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梨花落》黄昏后的东篱

19、第 19 章

　　回去的马车上，沈子昭一直沉默不语，回昱也不多问，有些事须得自己去过那道坎儿，快到家的时候，沈子昭声音发沉，低着头看不清是什么神色小声的说道：“我不敢说那就是真的。”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回昱却立刻明白过来道：“若是你要开口承认的话，我会在那之前拦住你的。”
　　子昭看着回昱，像是非要得出一个答案似的追问道：“拦不住呢。”
　　“那就想办法让他闭嘴。”
　　子昭还欲再问，但是心里明白过来，知道这件事的人几乎都被灭了口，甚至回昱都有可能暗中处理掉不少人。
　　于是子昭问道：“值得吗？”
　　“值得。”回昱接着道：“这件事没有对错之分，而是非生即死，况且别人也是冲着你和大夫人的命来的，没道理拱手让给他们。”
　　回昱见子昭还是一副沉闷的样子，轻轻揽过子昭的肩膀笑道：“子昭，其实到现在，就算太爷发现了真相也不可能轻易动你了，就算有人知道这件事了，我也会息事宁人的交换条件，而不是把事情闹大，所以我说的‘闭嘴’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至于你是不是沈家的二少爷，现在对所有人来说，你是当朝的中丞大人更重要，对我来说，你就一直是你。”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下，这次换回昱揽着子昭往回走，到了房门口，回昱还是问了一句：“我送你回你那边？“
　　子昭充耳不闻，推开门进了回昱的房间。回昱笑笑道：“今日伺候少爷洗脸。”
　　子昭坐在床上笑了一下道：“回昱，日后不管是大哥还是别人，知道了这件事，他们说与不说，你都不要去管，也别去阻止，好吗？”
　　虽说是问话，但是子昭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回昱叹了口气，拿着手帕半跪在子昭面前帮子昭擦手，一面答应道：“好。”
　　等都洗好躺在床上后，子昭还是忍不住问：“你们小时候经常去那个荒院儿吗？”
　　“太爷每到沈府来，都顾不上我，我在那里躲清静，大少爷估计也是吧。”
　　“那后来呢？”
　　“我们遇到了也不太说话，就各自待着做自己的事，没后来。”
　　子昭顿了顿又问：“我不在的时候，你和子重走得近吗？”
　　“我和他们一起听学，下学后他常带我去书社，江大人也是他为我引荐的。”
　　“从北疆回来，第一个跟我提你的也是他。”说完这句，子昭就不再说话了，回昱不解，子昭的一些小心思，回昱实在摸不准，于是试探的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子昭揭开回昱的被子躺进去把人抱在怀里，回昱原本就已经贴着墙睡了，没地方躲了，小声道：“你能不能，回自己被子里去。”
　　“不能，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惹眼呢。”
　　回昱倒是听懂子昭话里的意思了，但是实在觉得子昭就是胡乱猜疑，于是分辨道：“没有的事，你别乱说了，就算多了几分照拂，不也是你托付的。”子昭想说没有，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这么抱着回昱。
　　方才在沈府，子昭在临走前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里的子重自始至终，都盯着在墙上的回昱。
　　沈府里里外外，数十层红绸挂满了所有的屋子，迎亲队伍抬着轿辇，轿辇一周围了红绸流苏，四角挂着攒金彩穗，摇摇晃晃的绕过雁京最繁华的街道，弥月楼被整个包下来宴请那些沈府遮不下的客人。
