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昱(千年的魂灵)》河图洛书

19、第十九章 我不是你的故事

　　回到家里的时候，黎颖也说不清是深夜还是凌晨。
　　家里黑漆漆的，只有她的卧室透过紧闭的门缝露出些光线。打开门，她看到黎雨石坐在她的写字台前，手里拿着那本名叫《火昱》的漫画书。
　　她怯怯的叫一声：“爸……”
　　黎雨石放下书：“小颖回来了，辛苦吧！”
　　黎颖有些心虚，支吾道：“还好。习惯了，就比刚开始的时候好应付了。对了，爸，怎么还没睡？”
　　“本来是想来看看你，结果你不在。看到桌上有这么一套书，我就忍不住翻着看，结果一下子就这么晚了！”
　　“爸爸懂日文的，我才想起来。”黎颖崇拜道，“不像我，只能看得一知半解。可是封尘不是把授权交给爸爸了么？怎么爸爸还没看过这部漫画？”
　　“其实这部东西最早在中国的连载却并不是在我们漫画社的刊物上，现在封尘交给我的只是漫画书的出版权。说实话，那时候他突然间投向我们漫画社，还真是让我大吃一惊外加措手不及！而且他拿给我的都是原稿，没有日本的原版漫画书。今天看到你有，才想起来和人家的出版物取取经！要说这孩子还真是天才，没有一个助手，全凭自己画，构思又新颖，真是国内漫画家很少能及！人家的出版物质量也好，你看这纸，这印刷……”
　　“爸，您又来了！一说到漫画书，您就滔滔不绝！”
　　黎雨石笑道：“难得我女儿也喜欢上漫画，还是人家封尘有面子啊！”
　　“我哪有，我不过是觉得漫画的内容很亲切，似曾相识罢了。”
　　“一个孩子，每晚做着像连续剧一样的梦，总觉得身体里住着其他的灵魂。对吧？小颖，你是不是感同身受？”
　　“爸，你怎么知道？”
　　黎雨石拉着黎颖的手，轻轻拍着：“早该告诉你了，可是爸爸一直都害怕告诉你，怕你会怪爸爸自私。事实上那个时候的爸爸就是那样疯狂，那样全身心地投入一项自己认为就是人生全部的工程，以致现在想起来都后悔莫及。
　　那是二十多年前，你还没出生。爸爸是一名生命科学的研究员，参与研究关于记忆的生化机制。简单说就是要弄清人体中记忆究竟是依靠什么来存在的。当时学术界分为两大派，一派认为是影像的刺激导致神经元中基因的化学修饰改变从而获得永恒记忆，一派认为是细胞中存在类似蛋白、多肽或是mRNA的记忆物质。这个学术话题很复杂，牵扯到很多概念，包括瞬时记忆，短时记忆，长时记忆，还有复杂的神经通路。都那么长时间了，爸爸现在恐怕也解释不清了……总之，爸爸当时就是被这项研究吸引了，好像着了魔一样！
　　后来，也算是机缘巧合，恰巧在那个时候考古队发掘出一具干尸，这具干尸虽然经历了千年，但是却因为近乎完美的防腐技术和合适的气候状况保存下来。这对于研究人员来讲简直就是上苍赐给的难得机遇！
　　只是我还找不到试验品，利用活人做实验是不被允许的。所以我就想到利用自己的孩子……”
　　“然后呢？”黎颖听得一阵阵背脊发凉，仿佛耳边吹过嗖嗖的阴风，一个熟悉却冰冷的声音诉说着不可思议的事实。那具干尸恐怕就是大周后娥皇了，她虽然害怕，但是还是想要了解。
　　“我想只要我把这具干尸的大脑提取物注入到其他的人体中，那么说不定就会有借由活体大脑再现古人记忆的可能！虽然我也知道人脑的复杂是超乎人类可以理解的范畴，成功的机会很渺茫。但是还是忍不住想要尝试，想要证明自己的理论。我煞费苦心的去说服你妈妈，软硬兼施的甚至以离婚为要挟，才得以利用我们的生殖细胞进行人工授精，获得受精卵后通过人造子宫进行胚胎发育，直到形成神经胚，用显微注射的技术将提取物植入神经系统原基。一切完成得很顺利。
　　可是结果却让我失望，甚至绝望。我等了五年，等到我的女儿——小颖你长到五岁，已经能够表达自己的感受时，却发现一切只是一场空！你没有表现出形成任何古人记忆。这个我付出了我的全部，甚至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工程就此成为一场泡影！所以我心灰意冷决定放弃，放弃这个行业。后来还在你母亲的鼓励下开始新的职业。
　　没想到，你母亲在去世前竟然告诉我，其实我并没有失败。只是她因为害怕我越陷越深，怕我被成功冲昏了头脑，以致对唯一的女儿继续做出不可原谅的事情，才决定对我隐瞒！她早就知道你的梦，只是不许你对我说，对不对？”
　　黎雨石的眼睛布满血丝，湿湿润润的，目光中出现了兴奋和狂热。那神情让黎颖害怕极了，她觉得此时的父亲就像一头被什么刺激到的野兽，充满了她所不认识的激情。
　　“爸，你想……你想……怎样……”
