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人》划一根火柴

35、第三十五章

　　段星突然有点不敢去看陈澈写满真诚和期待的眼睛，于是垂目去看手心里的小雪人，说：“不用，这个就很好。”
　　陈澈笑了笑，伸手拉了他往楼道里走，边走边说：“反正雪这么大，怎么都用不完，你想要什么都行。”
　　因为天冷穿得厚，陈澈没有隔着衣服去抓手腕，而是直接拉了他的手，段星能感觉到到他手心里带着刚刚摸过雪的凉意，以及从皮肤下面透出来的融融暖意，他指尖蜷缩了一下，最终也没有甩开他的手。

　　小雪人在有暖气的屋子里很快就化成了一碗水，段星用笔戳着下巴，有些失落地看着那碗水说：“应该留在外头的。”
　　“留在外头算谁的？要带回家里的才是你的。”陈澈看了看他的表情，思索道，“这样吧，下次我们给它拍个照，这样至少能在手机里永远存住它了。”
　　段星点点头，“好。”
　　陈澈看他一脸懵懵的乖巧，笑了笑，伸出手捏着他的下巴晃了晃说：“别伤心了，你不是还要打电话吗？”
　　最近陈澈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不是捏下巴就是摸脸，下午上英语课的时候还直接伸手过来摸他的腿。段星狠狠瞪他，他还委屈地说自己做卷子好无聊。
　　怎么摸腿就不无聊了吗？段星很无奈。
　　他已经懒得去纠正，甚至懒得去躲开这些动手动脚了，干脆就任由他捏着下巴，掏出手机说：“你确定要听？”
　　陈澈手指微微用力一捏，不太高兴地说：“怎么，有什么我不能听的？”
　　“那你不许生气。”段星提前打预防针道。
　　倒也不是他跟贺林会说什么特别的，只是不管他们说什么，只要陈澈愿意，就一定会歪曲成他听了会生气的那种意思。
　　“那不保证。”陈澈撅了噘嘴，松开捏他下巴的手，催促道，“快打，打完了早点睡觉，我好困。”
　　段星拨号过去，关机。
　　他愣了一下，检查了一遍号码再拨，还是关机。
　　陈澈抽走了他的手机，说：“别打了。”段星扭头看他，他又说：“高三不带手机很正常，没电了就自己关机了。”
　　段星承认陈澈说的很有道理，但是贺林似乎不是那种会把手机放在家里直到没电关机也不看一眼的学生，而且他失去联系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是两个月。
　　段星叹了口气，他对贺林的生活了解得太少，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陈澈把他拉起来，说：“走，睡觉了。”

　　那天之后段星没有再给贺林打过电话，只在微信留了一句，让他看到消息记得回复。
　　想来想去，贺林的朋友那么多，爸妈又那么在乎他，他的事情实在轮不到一个远在外地的前同学去操心。

　　日子又回到了一成不变的常态里，日复一日地上课考试写作业，段星手机相册里的各种小雪人小雪鸭小雪猫小雪猪也越来越多，在积雪彻底化掉之前，陈澈终于把毕生捏雪人儿的技艺都穷尽了。
　　他说：“要是再来一场雪，我还真不知道该给你捏什么了。”
　　结果一语成谶，第二天明城就又降了一场雪，虽然不如之前那场大，但也留下了两指厚的积雪。
　　陈澈在雪地里给他画了一颗心。
　　段星看着那颗心，耳朵尖红红的，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别的什么。陈澈蹲在那颗心前面抬头看他，看了很久才说：“段星，其实我真想……”
　　真想什么？他没说完，段星也没再问。

　　当天晚上，陈澈在床上翻了个身，跟他面对面说：“你收了我那么多小雪人，还有我画的心，不打算送个回礼给我吗？”
　　段星很敏锐地从这句话里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但还是硬着头皮问：“你想要什么？”
　　果然，陈澈说：“我要亲你一下。”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摄人心魄的暧昧和亲密。
　　这是段星第二次听到这个要求，这次他没再像上次一样惊讶，但心里还是很突兀地跳了一下。
　　陈澈凑近了些，把一只胳膊撑在他的耳边，在黑暗里小心翼翼地吻了下去，一吻结束，他抵着段星的额头说：
　　“你这次倒是很听话。”
　　说着他又伸出手，去摸索段星领口的纽扣，段星在他解开那颗扣子之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闭着眼睛说：“陈澈，你这样……”
　　陈澈微微直起身子，皱眉打断道：“别再说什么这样不对，我不想听。”
　　段星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在黑暗中模糊的五官，有些无力地说：“那睡觉吧。”
　　“等一下，”陈澈反手握住他的手，说，“我还是想知道那天的答案。”

　　“什么答案？”段星问。
　　“你说问了也白问反正毫无意义的那个答案。”陈澈说。
　　段星愣了一下，他好像是说过类似的话，而当时陈澈的问题是：如果其他的什么都不去管，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段星感觉到一种叫做惊慌失措的心情，他下意识地回避道：“什么啊，我忘了。”
　　“你骗人。”陈澈重新俯下身，恶狠狠在他的左脸上咬了一口，然后有些委屈地把脑袋埋在他的颈窝里不动了，很小声地说，“段星，你怎么老是让我伤心呢？”
　　段星感觉他温热的呼吸扫过脖颈，带来一阵阵酥麻，“……我没有。”
　　“你就是有，”陈澈趴着没动，又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地叹了口气，语气略带抱怨又带着藏不住的情意，“段星，我明明那么喜欢你……”

