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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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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一年一度的毕业季,陆光明本来应该宅在公寓写稿子。
“喂,哪位?”他拿起手机。电话那边传来久违而熟悉的声音:“是陆光明吗?”“段老师!”陆光明惊喜地喊道。
段老师是他高三班主任,教语文,一直很看好他。“是这样的啊,学校高三要办毕业典礼,想请你这个优秀校友上台发言,激励激励学弟学妹,你看看能不能抽出空啊?”段老师问。
陆光明果断放下手中的稿子:“当然能!”段老师笑笑:“那一言为定啊,四号来学校,我在笃行楼三楼七班等你。”
挂断电话,陆光明呼出一口气。他今年二十六岁,距离青涩的高中年华已经过去了八年,如今要再次踏入母校大门,上台发言......且慢,他是优秀校友,那按照学校的习俗,荣誉墙上岂不是有他的照片?
陆光明高中时曾观摩过那面墙,江觉晓说过,让他上墙不如让他死亡。
六月四日,陆光明早早起床,冲了杯豆浆,捏着发言稿又改了几笔,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后折成小块儿,随意塞进口袋。
微风徐徐,夹杂丝丝热意,吹鼓起白衬衫衣角。公寓离学校不远,骑自行车大概十几分钟。陆光明曾经羡慕那些自己骑单车上学的人,他们三三两两结成伴儿,一阵轻快的风掠过,随之而来的还有欢声笑语。
而今,他终于也能过一把瘾。“叮铃铃——”陆光明斜挂着帆布包,按响车铃,超过前面同样骑车的学生。晨风拂过发梢,前额碎发偏到一边。树影婆娑,落在一张张青涩的面容上。
陆光明下车,随着大部队一同进入校门,混入人群中,保安大叔竟然没发现他。熟悉的银杏树大道,“沙沙”的风声,崭新的球场,看来是翻新过了,他上学那会儿篮球筐的网都零零落落,稀疏得像主任头上的毛。
循着记忆找到车棚,陆光明停好车。笃行楼刚好是他当年上课的那栋楼,他轻车熟路地踏上一条小道,小道旁的草坪上放置着石凳石桌。陆光明似乎看到自己手里捧着英语单词小册,江觉晓搭着他肩,叭叭叭说个不停,他则专心致志地背单词,偶尔敷衍一两句。
不知不觉就站在教学楼下,陆光明吸引了不少目光,他抬头,发现二楼几个女生在偷瞧他,发现他往上看后,激动地对视。陆光明笑笑,走到楼梯口。
“砰——”一个缺了条腿的木凳滚落,滚到了他的面前。一个男生冲下来,三步两步跨到陆光明面前,搬起凳子:“对不起!”男生抬头,没来及看清人脸,道歉先脱口而出。陆光明缓过神,笑道:“没事儿。”
“陆......陆学长!”男生瞪大双眼,那是双深邃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眉毛浓密,鼻梁高挺,嘴唇薄薄一抹,此时半张。陆光明被煞到了,这真是个帅小伙啊。
“你,认识我?”陆光明问。帅小伙腼腆道:“荣誉墙上,最打眼儿的就是你了。”
这样么,他果然上墙了。陆光明感慨。“你要送去换吗?”他指指板凳。“嗯,不是,老师让直接丢在仓库门口。”帅小伙站比他高半头,说话时略微垂眸,睫毛又卷又长。陆光明再次感叹一番这上好的基因,开口:“你老师是谁?”
“段渐鸿老师。”帅小伙回答。
巧,巧克力玩儿七巧板,巧到家了。
陆光明眉眼弯弯,笑道:“我老师也是他。”于是,二人很快熟络起来,原来帅小伙叫夏蝉。
“我出生时是夏天,医院外的蝉鸣声很大,我外公又淘到一块儿蝉形古玉,家里人都觉得我和蝉有缘,就起了这个名字。”夏蝉解释道。陆光明点点头:“‘蝉’,是种热烈、锲而不舍、充满活力的昆虫,很适合你。”
夏蝉看他笑,他似乎很喜欢笑,微笑时眼睛都弯弯的,散发温暖的光芒,就像太阳。
两人将板凳丢在仓库门口,再折回去上楼。这会儿早读已经开始,不过因为办毕业典礼的原因,没多少人沉得住气,班级里系着五颜六色的气球、彩旗,横幅挂在每个班级门口。七班后门开着,夏蝉和陆光明从这儿进去,清一色蓝色校服中,陆光明的白衬衫牛仔裤格外显眼。
于是后排忽然安静,前排人一位老师来了,捧起书就叽里呱啦地乱读一气。“噗——”陆光明想忍,但没忍住,偷笑起来。这情景,他许久未体验过了。
“学长,您请坐?”一个卷毛男生小心翼翼起身,对着陆光明向他的椅子比了个“请”的手势。“黄欢!”夏蝉不满地小声喊道。黄欢收起手,翻了个白眼:“怎么?光你能崇拜陆学长啊?我就不能啦?”