　　片刻，黎雨石的目光重新回到平静，他叹口气：“爸爸已经错过一回了，怎么还能错第二回？我从一开始就不应该用自己唯一的女儿做实验啊！如果不是爸爸，小颖也就不会被那些莫名其妙的记忆困扰，可以快快乐乐的生活。是爸爸对不起小颖……如果不是你妈妈的阻止，我可能还会继续这项荒谬的研究，最终只会被自己的虚荣吞噬。也许那时我就会变成冷血的大魔头，搞得妻离子散，声名狼藉，后悔都来不及了！”
　　“爸……”黎颖被黎雨石眼角闪动的落寞感动，凑到他的怀里，“虽然听起来有一点害怕，但是小颖一点也不会怪爸爸的，真的。二十年了，小颖一直看着爸爸那么努力的赚钱养家，我就想要是小颖能为爸爸做些什么就好了，能让爸爸开心是小颖最大的心愿啊！其实，如果爸爸不愿意放弃梦想，小颖……小颖不介意……不介意去当试验品……”
　　黎雨石将女儿搂紧：“有小颖的这句话，爸爸就就够了。你这个傻孩子啊，都这么久了，爸爸早就习惯了现在平静的生活，再也没有年轻人那种心情了，怎么可能重操旧业呢？是你妈妈让我明白了家庭和安定的生活的重要，我不想失去了，也禁不起失去了。”
　　那一天，黎颖在父亲的怀里依偎着，直到天明。黎雨石离开了她的房间，黎颖一个人蜷缩在床上，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
　　她不在乎自己只是个可怜的试验品，也不在乎父亲到底做过什么。她在乎的只是那个破碎的梦想，那个自己一直当作生存意义的梦想。
　　总以为山是水的故事，云是风的故事，你是我的故事，可是到最终才明白，我却不是你的故事。
　　原来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女子，只是一个“机缘巧合”拥有了那份记忆。我不是娥皇，不是那个你所牵挂，所珍惜如生命的妻子！
　　一切只是一场梦幻而已……是我白痴般的一厢情愿。
　　我再没有资格以娥皇的身份爱你，那么我所做的又有何意义？
　　白天，在校园里，黎颖看到嘉暄和封尘一起打网球。嘉暄还大声地喊她叫她一起玩，可是她尴尬的摇摇头，转身跑开。
　　傍晚，廖原跑到医学院图书馆“探班”，黎颖连个笑容都懒得回应。下了班，廖原自告奋勇的要送她回家，而她以做实验为名拒绝掉。到头来，一个人躲在遗传实验室，拿着果蝇瓶子发呆。
　　碰到雅汀，雅汀帮她把一直忘记合上的保温柜门关好：“要是冻死了别人的心血，可不是好玩的！”
　　“对不起，我想事情就忘了……”
　　“不要总是道歉，下回注意就好了。”雅汀用她的方式笑着，“哇，你的果蝇长得这么好！有什么秘诀？”
　　“没有啦，有什么好……今天才发现死了一只雌蝇，好可怜，肚子已经大了……不知道它们之间会不会有感觉，同伴去世，再也不能够在一起……不好意思啊，我在乱讲话。”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么就让它们相忘于江湖吧！”雅汀轻轻摇头，“这句话我很喜欢，悲伤但洒脱。如果不能改变什么，何不干脆不去理会，忘掉算了！这些小生命深谙此道，所以它们才不会在意呢，毕竟生物生存下去是本能，不管有没有感情。”
　　既然不能相濡以沫，那么就让它们相忘于江湖吧！
　　回家路上，黎颖又看到她的“酷”先生坐在大桥底下，旁若无人的弹着吉他。她像那天一样，坐在他的身边。很奇怪，酷的琴技说不上好，但是在黎颖听来却能使心情特别平静。
　　“怎么办，才刚刚说过要迎难直上，我现在就要放弃了。我是那么的不舍，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
　　“我已经没有理由再去他的身边了，因为那一切本来就不属于我。我只是个小偷，偷了人家的记忆，还天真而无耻的以为自己就是‘公主’，赖在人家的灵魂里不肯出来。多丑啊，我的心灵这么的丑，明明知道该退出，可是还是不舍得！”
　　“酷，你教教我，我要怎么做？虽然我知道他们才是真正一对，但是我的记忆、我的灵魂却是那么爱他。我真得不能与他‘相忘于江湖’，我做不到。”
　　“今天我看到他们，他们笑得好开心。你知道吗，他们笑得越是开心，我的心就越痛。为什么我要有娥皇的记忆？为什么我无可救药的喜欢着娥皇所爱？那个女孩，我好羡慕她，她才是娥皇的今生，可是为什么她却对前世好像全无印象？这样从嘉会好辛苦……”
　　在酷的面前，黎颖再一次任泪水流下。她不停的说，直到精疲力竭，再也不想发出声音。
　　从嘉，封尘，再见吧！原本我的存在就是一场笑话，现在我已决定不会再去打扰你的生活！
　　也许这样做很难，但是我一定要做到。假如我们注定是一个错误，那就让这场错误在开始前结束……
　　我不再见你了，祝你们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