　　喜欢你。
　　在听到这三个字的瞬间，段星非常不受控制地眼眶一热，有一种把刚才说的那些话全都撤回的冲动，很想告诉陈澈，其实我没忘，我都记得，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回答而已。
　　不，其实我也不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我可能只是……不敢回答。
　　但他忍了又忍，还是努力咬着牙没说。

　　两个人沉默了半天，段星感觉自己终于找回了一丝理智。
　　既然窗户纸已经捅破，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兜着圈子说些意义不明的话，于是很直白地问道：“所以呢？你是想跟我在一起吗？”
　　陈澈微微一愣，从他的颈窝里抬起头来，眼神柔软像一团蓬松的棉花，闪烁着细小的光芒，“……可以吗？”
　　段星反问道：“你觉得呢？”
　　对视了一会儿，陈澈眼睛里的光闪了两下就灭掉了，勾起嘴角笑了笑说：“其实我不害怕，你之前说的那些，对我来说都不算问题。”
　　这倒让段星有些惊讶了，“……是吗？”
　　陈澈看他惊讶的表情，也感到有些惊讶，“怎么，你以为我会为了那些放弃和你在一起？”
　　“……你可能不知道，其实我从小就很羡慕你，”段星的语气像在揭开一个沉重的秘密，“你的爸爸妈妈那么爱你，你的家庭安全又温暖，我想，如果我是你，肯定怎么也不愿意让别的事情来毁掉它。”
　　陈澈拧起眉毛，“不会有什么事情毁掉它，你想太多了。”
　　段星看着他的眼睛，心想，从小在爱里长大的孩子果然有他羡慕不来的安全感。
　　“不说这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绕来绕去，陈澈还是把这个问题又抛给了段星。

　　段星盯着他看了半天，叹了口气，坦诚地说：“陈澈，你想听到什么答案？我说我也是，然后我们就皆大欢喜地在一起吗？”
　　“有什么不对？”陈澈伤心起来，声音微微颤抖，“这本来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我们干嘛要去想那么多？能阻碍两个人在一起的事情多了去了，除了父母还会有别的，性格，成绩，经历，工作，异地，收入，随便找个理由都能阻止一段关系的开始，可是人生的路那么长，难道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坎儿我们都要去担心一遍吗？不累吗？”
　　陈澈紧紧盯着段星，眼眶里有摇摇欲坠的泪水，“我没你想得那么多，段星，我只知道我很喜欢你，未来谁也说不准，但是现在，现在我的愿望就是想和你在一起。”
　　“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但我不希望你拒绝我的理由是以后的路会很难。我知道没有哪条路是简单的，我害怕的也从来都不是路难走，”陈澈的眼泪终于从眼睛里滴落，硕大的一颗沉甸甸地砸在段星的左脸上，他伸手用指腹轻轻蹭掉，继续说，“我很害怕路上没有你，段星，如果不去想那些，你愿意陪我一起走吗？”

　　那天晚上，陈澈终于还是没有等到回答就先撑不住睡过去了，段星一个人睁着眼睛躺了一宿，感觉胸口像是塞满了吸饱水的海绵，堵得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酸涩而沉重。
　　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脸，几个小时前陈澈曾经把眼泪砸在那里，砸得他很痛，差点也要跟着落泪了。
　　如果不去想那些，你愿意陪我一起走吗？
　　这是个问句，是个类似于表白的、本应充满期待的问句，可是被陈澈说得很悲伤，浸满眼泪，令谁听了都忍不住动容。
　　段星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太冷漠了，浑身的血可能还没有陈澈的一颗眼泪热。

　　第二天闹钟响起的时候，段星感觉自己这一夜好像一分钟都没睡着，不，别说睡着了，他可能连眼睛都没闭上过。
　　陈澈在他身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又仿佛支撑不住沉重的眼皮，困倦不已地重新闭上。
　　“……不起床吗？”段星问。
　　陈澈口齿不清地小声嘟囔：“再睡会儿。”

　　段星吃早餐的时候、穿鞋的时候、出门的时候分别去叫了陈澈一次，结果陈澈就像一辈子没睡过觉一样，埋在被子里困得连头也抬不起来，带着鼻音哼唧两声又重新睡过去。
　　好吧。
　　段星无奈地叹了口气，猜测他有可能是不想面对自己，于是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地自己一个人背着书包出门了。

　　陈澈是在第一节课快下课的时候才出现在班门口的，破了他迟到最晚的记录。第一节刚好是邱枫的课，邱枫盯着站在门口的陈澈，用三角板啪啪在讲桌上拍着，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几句，直接让他去外面走廊站着了。
　　“继续上课！”邱枫紧紧皱着眉头，心情看起来不怎么美妙，在底下发呆的说小话的传纸条的玩手机的都一瞬间坐直了，害怕波及到自己。
　　昨天刚下过雪，所以今天外面的气温很低，段星忍不住隔一会儿就抬起头，透过窗口往外看。
　　陈澈始终漫不经心地抄着兜，后背靠在墙上，看不见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