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卷一完结）》轩辕赫连

13、Chapter13 月影下的妖精

　　发展到这一步，真的没有什么狡辩的必要了，凌华凝对这个计划太了解了，每一步可能会出现什么变故，会引发什么结果，她早就一清二楚，聪明如她，怎会不知道这个计划看似隐蔽，却步步死门，一个闪失，万劫不复。但对于当年那个更加年轻的她，脑子里只被一种情绪填的满满登登，早就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决绝的斩断所有退路接受了这个疯狂的计划。
　　本来凌华凝自信自己不是个庸脂俗粉，不会在流水般的平和里磨平意志，也不会被飘渺的感情牵绊，变得瞻前顾后，犹豫不前。事实证明她的确不是个小女人，十几年里，她一边优雅的斡旋在关系庞杂的陆家，八面玲珑，一边精明的操持凌家的产业，滴水不漏。每当她光鲜亮丽的出现在社交场合，总有人由衷赞叹她就是个妖精。都说红妆是女人的武器，凌华凝每一个无懈可击的妆容都是她与世界博弈的筹码，是披在她娇小身躯上铠甲。但见过她的素颜，就是那个卸妆后略显苍白甚至平凡的面孔的人，恐怕这个世界上只剩一个了吧。她再张牙舞爪，长袖善舞，终究还是个女人，一个承受了太多变故的女孩儿。幼年父亲的疏于亲近，母亲的早逝，大姐的淡薄让凌华凝根本没体会到家庭的温暖，而她唯一的寄托，唯一的牵绊就是她的同胞姐姐，她对自己少言寡语，却温和细心的姐姐凌华澄的依恋几乎到了变态的地步，凌华澄之于她，是妈妈，是爸爸，是姐姐，是玩伴，是导师，而在她懵懵懂懂的时代，凌华澄几乎是她的整个世界。她不会忘记很多年前凌华澄突然决定只身到意大利学画画时，留给她的那种撕心裂肺的想念和恐惧，仿佛自己已被世界抛弃一样。在漫长的孤单里，她唯一的期盼就是姐姐从来自欧罗巴大陆寄来的信件和礼物，这些成为她成长的养分，在信里姐姐让她学会自立和坚强，而她就像乖学生遵从老师的命令一样努力的让自己变得优秀，更优秀，勇敢，再勇敢，直到凌华澄回国的那天。
　　望着长发如丝，眉目如画的姐姐女神般的从机场走出来，凌华凝几乎不敢去拥抱她。随着姐妹两个越长越大，她们的外貌也越来越有个人特点。姐姐凌华澄越发清秀飘逸，气质澄澈的让人不敢亵渎，而妹妹凌华凝出落的更加机灵聪慧，贵气初现。本来以为和姐姐相依为命彼此依靠的生活又回来了，凌华凝却还来不及窃喜就要接受姐姐爱上了一个男子的事实，看着他们轰轰烈烈的相爱，凌华凝再次感觉到了孤独和抛弃，但她也不再是那个偏执的小姑娘，她希望看着她最珍视的人幸福，直到他知道姐姐爱上的人是同父异母的大姐的未婚夫。如果说凌华澄回国之前的家里是冷寂萧索，那么那一年的凌家就是乌烟瘴气，父亲暴风骤雨般的咆哮，大姐万念俱灰般的沉默和凌华澄夜夜的对窗流泪让正值年少的凌华凝几乎窒息。
　　在凌华凝二十岁生日刚过的那个夜晚，凌家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聚集在凌府大厅里，等着派出的人把与陆家二少爷私奔的二姐带回来，然而等到的只是姐姐与陆家二少爷出车祸不幸身亡的噩耗。年轻的凌华凝还没纳过生离死别到底是什么的闷儿来，大姐就净身出户，远走芬兰，家里的顶梁柱父亲也中风倒下，家族产业风雨飘零，股价一跌再跌。看着家里的人丁一天比一天少，父亲的脸颊一天比一天深陷，作为凌家最后的支撑，只有二十岁的凌华凝真的感谢姐姐离开的那几年教会她的东西，使她有胆量撑起轰然倒下的家庭。