　　迎书一到，震亲王和白夫人送女儿出嫁，外头的鞭炮放的震天响，可惜面子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白初从抱妹妹上轿子后一路跟着，送到途中，包了火熜灰返家。等礼数都周全了之后，白初从还是暗自去了沈府。
　　震亲王回京当年回京依照太后的旨意娶了九公主生下了白尹音，因为不喜九公主，连带着冷落孩子，白初从自小带着的妹妹，也是白尹音最亲近的人了。
　　接进沈府后，新郎弯弓射箭，一众丫头婆子鱼贯而出迎上前去，随着喜娘、赞礼者的指示，过火盆、跨马鞍，一步步到堂前‘三跪九叩首’。新嫁娘被送进洞房，床上铺着龙凤被，上面撒着莲子红枣花生等，白尹音坐在喜床上等着自己的丈夫。
　　沈子重穿着大红喜服前堂招呼来宾，皇上没坐多久就回去了。堂前人声鼎沸，一片繁华好景，沈子昭自然要在众人之间周旋。沈太爷借口疲累去了书房，回昱则跟着一起。
　　“明日就要动身了，我听说子昭要同你一起？”
　　“是。”
　　沈太爷对回昱现在的态度是在不满，碍着子昭不能多说什么，就道：“子昭成婚的那日，会比今日更加风光，能做他夫人的人也必然是一位端庄娴淑的女子，无论如何都是一位女子，你可明白？”
　　要是换了之前的回昱，此时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道一声‘明白’，但是现在回昱却不想说出那两个字，就是搪塞也不愿就这样否掉自己和子昭的可能，于是回昱道：“日后的事，日后再议。”
　　沈太爷感到回昱的不同，震惊之余，他的脸上显然不悦想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点教训，正此时，徐芷柔从外头进来笑着朗声道：“公公这会就累了吗？江大人找呢。”说完，罢了罢手让回昱下去，回昱问了大夫人安，退了出去。
　　子昭原来的院子今日想来应该没什么人在，回昱打算到那里等，只是没想到今日原本应该在前堂陪众人的新郎官却出现在沈府今日没什么人的西院。
　　回昱上前祝贺，子重拉开回昱作揖的手道：“你我不必客气，从子昭回来，都没能一起说过话。”
　　回昱笑笑没说话，子重接着道：“昨日和子昭说了一会儿话，觉得有事要和你说清楚，能得一知己不易，且我自小也确实只拿你当过真的朋友，如今我和子昭不冷不热的，你站在子昭那一边无可厚非，我今日喝了点酒未免矫情，但日后我们再见，我就不再以朋友相称了，我们……”子重一笑，没再说什么回前堂去了。
　　回昱在子昭房中等了将近一个时辰，子昭就回来了。回昱早上起的太早进了屋子就躺在子昭床上睡了，外头有阿声守着，回昱也就没太在意。听到有人进来的时候回昱没想到子昭，马上从床上起身，看到是子昭刚紧绷着的身体松了下来，靠在床榄上，揉着眼睛道：“结束了吗？”
　　“没呢，没我们什么事，闹洞房我就不去讨人嫌了，咱们现在回去还是你再睡一会儿？”
　　回昱站起来道：“回去吧，今日要早点休息，明日才好早些动身。”
　　闹洞房的众人都离开后，这一日的喧嚣终于归于平静。洞房内的新娘子头戴双头舞凤钗，发髻上簪着牡丹金步摇，朱唇皓齿，眉间一朵百合微绽，胭脂染的面色绯红，一双桃花眼却分毫没有含情，双目半闭，一脸不悦。子重突然笑了起来，其实他一点也没喝醉，此时倒是觉得醉了才好，醉了倒在一边宁酊大睡，诸事不论，也好过看一张陌生的冷脸，不过子重想了想冷着也好，总比辜负了一个姑娘的一腔爱意要好的多。
　　子重没做斟酌直接开口道：“这桩婚事算皇上赏的，你也不用心灰意冷，你嫁给我，我自然能保你在府上过的无忧，等事情过去，我自会向皇上陈明再还你一个自由身，到那时，你尽可以去找自己的心上人。”
