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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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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几天段星一直往医院跑,每天都趁着12点锁宿舍门之前陪段荷呆上一个小时,虽然段荷对此意见很大,但毕竟断了条腿还躺在床上,拗不过他。
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快要会考了,段星这两天一直捧着书在段荷病房里念念叨叨地背,经济全球化,资产阶级革命,主要矛盾次要矛盾……段荷被他烦得不行,挥着手把他往外赶:
“你再背下去,我脚好了马上就得去楼下神经科继续住院,能不能让我清净会儿?赶紧回学校去。”
于是段星就合起书去了走廊里坐着。
走廊里有很多扶着栏杆艰难挪动步子的患者,还有几个老头老太坐着轮椅凑在一起聊天。有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朋友正坐在地上仰脸大哭,他妈妈半蹲在旁边,腋下夹着一本故事书,手里端着搪瓷缸举着勺子哄他喝药,初冬的天儿自己却折腾出了一头汗。
段星看着那位年轻的妈妈,头发凌乱,表情疲惫,穿着随意,但看着孩子的时候满脸都是心疼和爱,那溢满了母爱的眼神刺得段星心头一痛,非常不合时宜,但又非常自然地,想到了陆安安。
但他没有放任自己的思绪继续停留在对母亲的回忆上,他收回视线,深深呼吸了一下,努力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手里的课本上。
于是,在走廊的一片混乱中,他心无旁骛地开始背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提醒他寝室马上关门的闹钟响起来,该准备回学校了。
段星从全神贯注背书的状态中抽离,抬起头来看了看段荷的病房门,这一看他愣了一下,门没关好,从这个角度能看到段荷床前站了个人,但看不清是谁。只能看到是个个头挺高的男人
他立刻站起来走了进去。
“我说过了韩志,我没钱,段威霖欠的钱你去找他要,我已经报警了,你再……”正压低声音说话的段荷看到走进门的段星,愣了一下,直起上半身说,“小孩儿,你不是回学校了吗?”
“我就在外面。”段星看了看站在段荷床边的男人,穿了一身西装都盖不住浑身肌肉,脸侧有一条长长的疤。
应该是来追债的,但只有一个人,手上也没拿东西,估计并不想在医院动手。
段星看着他说:“这位大哥大晚上不睡觉,跑医院追债来了?现在债主也都这么拼吗?”
他这句话没有压低声音说,隔壁床的小女孩父母听了,都有些吃惊加害怕地望了过来。
韩志瞥他两眼问道:“你是谁?”
“我啊,”段星轻松地笑了笑,“我是段威霖的儿子,要不要跟我聊聊?”
段荷愣了一下,急于替他撇清关系,“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我哥哪有儿子?”
“哟,你是段威霖的儿子?”韩志摸着下巴笑起来,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小伙子还没成年吧?你知道你爹欠了我多少钱吗?”
段星先是安抚地看了看段荷,然后对男人说:“咱们出去聊聊,你告诉我我不就知道了?”
眼看两个人往门外走,段荷着急地撑起上半身,吼了一句:“回来!”
她这几年饱受追债人的骚扰,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儿,此刻满心都是后悔,后悔让段星来到这里,后悔让他知道这些事。
看两人没有回头的意思,段荷心里一慌,也下不了床,伸手直接抄起床头的一只陶瓷杯扔了过去。
陶瓷杯直冲韩志的脸,韩志赶紧蹦了两步躲开,杯子被砸在身后的墙壁上,瞬间粉身碎骨,白色的碎片哗啦撒了一地。
一屋子的人都懵了。
隔壁床小女孩首先被吓得哇哇哭起来,段荷死死盯着韩志,伸手又拿起了床头的水果刀,韩志见状后退了几步走到门外,皱起眉头看着这个疯子,对段星说:
“我在外面等你,赶紧处理完了过来。”说着就走出了门。
段荷双眼通红,刀子从她手里滑落,段星走过去握住了她颤抖不停的手,重新把刀子收好,没急着和她说话,转身先去和隔壁床的小女孩和她的父母道了歉,父母挺开明表示理解,他又道了谢,把两张床中间的隔断帘拉好,重新回到了段荷床边,低声叫了她两声:“小姑,你怎么了?”
