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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惠和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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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
太和殿
元正帝对永嘉公主的来意很是意外,边疆奏报有专人送达,速度不是赵林找的镖局可比,辽东那边的奏章早就呈到了他的龙案,他也一度在等,想看看闺女、镇北王府、还有赵灵会如何做。
“没想到你们能做到这个程度”,元正帝翻阅账册名录之后含笑说道。他一向勤勉,且不是奢靡的性子,大明国土面积大,不时有旱涝之灾,边疆又时有战乱,国库不丰时常需开内帑支援。岁入几十万两的营生,就连帝王也不会无视,几个年轻人说舍弃就舍弃了,以他们的年纪来说,当真有魄力。
永嘉公主噘着嘴娇憨道:“父皇莫要小看人。哎,谁也没想到不过是向关外部族收购羊毛、羊皮,竟引得边疆不稳,虽是无心之失,到底有碍国政。父皇一向教导儿臣,身为公主,既享了天下百姓的供奉,安享富贵即可,万不可做违背国法之事。我们几个原本是想将铺子关了,只是如此一来到底对不住那些起早贪黑靠着羊毛坊养家糊口的工人们,没有这份活计,他们很多人怕是便没有了活路,再有外头那些靠着卖羊毛补贴家用的贫寒百姓,他们何辜?是以,思来想去,还是交给父皇最妥帖!”
元正帝听了这番话很是窝心,“你既能顾全大局,又能替百姓着想。这很好。”
永嘉走后,太和殿安静下来。元正帝指着账册问常公公:“你说这是谁的主意?”
常公公寻思一番,疑惑道:“陛下的意思,是赵娘子?”
“永嘉的性子朕了解,她至多会向朕陈情并关掉辽东的产业,大约还没有这么大的魄力。镇北王府尚未分家,穆三又未请封,羊毛坊的分红他未必舍得。卫伍(暗卫)说昨日辽东来信,今早赵灵去了镇北王府。永嘉是出了王府直接进的宫,这账册和名录应是赵灵给她的,想是昨日收到消息后,就下了决定。这般果决,着实令朕有些意外。”当然,也有些心塞。
“想是赵娘子体恤陛下,不想陛下为难”常公公笑呵呵地拍马屁。
没想到他主子冷哼一声:“她哪是体恤朕,她分明是不想跟朕低头”。
马屁没拍成,还一不小心拍马腿上了,顺着陛下的意思说赵娘子的不是自是万万不能的,常公公不愧是帝王心腹,立马跳转枪头道:“想是先赵氏夫妇教导的过了些。”李氏手札里的内容,他也听主子抱怨过的。尤其是上次在大慈悲寺被赵娘子拒绝后,元正帝拿出手札一边翻看,一边批判。
元正帝一声轻叹:“谁说不是呢”。
赵氏先祖因着一些不堪回首的旧事,当年在徽地落脚后,就定了族规。一,赵氏一族子婿不可纳妾,二,赵氏女只做正室,且赵氏不得以女子换取儿郎前程。三,赵氏女归家,宗族家人不能拒之门外。也正因此,赵氏一族重视女儿在整个徽北一带都是有名的。然而这并未影响赵氏女的婚嫁,相反,有宗族托底,赵氏女不愁嫁,且夫家大多重视她们。
赵轩自幼生长在这样的家族,对女子有天然的重视,待他长大外出求学游历才发现,这世间大多数女子并非如此。徽地受程朱理学影响颇深,又素有守望门寡的习俗,对女子的约束和压榨十分深重。他见到过太多的不幸,所以待有了女儿,一度担惊受怕,唯恐两个女儿步人后尘;又兼之,赵灵少小年纪就显示出刚烈的脾性,常言道“过刚易折”,“情深不寿”,两口子既怕闺女日后所嫁非人,又恐其为情所困。于是思前想后,便趁着带孩子们外出游历之际,有意识地让她们见识这世道对女子的残酷。
当爹地教导儿子“为人当自尊自爱,自立自强,靠山山倒靠谁水流”,转头又对两个闺女说,“虽说女子出嫁从夫,但倘若事事倚靠别人,岂不失了自我,况且,别人总有疲累之时,那时又当如何?”当娘的就语重心长地讲:“这世道男尊女卑,女子柔弱,本就存世艰难。我见过许多人,虽也有圆满的姻缘,比如我和你们爹爹,然多数人的婚姻里不过是权衡二字。其实情爱也好,婚姻也罢,不过是人生的一段经历。娘希望你们日后成婚,既要真心待人,却也不可因此失了本心。譬如作画,适当留白,方有意境。”
在赵轩夫妇经年累月的影响下,如今赵灵在元正帝的眼里简直就是个小王八蛋,壳子硬的很,一有风吹草动就缩着脖子,真是气死个人。今日之事,倘要换别人仗着情分来求情,元正帝必要申斥一番然后言辞拒绝,到了赵灵这里,她这样的“深明大义”,心里就是有些不舒服。帝王不舒服的后果就是,要别人伺候他舒服。
城南别院
这次的□□较上次激烈许多,如果上次是春风化雨,缠绵悱恻,这次就是狂风暴雨,干柴烈火。
情事暂歇,赵灵慵懒地侧枕在元正帝的胳膊上,纤细的手指沿着他健硕的胸肌与腹肌之间来回欣赏描画,元正帝险没走火,一把捏住不安飞的小爪子,“莫动!”
