包被随手挂在门把手上,陆光明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向卧室。稿纸整整齐齐地堆在书桌上,小说集仍然摊开在没看完的那页。
他倒在床上,翻身,面朝雪白的天花板,困意很快席卷,意识便模糊了。
......
......
敬业的生物钟在七点半将陆光明唤醒。
他缓缓睁开双眼,侧过身,脸埋入被子,然后再抬眸,窗帘半开,淅淅沥沥的声音传来——下雨了。
早饭简单解决掉,陆光明蹲在沙发上,无神地望着玻璃落地窗外的雨。北京的雨下得他心慌,像是警告,或又要预示他什么。他勉强打起精神,去浴室冲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估摸时间差不多,带着手机和雨伞就出门了。
雨天也阻止不了人们的东奔西走,平时拥挤的短路反而更加拥挤。老宅离公寓差了好几条街,几乎要跨半个市,下雨堵车,等陆光明到达,已过去两个多小时。他撑伞立在大门外,按了铁门上的门铃。
儿时的小保姆经过近二十年岁月的洗礼,声音染上了不可察觉的沧桑:“哪位啊?”陆光明笑道:“徐姨,我,陆光明。”徐姨声音明显雀跃起来:“哎呀!大少爷回来啦!夫人——”铁门向两边打开,别墅的门被推开,徐姨站在廊下张望。
陆光明一步一步地走进老宅,地面上的水坑被踩起细小水花,雨滴滴落,激起圈圈涟漪。
“好久不见了,徐姨。”陆光明收起伞,抱了她一下。徐姨笑开了花:“可不是,您都四五年没回来看看了!”二人说说笑笑,走进屋里。
老宅的装横与几年前无异,并未翻新,摆置的物件换了许多。沙发上已经坐了人,他母亲、他那阔别十几年的父亲与弟弟。“夫人,大少爷到了。”徐姨上前,打断了他们的聊天。陆母优雅地靠着沙发,看见他来后皱了皱眉:“怎么现在才到?”
陆光明挑了个角落下坐,距离谁都远:“堵车。”他回答完后抬眸,正对上面前青年探寻的目光。青年面容周正,长得像陆国秋多一些,嘴角下方有颗小小的痣。
总之,没他帅。
“哥?”陆光天喊道。他从回国的一个月前开始兴奋,因为他终于可以与记忆中印象模糊不清的哥哥见面。陆光天比他小四岁,去英国那年才三岁,只会哭着叫着,眼泪鼻涕糊得满脸。
“嗯?”陆光明挑眉。
陆光天悄悄松了口气,看来哥哥还记得他。
但是,他哥好像不太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