“你别去!”段荷一把抓住他的胳膊,死死地拽着,“你别再跟段威霖的事扯上关系了!”
段星拍拍他的手,“没事儿,我就出去聊两句,别担心。”
“段星!”段荷很少直呼他的名字,眼泪在眼眶里晃,“你现在应该好好念书,考个好大学,你答应我,至少等你毕业再来管这些事,行不行?”
段星沉默了两秒,“我会考个好大学,他们影响不了我。但那是我亲爸造的孽,我不能不管。”
段星还是出来跟韩志单独见面了。段荷毕竟一条腿吊着,拦不住他。
韩志蹲在走廊里,正从口袋掏出一根烟叼着,刚要点着,烟就被人从嘴里抽走了。
“医院里不能抽烟。”段星淡淡地说,把香烟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韩志站起来瞅着他,也不废话,单刀直入地说:“十万八。”
段星抬起眼皮看他,知道这是段威霖欠债的数,说实话,比他的心理预期要少一些。
他脑袋里飞速地转着,段荷平时会给他打钱,这些钱他大部分都攒了下来,现在一次性拿出个万八千的并不难,但是十万八……
韩志看他不说话,嗤笑了一声,“怎么,吓着了?还不起?”
没有别的办法,就像他之前跟段荷说的,只能一点点地还。
段星说:“你拿手机,记一下我的联系方式。”
韩志拿眼角瞥着他,似乎不太相信,半天之后还是摸出手机,把段星报出来的手机号存了下来,还打过去确认了一下。
段星的手机在兜里响起来,他拿出来举着给韩志看了一眼,说:“放心,是我,不会跑的。”
“小朋友,所以你打算怎么还钱?”韩志多问了一句。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段星把手机收好,说,“我每个月会找你还一次,你找我也行,现金还是转账你说了算,我总有一天会还清。但是就一条,别再找段荷。”
韩志哼笑一声,看他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嘲弄,似乎觉得他年纪太小什么也不懂,还债分期付款,还敢提要求,胆子倒是挺大。
“一个月一个月地还,你当你给我发工资呢?”韩志说,“最多三个月,还不清你就跟你姑一样,病床上躺着吧。”
段星看了他半天,慢慢地把手机收回口袋,说:“好吧。”
韩志被他的态度弄得愣了一下。
“我以为我们之所以站在这里说话,是因为一个想早点拿到钱,一个想早点还完债,结果不是,”段星垂着眼皮说,“既然你看不起每个月这点钱,那我也省省心,干脆不还了,你想找人来揍我那就来吧,但是你就算把我打死,把我小姑打死,也拿不到一分钱。”
韩志皱起眉毛,脸色一沉。
段星抬眼看他,“段威霖都逃走七年了吧,怎么样,你讨回来一分钱了吗?哦,找人帮你讨债应该还倒贴了不少吧?现在段荷也被你找来的人打到医院来了,算是你能威胁我们的最大程度了吧,那你觉得自己有什么收获吗?”
韩志脸色阴晴不定,握起拳头狠狠地砸了一下墙。
段星看了看他攥得发白的指节,收回视线,继续说:“如果我是你,现在有个人主动站出来说要还钱,我管他还几千还是几百,我肯定先要看到回头钱再说,总比跟咬死也不给钱的段荷永无止境地周旋下去有用,你觉得呢?”
韩志胸膛起伏了半天,盯着他看,半天才说:“3号。”
段星很淡地笑了笑,说:“好,每个月3号,我会联系你。”
段星回到病房里,段荷看到他回来,闭上眼睛把脸埋进了手心里。
他坐到床边,说:“干嘛?这么不想看见我?”
段荷把手收回来,露出脸问:“你们说什么了?”