　　白尹音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原本已经死寂一般的心，似乎又被揉进一丝希望，她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样貌上与沈子昭没有丝毫相似的男人，听见他接着道：“在我们自己的院子里，你是主人，出了这个院子，先是二夫人，再是大夫人，这两个人你不得罪，就什么事都没有，我的生母，你别去见，这间屋子给你住，原本你带来的丫头，你再去挑几个合眼缘伺候着，朝上的事你别问，到时候，我能跟你担保白家东窗事发的那一日，一切与你无关。”
　　白尹音也是笑，问道：“你怎么知道爹爹就一定会失败。”
　　“因为你哥，没那个意思。”
　　提到白初从，白尹音不再说话了，但是她不喜欢被人这么照拂，她从小也是凭自己在深宅大院了过活的，她喜欢的是像沈子昭一样不可一世却还张弛有度的人，面前的人聪明冷静，但是少了生气，多了几分克制，在白尹音眼里沈子重不够令人为之痴迷，也或者她心里已经有了别人自然也就看不进去这一个了。
　　沈子重准备推门出去的时候，白尹音道：“你就这么走了，若是明日有人问起，我要怎么答，你大婚之日留新娘一个人独守空房传到皇上耳朵里，皇上怎么看，我大哥怎么想，不是非要你留下，你要走也该等后半夜宵禁后再走，亥时再回来，明日的礼没一件能怠慢的，你是觉得一大早这院子就归了我管吗？”
　　沈子重自然知道这些，但是二夫人为了他方便，确实没加派人手，而且沈太爷原本就b不在意他们，刚来的白尹音不明白其中缘由，说这些无可厚非。
　　沈子重还是转身淡淡的说道：“小妹不日要进宫，明日皇上的旨意就到，我们的事自然要一切从简，这座院子从现在开始确实都是归你管，在这里的事，除非你愿意说出去，否则传不到任何人耳朵里，你休息吧。”说罢就出去带上门。
　　白尹音伊人呆坐了许就，才让丫鬟帮自己换下身上的喜服。

　　回昱原本就没打算带什么，准备了一点干粮和两个水壶回就打算休息了，看子昭在书房翻卷宗也就没去打扰。
　　云雀过来说有人找的时候，回昱看了眼书房示意进去就好，云雀一笑道：“找的是贺公子？”
　　回昱往前厅走云雀拦住道：“在后院呢，不方便。”
　　回昱不解道：“谁？”
　　云雀只说是二夫人差人来的，其余不多说，引着回昱往后院去了。
　　小湖里的水映照着烛火光辉，粼粼闪闪，一旁的人罩着件鹅黄连帽小氅衣，里头穿了浅紫色的束腰长裙，绣着碧色荷叶和湖中水光映照在一起，别样可人。沈忘梦抿着嘴唇看到回昱过来，马上笑起来道：“阿溪哥哥。”
　　回昱看着沈忘梦边上站着的确实是支星，先开口问：“二夫人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我就是来想跟你说几句话。”
　　支星也退到一边去了。
　　今日沈忘梦见子重成婚，不由的想到自己，就想问问回昱，张出芙知道回昱心有所属，于是叫支星陪着沈忘梦去问，没结果的事，还是早断了念头得好。
　　此时的沈忘梦站在回昱面前，欲言又止，一双眼盯着面前朝也思暮也想的人，回昱只好打断这场无声的想念开口道：“大小姐，我不知道你今日的来意，我妄自猜测，要是说的不对还望大小姐莫怪，回昱对大小姐并未有丝毫非分之想，早年若是行事有过僭越，回昱在此跟大小姐道歉了。”回昱不傻，相反，他看的很清楚，沈忘梦待他与别人不同他早就知道，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女孩子不说他怎么好去拒绝，只是推辞的次数多了，以为她就能明白。
　　话说得再清楚不过了，沈忘梦也听明白，但是遇到这种事没人会一下就死心的，何况这么多年了，沈忘梦觉得他们之间总还是有情谊在的，沈忘梦小声道：“阿溪哥哥，若是你不要我的话，我就可能被送进宫，我不想去宫里。”
　　回昱当然知道二夫人不会这么做，况且沈家已经有一人进宫了，按着依临郡主那日所说，沈忘萍已经定了德妃，皇上定然不会朝令夕改，沈忘梦的招数实在太过儿戏，连她自己说罢都觉得不可信，但是这句话刚好落在了不远处站着的支星耳朵里。