黄欢没等夏蝉反应过来,连忙向陆光明透密:“学长,夏蝉可是你的死忠粉,你所有的书他都看过,有次我还撞见他擦你荣誉墙上的照片儿!”
“黄欢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擦照片儿了?”夏蝉勒住那颗卷毛头,质问道。黄欢刚想开口说话,段渐鸿突然从前门冒出。班里彻底安静下来。
“哎,光明到啦,正好典礼快开始了,都下楼排队去大礼堂吧!”段老师笑嘻嘻的,眼角的皱纹聚成半朵花。
陆光明和老师在队尾聊着天,夏蝉没能说得上话。
“现在找没找到对象啊?”段老师提这么一嘴。夏蝉连忙竖起耳朵,留意那人的回答。“没呢老师。”这是陆光明的声音。
夏蝉呼吸放缓,陆光明现在没有女朋友。
“哎呦你这条件能找不到吗,是不想找吧。”
“还没遇到喜欢的......”
夏蝉呼吸又急促起来,陆光明现在没喜欢的人。他内心雀跃,心脏跳动得要擦出火花,但很快又被自己一盆冷水浇了个透心凉。他如果向陆光明告白,一定会被当成变态拒之门外
他清楚记得,那是高一刚开学不久。他从办公室去教室,穿过一条走廊,荣誉墙就在廊壁上。午后的暖阳透过树叶,摇摇晃晃,撒下一片金粉,一束浅浅阳光刚好落在墙面,他本无心经过,随意抛去目光。
浅浅阳光落在一张清秀的面容上,是张普通的证件照,照片上的少年身穿校服,头发干净利落,眉眼温柔,最显眼的嘴唇,明明眼中并无笑意,那嘴角却微微翘起,天生的唇形。
“陆、光、明。”夏蝉一字一顿地念着照片下的名字,一个读出来就让人心生暖意的名字。他的手不禁抚上玻璃,久久凝视着那张照片。
之后他去书店买陆光明的书,读他写的小说、散文、诗或随笔,他的文字和人如出一辙——温柔而坚定。从那时起,夏蝉打心里崇拜陆光明,可这种崇拜在几次荒唐的梦境后变味儿了,他好像,喜欢上了陆光明,喜欢上了一个熟悉的陌生人。
“夏蝉?”陆光明拍拍他肩,他和老师聊完天,抬头就看见这小子在发呆,一边走一边发呆。“啊?”夏蝉一回神,陆光明正对他笑。
“我,我没擦过你照片儿。”他脱口而出。陆光明笑得肚子疼:“哈哈......你怎么可爱成这样......哈哈哈......”他平息了一会儿,开口:“我也兴师问罪啊,瞧你紧张的,我很可怕吗?”夏蝉闹了个大红脸,根本不敢直视他,只顾往前走,嘴里还小声答着:“不可怕。”一群人很快到了礼堂,坐到指定的位置,嘴巴就闲不住了,叽叽喳喳,一个比一个兴奋。陆光明刚好坐在夏蝉右边,他左边是卷毛头黄欢。
虽然背地里开人玩笑不道德,但陆光明总觉得黄欢像江觉晓养过的一只小土狗。
“你知道上去学生代表是谁吗?”陆光明问黄欢,因为他看起来机灵鬼怪,小道消息应该知道得不少。黄欢冲他挤眉弄眼,悄悄指向夏蝉:“当然是夏蝉啦,他成绩最好,全校第一的宝座屹立不倒!”