　　直到她在父亲和陆老爷子的主持下风风光光的嫁进陆氏家族，与一个陌生的男人熄灯共处一室时才终于有了喘息和恐惧的机会。而他的丈夫在喧哗一天，繁华散尽的新婚之夜，逆着淡淡的月光，穿着还未换下的雪白礼服，走近她，温柔地拍了拍她束着精致发髻的头，转身离开了房间，留给她一室飘渺的洁尘。甚至到现在，当她想到陆羲廷在那夜留给她的宁静与温暖，还是忍不住垂头失神。那一夜，她把自己短短的二十年的经历过电影般回想了一遍又一遍，最后几乎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纵观自己的生活，物质倒是很富足，但因为接触到的也是富家公子小姐，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优越感。而精神上她已经贫瘠到根本不知道自己缺乏的到底是种什么感情，只是饥渴于一种不离不弃的羁绊，所以她刻意忽略父亲的忙碌，母亲的离世以及大姐的疏离，死死的抓着姐姐凌华澄。因为她知道她们的骨子里留着相同的血，这令她感到安稳。而回忆的最后，一起生活二十年的大姐悄无声息的离开了，一向强大威猛的父亲倒下了，而擎起她世界的姐姐也去世了，就连她一直习惯的物质也摇摇欲坠，她的婚礼没有亲人的祝福，没有父亲的牵引，没有爱人的等待，而他自己也没有幸福的希冀。她以为她会疯掉垮掉，大喊大叫，大哭大闹，但只有当真的身处其中时她才知道她唯一想到的还是活下去，搀扶着疏离但仅剩的亲人继续风风光光的活下去，铭刻上所有的悲伤和仇恨，一口气一口气的活下去。那晚，她没顾上卸掉脸上浓重的妆容，在夜的某个时点沉沉睡了下去，眼前最后一丝清晰的画面是她坐在城郊的咖啡店里，闻着蓝山忧郁的香气，对对面的男人淡漠一笑：“我愿意赌上我的人生，忍辱负重完成这个计划，只要它真的能为澄姐姐的亡灵安魂。”
　　婚后，凌华凝开始努力扮演一个好妻子，好儿媳，好女儿，扶植自己的丈夫，经营自己的娘家，上下通融，真的让凌家又站了起来，自己也成功坐稳了陆家女主人首席的地位，日子浮云流水的过，有时平和到连他她自己都忘了结婚前曾经接受过的一个绵长的计划，忘了陆家带给她的切肤的痛，甚至忘了自己对凌华澄曾经灭顶的爱，而这都是因为她这个一直独自漂流的小坚兵被一双大而温厚的手的捡了起来，饱含溺爱的捧向了太阳的方向。客观的讲，即便是凌华澄也没有给过她如陆羲廷这般的宠溺与温暖。是陆羲廷用十几年的光景一手将刚入陆家时谨慎惶恐的凌华凝娇惯成一个张扬强势的贵族少妇，一向阴郁的凌华凝也在婚后体会到了撒娇任性的甜头，陆羲廷并不比凌华凝大很多，却像丈夫更像父亲一般，给了凌华凝无以复加的宠溺。漫长的十几年里，凌华凝吞食避孕药的心情从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心存愧疚直到心碎纠结，因为她突然惊觉到她正在一次次杀死她和陆羲廷的孩子，她和最爱她的人的孩子，一次又一次。如果陆羲廷有一天知道他们十多年不生养的真正原因后会不会后悔对她这么好，不过她早就没有退路了，孩子是陆家的血脉，将成为她未来的软肋，更是会让她卷进夺权之争第一嫌疑的凭证，所以她要不起这个孩子，只能自私的让他们在成型前溶化掉，和她的眼泪一起，消融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