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36、第三十六章

　　邱枫拖了会儿堂，一下课就夹着课本走出教室，用三角尺点了点站在外面的陈澈说：“你，跟我来办公室。”
　　陈澈在办公室站着听了半天训，在邱枫问他“你昨晚干什么了”的时候，他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无比熟稔地脱口而出：“熬夜学习。”
　　邱枫提起一口气，又缓缓地吐出来，揉着太阳穴说：“你这个理由怎么也从来都不换换？”
　　“因为是真的嘛，您看我期末考试，都从第七进步到第六了。”陈澈笑笑。
　　“……你真好意思说，”邱枫瞪他一眼，又叹了口气，“陈澈，我知道你很聪明，但是学习这种东西是需要持之以恒地努力的，没有哪个尖子生是仅仅靠着聪明就能回回考第一的天才，你看看季言，再看看你同桌，他们哪个不是拼了命地在学？”
　　“……嗯。”陈澈把手背到身后，点点头。

　　邱枫又说了几句就挥手让他走了，他刚走出办公室，迎面碰上了抱着一摞作业本走过来的许箬。
　　“哎陈澈，又来找枫姐喝茶啊？”许箬笑嘻嘻地打趣道。
　　“交你的作业去。”陈澈神色恹恹地往教室走。
　　“你怎么了？”许箬打量着他的脸色，直犯嘀咕，“犯什么事了？枫姐要给你记过？”
　　陈澈懒得说话，连头也没回。许箬赶紧跑了两步追过去。
　　“哎你等等啊，我还没说完呢。”她把作业本放到窗台边，抬起一只手，小拇指上勾了一个漂亮的纸袋，她伸手从袋子里摸了摸，掏出一个透明的打着蝴蝶结的小盒子，里面放着一块精致的蛋糕。
　　“这个你帮我给段星吧，我还要去办公室时间不够了。”
　　“……”陈澈一愣，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
　　许箬反应过来，眉毛一挑说：“想什么呢你？这是我们班张瑶做的，让我帮忙给。”
　　张瑶？
　　陈澈努力从犄角旮旯的记忆里翻出这个人名，好像是王力说过的，之前跟段星表白过的女生。
　　陈澈没有犹豫，一把接过来说：“我知道了。”

　　许箬一走，陈澈三两下就把盒子上的蝴蝶结扯开，抓起蛋糕塞进了嘴里，恶狠狠地嚼了几下，也没尝出是苦是甜就囫囵咽了下去。
　　回到教室，陈澈把空盒子丢在段星桌上，说：“张瑶给你的。”
　　“……”段星看了看眼前被拆解得七零八落，还带着一截乱糟糟的丝带的盒子，有点反应不过来，“什么？”
　　“本来还有块蛋糕，但是被我吃了，”陈澈看着他说，“早上没吃饭，饿了，你不介意吧？”
　　“……”虽然陈澈此刻的表情很和蔼，嘴角甚至还带着微笑，但段星毫不怀疑一旦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对方马上就会张开血淋淋的獠牙吃了自己。
　　于是他从善如流道：“没事，吃就吃了吧。”还站起来把空盒子丢进了垃圾桶里，用行动证明自己真的不在意。
　　段星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短短几个月就在和陈澈相处这件事上进步如此神速，要是放到去年刚回来的时候，他俩说不定还能为了这事吵一架。

　　不过他没有想到，张瑶在第二节课课间就直接来了他们班门口。
　　段星跟张瑶只偶尔在课间操或者办公室才会碰面，就连情书都是王力帮忙送的，所以段星记不太清她长什么样子，被叫到门口的时候看着面前这个戴着黑框眼镜一脸冷淡的女生，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是张瑶吗？”
　　张瑶扶了扶眼镜，抬眼看了看他，眼神波澜不惊地说：“是。”
　　“……哦。”段星说。
　　张瑶的表情一直都很冷漠，但看起来又不是因为生气或者疏离而刻意营造出来的冷漠，而是天生就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的冷酷感，这让她的气质非常与众不同，段星有种自己正在办公室被不苟言笑的老师教育的错觉。
　　张瑶很酷地沉默了一会儿，问了一句：“蛋糕味道怎么样？”
　　“……”
　　要是你实在想知道，不然去问问陈澈？段星尴尬地笑了笑说，“挺好的，谢谢你啊，但是……”
　　张瑶很果断地打断了他，“上次我写了一封信给你，你没有回复。”
　　“啊，对，我……忘了。”段星有点窘迫。
　　“没关系，”张瑶倒是不在意地挥挥手，语速很快地说，“我想我已经跟你表明了心意，今天来我就是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
　　段星：“……”
　　怎么一个两个都来问我是怎么想的？？
　　张瑶看他没说话，有点不耐烦地皱了皱眉，“马上要上课了。”
　　……好吧，段星决定不再耽误这位冷酷少女的时间，直截了当地说：“谢谢你啊，以后就不要给我送了。”
　　张瑶抬头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丝失落很快地一闪而过，片刻后平静地说：“好吧。”
　　上课铃响起，她利索地转身就走，没再多说一个多余的字。