段星不想让她胡思乱想,诚实地说:“没什么,我还以为多少钱呢,十万八嘛,慢慢还,早晚能还完的。”
“怎么,真要替他还钱吗?”段荷有些不甘心地皱起眉头,“凭什么?他自己欠的债,凭什么不自己还?”
“他?”段星冷笑了一声,“他自己那条命都不值十万八。”
段荷很少见他这样的表情,手指微微一抖。
“别管了小姑,你好好养伤吧,”段星很快恢复了平静,安慰她道,“他们看我一个高中生,不会太欺负我的。”
“你以为他们是什么好人啊?还有这种良心?”段荷一边说一边担忧地掏出手机,段星瞥到她是在给自己转账,伸手盖住了她的手机屏幕。
“干嘛?”段荷愣了一下,想把手机拿回来,却被段星按了锁屏键放在床头。
“不用给我转账,我不会收的。”段星站起来说,“我走了。”
段荷一听觉得不对,在后面喊:“你什么意思?你打算自己还?你有毛病啊你才上高二!哎,回来!我没说完呢!”
段荷在身后叫他,他没回头,关上门顺着走廊离开了,手机一直在响,是段荷在给他打电话,他没接,挂了一个又一个,十几次之后他直接按了关机键,世界终于安静了。
段荷这些年明里暗里没少帮他,学费生活费都贴补了不少,虽然她工资不低,给他转账的时候豪气到仿佛不是自己的钱,但这些钱都是她自己一天天加班熬夜努力工作换来的,段星心里都明白。
仔细算来,段荷为他做过的事情甚至比他的亲生母亲还要多,还在英城的时候,段星看过段威霖的手机,段威霖一直在拿他当把柄威胁段荷转钱,那时候段荷还在上大学,转给段威霖的每一笔钱都是几百、几十,一看就是自己打工兼职一笔一笔赚来的,只是为了确保段星在不知何处的远方的平安。
可段荷从没在段星面前提过一句,如果不是段星自己无意间看到段威霖的手机,这件事情或许就会永远被她隐瞒下来。
段星时常会觉得无力,他不知道该怎么回报段荷,更不知道这份沉重的恩情他是否真的能够回报得起。
段星胡思乱想地走出医院,站在路边,手里捏着冷冰冰的手机,有些迷茫地停住了。
他不知道该去哪里。
宿舍早就关门了,不能回学校,那要去哪?
酒店?他没带身份证,段荷家?……还是算了。
十一月的夜晚寒风吹拂,段星裹紧校服外套,依然感受到一丝凉意。
不然……去陈澈家?
好像为了验证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的可行性似的,段星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现在还不回学校,你是打算睡桥洞子吗?”
这个熟悉的声音让段星瞬间愣住,回头一看,陈澈正靠在旁边一颗粗壮的树干上歪着脑袋看他,鼻尖被夜风吹得有些发红,眼睛里写满了不满。
“你怎么……”段星有些吃惊,还有些惊喜。
在这个倒霉的、压抑的、无人可诉说的糟糕的夜晚,他的确很需要有个熟悉的人陪在身边,也很庆幸这个人是陈澈。
陈澈哼了一声,“王力说你过了时间没回学校,发消息也不回,我以为你真跟张瑶出去约会了呢。”
“……”段星一瞬间就不感动了,有些无语,陈澈怎么也被王力那个脑子缺根筋的给传染了,“那你怎么找到这来的?”
“你第一天来我就知道。”陈澈瞥了他一眼,抱起胳博说,“那天王力说你从寝室破门而出头也不回,我就跑到学校门口看了看,正好看到你上车,就跟在你后头来了。”
“?”段星有点怔愣,“我怎么不知道?”
“你那天跑得跟丢了魂儿似的,十个我你也未必能注意到,要不是目的地是医院,我真以为你着急忙慌地赶着约会呢。”段星瞪了他一眼,陈澈又把话题绕了回来,“……走吧,先回家,冻死我了。”
陈澈直起身子跺了跺脚,他只穿了个卫衣,看起来是真的挺冷的。
段星叹了口气,伸手打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