　　见回昱不答，沈忘梦又接着说道：“阿溪哥哥，就算不会，我娘常年病着，我住在母亲处，免不了要看人脸色，小时候你对我们最好了，你总不能看着我一直寄人篱下吧，而且终归有一日我是要嫁人的，我都听到了母亲想把我嫁给一个年过四旬的人，就为了巩固家族关系，我不想去，要是你愿意的话，我还能…有个好的栖身之所。”
　　回昱依旧没说话，但是脑中迅速过了一遍，现下朝中年过四旬，用得着二夫人去结交的人。只有段大人，但是段大人早有妻儿，不过纳妾也不是不可能。回昱看着沈忘梦一时之间确实不知道如何作答。
　　沈忘梦还欲再说，回昱开口道：“这些事由不得我做主，而且大小姐，若是二夫人对你的婚事有了定夺，断然不会因为我做任何改动，还望小姐珍重。”
　　回昱马上明白过来，要是二夫人要是真的想和段家结亲，沈忘梦是没有今夜来找自己的机会的。
　　支星本来离得远，听见‘二夫人’后，靠近了些，把沈忘梦说的话听了个全，心里冷笑道：养个白眼狼也不过如此了。二夫人没有要拉拢段家，大夫人更是没这个意思，支星知道是二爷的主意，但是自己夫人向来同沈子昭交好，如今被这个丫头搅和一同，支星气就不打一处来。
　　回昱送客的态度以及很明显了，支星也不再等沈忘梦多说，上前道：“大小姐，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等二人出了门，回昱又叫来两个小斯吩咐道：“送她们回去，有事回来报我。”小斯得令跟了上去，没走两步，看见支星独自返了回来，支星走到回昱面前道：“贺公子，我方才多听了两句，实在冒昧了，但还是要说，我家夫人没那个意思，也没说过那些话。”
　　回昱了然笑道：“姑娘多心了，子昭和我自然清楚二夫人不会那么做，我只当是大小姐小孩子心性不懂事，请姑娘放心，今日的话回昱全当没听见，也不会传到子昭那儿去。”
　　支星松了口气，道了别出去了。
　　回昱再回去，见子昭还在书房，就端着茶进去，屋子里鹅梨香熏的呛人，回昱不由得咳了两声，子昭闻声，起身把窗打开，又去熄了香，接过回昱手中的茶盘放去书桌上倒了一杯递到回昱手上，回昱喝了一点后，子昭又接过回昱手中的茶杯问：“好点没？”
　　回昱点头问：“怎么点这么浓的香。”
　　“这个味道跟你身上的味道有些相似，方才你不在，就点了香，看书忘了，香就一直点着。”
　　回昱现下对子昭说这些话都有些习惯了，就问：“那你接着看，我先去休息了。”
　　子昭忙道：“一起，原来你是来叫我睡觉的。”
　　闻言回昱觉得自己可能还是不太习惯，没管子昭自己回房了，子昭后脚跟着就进去了，进屋后关上门问：“我还以为你睡下了，刚在干嘛呢？”
　　“没什么后院走了走。”
　　“哦，阿慢说小梦来过了？”
　　回昱眯起眼看子昭道：“你有什么就直接问，别拐弯抹角的。”
　　“没什么，就想知道，你跟她说清楚没。”
　　“说清楚了，放你的心吧。”
　　“哦。”
　　子昭上前从后边儿抱住回昱道：“哎呀，我就…我还不能吃醋了，谁让你见她不告诉我的。”
　　“我怕你像现在这样。”
　　“我现在怎么了，我又没说什么，再说了，我多问几句不是说明我在意你吗，难道你不想我只对你一心一意？”
　　回昱倒是心里是想的，但是‘想’这个字怎么也说不出来，等了许就子昭见回昱没反驳就道：“你也是想的对吧，我也是这么想的，等咱们帮着皇上把头等大事解决了，我们就不管朝堂上的事了，也不管沈家的事，我带你去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咱们自己搭个屋子，过‘赛神仙’的日子怎么样。”
　　回昱笑了道：“快睡吧，净说胡话。”
　　“没说胡话，真是这么想的，别不信我，以后我对你说的话也都算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