　　陈澈坐在座位上，托着下巴，视线始终追随着段星的动作，等段星从门口回到座位坐下之后，他开口说了一句：
　　“那就是张瑶啊。”
　　段星有点摸不准这句听不出任何语气的话到底是代表他生气了还是只是随口一问，于是只“嗯”了一声，等着陈澈接下来的反应。
　　“哦——”陈澈拉长了声音，闷闷地说，“她做的蛋糕挺难吃的。”
　　段星：“……”
　　接下来的一天陈澈都没有再主动说话，从他紧绷的嘴角和时不时就溜号发呆的状态中能看出他心情不是很好，段星有几次主动挑起话头聊天，他也只是嗯嗯啊啊地敷衍着。
　　放学之后，李沛一边收拾书包一边问陈澈要不要去打游戏，陈澈回了一句他今天说过字数最多的话：
　　“打什么游戏？你怎么整天打游戏？不学习了吗？你高考打算考去哪里？季言去S大你去S大旁边的技校吗？你还有心情打游戏？”
　　李沛呆立在原地，脸上原本兴奋的表情一点一点慢慢裂开，最终变成一碰就碎的绝望，“……我招谁惹谁了我？？”
　　陈澈没搭理他，拽起书包转身走了。

　　陈澈糟糕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了晚上。
　　负责做饭和打扫卫生的李阿姨做了三份夜宵放在桌上，陆安安已经吃完她的那一份去睡觉了，陈澈拿起筷子把自己碗里的煎蛋很粗暴地扔到段星碗里，然后臭着脸拿起陆安安的碗走到厨房去洗。
　　“等会一起洗吧，再不吃要凉了。”段星跟着走进厨房。
　　“我不饿，”陈澈打开水龙头，“你吃吧。”
　　“……”段星在一片哗哗的水声中沉默着，直到陈澈洗完碗擦干手，转过身的时候，他说：
　　“陈澈，咱俩聊聊。”

　　陈澈比段星高一些，段星看他的时候要微微抬起下巴，平时从这个角度看过去都会让他觉得对方有种无形的压迫感，但今天的陈澈眼尾微微下垂，眼眸暗淡，特别像一只委屈的小动物，一只被主人遗弃的耷拉着耳朵的狗狗。
　　段星心里一软。
　　陈澈咬了咬嘴唇，“你想聊什么？”
　　厨房没开灯，只有小区里的灯光从窗户外面投射进来，光线昏黄，照不亮这一方狭小的黑暗空间。
　　段星说：“你之前不是问我是怎么想的吗？你现在还想听吗？”
　　陈澈黯然的眼神染上一丝诧异，“你愿意说了？”他昨天可是等到睡着都没等到一个回答。
　　段星悄悄伸手抓住了门框，似乎这样会让他更有底气一些，他说：“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我想过了，你很勇敢，你比我勇敢，我做不到。”
　　陈澈手指一颤，胸口起伏了一下，声音有些苦涩地说：“所以你是要拒绝我了。”
　　没等到段星说话，他继续连珠炮似地说：“什么见鬼的害怕不害怕，勇敢不勇敢，都是借口，在你心里他们都比我重要，父母比我重要，未来比我重要，考试比我重要，朋友比我重要，就连今天那个做蛋糕做得很难吃的张瑶都比我重要。”
　　“……等等，等等，”段星实在听不下去了，再听下去他感觉自己都要忍不住笑场了，也不知道这人到底长了什么神奇的脑回路，“你能不能听我说完？”
　　陈澈打住了，盯着他，“你说。”

　　段星叹了口气，继续接上刚才的话茬，“我是想说，我没你勇敢，所以如果我以后害怕退缩了，你得记得拉我一把。”
　　陈澈脸上的表情变了变，绷了一天的嘴角微微放松下来，眼神从委屈和气愤逐渐变成茫然，他眨眨眼睛很诚实地说：“听不太懂。”
　　段星深呼吸，“听不懂就算了。”
　　他转身想走，被陈澈一把抓住了手腕。
　　段星“嘶”了一声，陈澈这一下抓得非常用力，差点把他脆弱的腕骨捏个粉碎，“干嘛啊？”
　　“你刚才说以后，”陈澈手上微微松了些力气，把他拽到了身边，刨根问底道，“那你就是答应了，你愿意和我有以后。”
　　“脑子没坏。”段星客观地评价道。

　　陈澈愣愣地在原地站了半天，没什么表情，也没说话，甚至没有看段星，他盯着地板上一小块水渍看了半天，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说：“所以你也喜欢我。”
　　被他这么露骨地摊开一说，段星一瞬间有点不好意思，撇开头说：“我们在厨房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奇怪？”
　　“奇怪吗？”陈澈忽然歪着头笑了笑，如春风拂面，他把视线移到了段星的脸上，说，“还有更奇怪的。”
　　当陈澈熟悉的温度包裹住段星的时候，他闭上眼睛想，我完了。
　　下一秒，他们的嘴唇贴在了一起。

　　满地积雪映着融融的灯光洒进窗户，在两张相接的侧脸上浮动游离，外面北风尖锐地呼啸，在这温暖干燥的逼仄空间里，他们交换了一个隐秘而绵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