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衔情笺》衔山月

12、第12章 温柔乡

　　雁书出生在立秋时节，他一向对这天的到来持有一定的期望值——不为别的，只是每到立秋，滨市都比盛夏酷暑时凉爽许多，七月流火，八月萑苇，消磨了夏日炎炎带来的焦躁，嗅到秋风的温凉，能让心情也降降温。
　　可他如今在南方的初塘镇不仅没能享受到节气的变化，蝉鸣如锯，流金铄石，反而愈发燥热了。
　　百无聊赖，唯靠书解闷。
　　房间的窗户正对着院里的龙眼树，外面墙根生了一藤牵牛花，风吹日晒的，缠缠绕绕伸入窗子里，朝屋内开了两朵明艳的花，在树荫的庇护下显得愈发生机勃勃。
　　雁书将花藤往窗外拨，末了看着那两朵牵牛交错相依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放弃了。
　　村里不比城市到处都有无线网络，余汉年自然不可能在家里装无线网，雁书初来之时还想过干脆戒网一年，正反他也不大喜欢上网，除了查找学习资料，他有些抗拒这种容易形成信息茧房的堕落模式。
　　若不是傅琛一直在与他联系，他可能连话费都不会交。
　　临近八月，雁书时不时都能收到来自相隔万里的傅琛同学短信问候。
　　傅琛（知识修理厂傅师傅）：亲亲雁哥，展信佳，小弟特来相问，生日有何安排？正好省实验放半个月的暑假，我跟几个弟兄来找你玩怎么样？
　　雁书（上善若水）：太远了，你们不方便。
　　傅琛（知识修理厂傅师傅）：这有什么不便的，我零用钱还多着呢，区区机票还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儿。话说回来我还没去过南方呢，哥们儿几个权当旅游了，我们住在镇上的宾馆，不会麻烦到你的。
　　雁书倒不是担心这个，只是他自己也没怎么往外跑，一时没想出来初塘镇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雁书（上善若水）：好，来之前告诉我。
　　傅琛（知识修理厂傅师傅）：……我老早就想吐槽了，你这老年人网名什么时候改改，我爷爷都不叫这名儿。
　　雁书薄唇轻抿，竟是笑了。这人万年愁苦模样，笑起来时有如冰川消雪，比春日里最鲜活的场景还要动人些。
　　这个网名自然不是雁书起的。以前雁城还在的时候，曾经不小心登错了账号，把雁书的网名给改成了“上善若水”，只是后来雁书也懒得改回来。
　　他略略沉思一番，似乎自己以前的网名就是板正的“雁书”二字。
　　想着，指尖一动，他将“上善若水”改成了“鸿雁传书”。
　　鸿雁传书，鱼传尺素，他就像北方飞来的雁，随着风流浪，栖息在南边的土地上。
　　可他到底传来了什么消息呢？
　　两人商讨了一会儿，傅琛提议去山上露营。雁书想了想，确实有不少人会去隔壁镇的帽沿山露营，山上湿凉，很适合消暑，便答应了下来。
　　他退出来翻通讯录，手机联系人照姓氏首字母排列，最下方躺着冉青笺的名字，头像是一簇洋槐。
　　雁书眨眨眼，盯着冉青笺的联系方式，半晌才按下去打开对话框。
　　雁书（鸿雁传书）：下周六要来帽沿山露营吗，我在滨市的朋友也会过来。
　　对面半天没有回复，雁书刮了刮鼻尖，补上一句：我生日。
　　雁书受过伤，导致记忆受损。虽不影响学习，但对于以前发生过的事情，像被打碎的瓷瓶，碎得毫无规律可循，偶尔还会出现一些心理蒙太奇式交织的记忆，医生说这是他自身的心理防御机制，劝他不要再过度思考以前的事情，避免受到二次创伤。
　　有时候雁书都不清楚梦里偶尔闪回的片段是否真实存在过。
　　庄子梦蝶时不知是人梦蝴蝶还是蝴蝶梦人，他偶尔也会想，现在耕云种月的生活难道也是镜花水月一场空。
　　自从记起十五岁那年初遇的情景，那双澄澈清明的桃花眼就更加频繁地闯入他的梦境，梦里有炽热的暑气，和冉青笺身上微凉的檀香。
　　他说不上内心那份悸动的来源，流绪微梦，似拨不开的雾，让人迷茫。
　　这两个月来两人交集不多，平平淡淡的，倒像是雁书有意回避。
　　孩子可以做梦，但他已经不配再去拥有什么了。身边的人一个个离他而去，雁书不敢再去争取。
　　他没能开口问冉青笺还记不记得三年前的事情，记忆的储存量是有限的，对于可有可无的事情，遗忘了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么？
　　他们不过是恰巧遇到在不同地方相遇两次的过客，一年以后雁书会重新回到北方上大学，两条相交的线最终将重返平行。
　　冉青笺对谁都很好，这样一个风光雅正的人，正因为对人人都喜欢，所以才对人人都漠然。
　　雁书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也会分不清现实和梦。
　　手机的震动将雁书飘忽的思绪轻扯回来。
　　头像里的槐花开得绚烂。
　　冉青笺（情寄青笺）：有邀当应，给你准备了礼物。
　　鸿雁传书，情寄青笺。
　　雁书一时失了神。
　　只是瞬间的勇气和欲望，他想要走入迷雾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