“哦”,赵灵改而把玩他的手,一寸一寸翻来覆去,不时发自内心地感慨,“莹润素白,内有张力”,“此手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啊,当属极品”,顺势捉到嘴边吧唧一口。
元正帝也是人,还是个各方面正常的男人,任是如何气恼,也被她这一番骚操作给軟成一汪水。心说这小混蛋要想哄人,怕是少有人能招架得住。
他将赵灵往身边揽了揽,在她肉嘟嘟的耳垂上亲了亲,说道:“羊毛坊这么大的买卖说给朕就给朕了,不心疼?”
昨天之前,赵灵是非常心疼的,一旦下了决定后,反而轻松了不少。她随口道:“陛下又不是外人”,为喜欢的男人一掷千金,赵大小姐两辈子都没怂过。
元正帝继续蛊惑道:“其实,你若来陈情,朕未必不会通融。”
谁知赵灵听了这话,反是十分郑重道:“陛下,前日臣女甫一得到消息,确实有过求情的想法,毕竟羊毛坊是臣女和堂兄一手打拼出来的产业,如今正是赚钱的时候。只是冷静下来后,臣女想起一个人来,就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哦,谁?”元正帝问。
赵灵:“穆宗朝的惠和公主”。
这是一个出乎意料的名字!
元正帝内心一阵波动,脸色顿时复杂难辨。惠和公主不过是穆宗众多儿女中普通的一个,既不居嫡,亦非居长,于朝更无寸功。之所以“脱颖而出”被后世之人记住,乃因她是导致大明朝最有力的边政“开中法”一度破败萧条的开端。
当年太祖定国之后,北方的蒙元残余势力不断试图南下,迫使大明不得不将大量军力囤驻于北部边境。同时,受限于南北经济及物产产出的不平衡情况影响,边镇军需需求量巨大,但供给严重不足。为解决这一问题,太祖创立了开粮纳中的制度——所谓“军守边,民供饷,以盐居其中,为之枢纽,故曰开中。”即由户部利用食盐的专卖权,根据边境战备粮储物资的盈缺情况,对商人进行招标,往边镇输送军需物资,然后按实际输送情况支付同等值数量的官盐盐引,使商人获得官盐并合法销售。这就是大明初年稳定边疆建设的“开中法”。
通过“开中法”,大明朝有效的保证了边镇地区戍守军队的军需供应,同时也降低了朝廷财政的支出。当时,在通过“开中法”获利的部分商人,为获取更高的盐引利润,开始尝试自筹资金,主动招募劳力前往边镇拓边垦殖建筑商屯。明初商屯东到辽东,北到宣大西到甘肃,南到交址,各处都有,其兴盛对边防军粮储备以及开发边疆地区有一定作用。且随着盐引吸引商屯的出现,边地军粮价格渐趋于与内地相差无几,边镇地区的市场也随之繁荣了起来,这更是吸引了大量人员前往边镇定居。同时,为应对随时可能出现的蒙古势力的掠夺,商屯自发修筑各种防御设施,在无形中将明朝长城以北的防御体系整体向北推进,有效的提升了明朝北部防御体系的功能和辐射范围。
太祖太宗皆是铁血帝王,开疆扩土,吏治清明,上至宗亲勋贵下到朝臣官宦,少有敢作乱者。到穆宗朝时,大明朝边疆已基本定型,朝政亦日趋稳定。穆宗是大明朝在位最长的帝王,在位四十二年;也是儿女最多的一位,他七十年的生涯中,生了三十多个子女,活到成年的也有十八位,是其余五位帝王的总和。穆宗前半生继承太宗遗志,励精图治,更有收复西北之功,只可惜到了晚年逐渐怠于朝政,枕于享乐,一半的子女都是在五十之后生的,由此可见一斑。因为并无嫡子,且长子次子未及成年就已夭折,故而,穆宗并未早立储位。诸皇子为了储君之位明争暗斗,臣子们相互勾连,朝政日益腐败。宗亲,勋贵们早就盯上巨大的盐引之利,只是碍于太祖太宗余威,只敢私下与豪商勾结或者安排手底下的人进行贩盐,明面上却不敢伸手。