这么厉害。陆光明看夏蝉的眼神多了层深意,原来是学神,失敬失敬。
“其实还有个原因,学校准备了摄像机,要把典礼录下来宣传用,夏蝉他长得贼拉帅,妥妥一门面,不选他选谁?”黄欢补充道。陆光明赞同地点头,毋庸置疑,这学生代表夏蝉担得起。
“学长你来干啥啊,特邀嘉宾?”黄欢挠头。陆光明露出神秘的微笑:“你猜?”黄欢认真分析:“优秀校友,阳光帅男,知名作家,我猜你和夏蝉一样。”“猜的对,给你鼓掌。”看陆光明和黄欢有说有笑,夏蝉的嫉妒心暴涨,他不轻不重地咳了一声。
礼堂里太吵,盖住这声咳嗽,他又咳了几声。这回奏效了,陆光明和黄欢双双看向他。“嗓子不舒服吗?”陆光明关心道。他摇头。
“蝉哥你稿子在哪儿呢?”黄欢注意到他手里空无一物。夏蝉指自己的头:“这儿呢。”黄欢又问了陆光明同样的问题,陆光明也学着夏蝉的模样:“这儿呢。”
“嘎嘎嘎……你俩挺般配的……”黄欢笑起来像鸭子,他眯着眼,恍惚中看见夏蝉温柔地对他笑。噫,他渗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陆光明摸摸口袋里的纸块儿,他可没全记住词,上台前再看一遍,要是忘词只能现编了。
“请在座的同学安静,毕业典礼马上开始,请不要随意走动……”
随着重复好几遍的广播,礼堂里渐渐安静下来。摄像机一切就位,抒情的纯音乐缓缓流露,仿佛雨后的草地,几只羽毛洁白的鸟儿优雅地立于之上。
“时光匆匆,年华似水,一千多个日夜,无数次坚守......”主持人们声情并茂,念出开场白。陆光明从口袋里掏出稿子和笔,又改了几笔,在上涂涂写写画画。夏蝉刚想打开话匣子,却听见主持人说:“现在请学生代表上台发言!”热烈的掌声响彻礼堂。夏蝉只好起身,往台上小跑去。陆光明闻声抬眸。
夏蝉接过话筒,站稳,注视着那人,缓缓开口:
“各位老师、同学们好,我是高三七班的夏蝉。时光荏苒,转眼间,三年的高中生活即将结束......”陆光明放下稿子,静静听着,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睛,明亮而又深情。
热烈的掌声再次响起,夏蝉在掌声中下台,回到座位。“讲得很好。”陆光明对他说。
“接下来有请优秀校友,知名作家陆光明先生为我们带来精彩的讲话,大家掌声欢迎!”
“啊,轮到我了。”陆光明冲他一笑,稿子叠好放进兜里,大步迈向台。“大家好,我是陆光明,”他的声音干净清澈,勾人的耳朵,“今天高兴能站在这里和大家聊聊天......”
心脏提起,又狠狠坠下,夏蝉贪婪地抓住陆光明说的一字一句,嚼碎了咽下去。
“我曾经也不安过,迷茫过,每到这时,我都会拿起一本书,体会着其中的文字魅力。文字,就是支撑我坚持走下去的力量......面对漫漫浩浩的人生长路,高考不过是一座小小山丘,你成功了,前方还有无数座大山待你攀爬,即使你失败,希望也一直存在......”
陆光明停顿一下,笑着对上了夏蝉明亮的双眼:“所以,顺着你的梦想,守住你的初心,历霜雪雷霆,望流岚虹霓,不懈地走下去......”
......
......
毕业典礼结束后,教室内欢呼声此起彼伏。陆光明站在楼下,隐于树荫下。夏蝉在他身旁。
“你怎么不回教室啊?”他问。夏蝉鼓起勇气,语气坚定:“学长,我会考上X大,荣誉墙上也会有我名字的!”
陆光明被他弄得一愣一愣,他张张嘴:“这样啊,有志气。”夏蝉抿着嘴唇,一言不发。忽然,阴影遮住陆光明的脸,一缕温热的风拂过他脸旁,轻柔温软的一个吻落在侧脸。
夏蝉迅速收回头,一口气跑到楼梯口,留下呆住的陆光明。
“陆光明——等我去找你——”夏蝉站在楼梯口,喊声乘着风,一字不差地飘进陆光明耳中。
“陆光明,等我来找你。”
无论哪个时空,我都会陪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