惠和公主是穆宗中年后的宠妃珍妃的独女,穆宗爱屋及乌,自然对这个女儿青眼有加,待其成年,下嫁与成国公的嫡次子郭锦。郭锦虽为嫡子,但并无国公府的继承之权,且成国公与穆宗一样,非常能生,有八子四女,日后分家他能得到的财产并不多。两人婚后颇为恩爱,于是在驸马的鼓动下,惠和公主屡次向穆宗哭诉日子艰难,又有珍妃不断从旁吹枕边风,穆宗为体恤女儿女婿,脑门子一热,几次赐下盐引,驸马转手一买,获利数万,不费吹灰之力就一本万利,此举自然引得众人垂涎。穆宗的孩子何止惠和公主一人,他对后妃向来优容,晚年又一心做仁君,其余的儿女们纷纷上奏讨要,又有爱妾替娘家张罗,再往后,宗亲勋贵们也开始奏讨,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史称“占窝”。
盐引的胡乱派发导致发行量大大超出了盐业的产能允许范围,这迫使大量边地商人空有盐引,却无盐可领,只能在盐场等待新盐的产出,有的需要等待守支数十年的情况出现。商户的利益受到极大的打击,于是不再千辛万苦在边疆屯田种粮换取盐引。由此导致朝廷要付出极大的财力向边境输送各种物资,大大增加了国库负担。不止如此,盐政的混乱导致私盐盛行,国库收入也因此锐减。
后来德宗虽在夺嫡之战中胜出,然而他即位之初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帝位并不稳固,虽感于开中法遭到破坏,只是彼时几乎泰半宗亲勋贵,乃至许多朝臣都是“占窝”得利者,他亦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于是“开中法”持续萧条下去。太祖时期所定《盐律》“凡监临官吏诡名及权势之人中纳钱粮、请买盐引勘合侵夺民利者,杖一百,徒三年,盐货入官……功臣家中到盐引,尽行没官。”几乎形同废纸。
不过,德宗也不是没有好处,他慨与得位之艰守位之难,早早立了太子,并为稳固武宗的地位废了几位后妃,临终前将其余后妃都送到家庙清修不许同外界联系,又剪除了诸子的羽翼,令他们远远就藩,晚年更是斩了几位势力庞大颇有恶行的宗亲、勋贵。要说大明朝六代帝王父子关系最融洽的当属德宗和武宗爷俩。
武宗颇有太宗遗风,性情坚韧,悍烈无畏。不同于德宗初年的艰辛,武宗即位之初就大权独揽,他大胆任用新人,对朝政进行大刀阔斧的革新。不是没有朝臣以死谏为名撞柱子,武宗本着“卿既不要脸面,朕只好成全”,将这些人的底细公之于众。此路不通,于是一些人转而“曲线救国”,见天上奏请武帝充实后宫开枝散叶,可惜,武宗是个工作狂,压根置之不理。武宗也是大明至今六代君王里子嗣最少的,他一生只有三子两女,其中长子为宫人所生,出生不久便夭折了,幼女为淑太妃所诞,长到七八岁得急病去了。成年的只有三位:嫡长女先长春长公主(封号褫夺),元正帝,以及元妃所生的瑞王,后来元氏瑞王一系作乱,随着“建德治乱”灰飞烟灭了。
自古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难,穆宗二十年的荒唐,却要德宗武宗两代帝王穷尽毕生之力去拨正朝局。武宗在其整个帝王生涯中致力于打击豪商、勋贵、宗亲,澄清吏治,恢复太祖祖制。正因其种种举措极大地损害了这些集团的利益,他一生中遭遇了好几次刺杀。甚至有一种说法,当年在追击野人女真的战争中,他所中的那一箭并非是敌人所射,包括后来元妃一党里也有这些人的影子,目的便是扶持一个听话的继任者。
武宗一生只活了四十岁,纵使晚年与儿子元正帝之间颇多龃龉,但元正帝对自己的父亲依旧十分敬重。就如同当初赵灵评价的那样——武宗终其一生都在践行太祖和太宗的遗训,他无愧于大明王朝列祖列宗,无愧于江山子民,更无愧于他的君王身份。当然,他更为王朝培养了一个更为优秀的继承人。可见,孩子这种生物,实在贵精不贵多。
赵灵的态度不言自明,元正帝垂视怀里的女子,心中陡然多了一份敬重。
之后,辽东消息传开,一些臣子纷纷上奏声讨羊毛坊时,元正帝轻飘飘地一句:“赵氏已将羊毛坊上交与朕了”。于是,朝臣和他们身后之人瞬间瘪气,偃旗息鼓。一场祸事就此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