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三十五，昔年残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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岄墨做了一个带着淡淡松墨香的梦。
恍然间，好像又回到了多年前的孩提时代，繁华的夜市，熙熙攘攘的人海，街边的琉璃灯闪耀得令天上的繁星也失去了光彩。常先生抱着他在街头看杂耍，看着看着，不知怎么的就趴在常先生的肩上睡着了……
那令人安心的松墨香，还有温暖踏实的触感，令睡梦中的岄墨双眼有些发酸。
记得常先生曾对他说过：“放心罢，除非你自己不要我管，我就永远不会丢下你不管。”他还说过：“我要守着看你长大。”可是，可是后来，却突然有一天不辞而别，丢下他远赴了边塞，很久，很久都再没有回来……
他怕是，早已经忘了曾许下的诺言，甚至还忘了，那个曾赖在他怀里安睡的小孩。
虽然时光早已将记忆中的悲喜都渐渐冲淡，但还是忍不住在睡梦中伸出手，搂住他的颈脖，将脸深埋进他的颈窝，任泪水濡湿他的鬓角与青衫……常先生，常先生，这么多年你不在我身边，但我还是别无选择地长大了，长大后方才懂得儿时的幼稚和你当初的无奈，可还是依然，懦弱得让自己都讨厌……
“岄墨……岄墨……”
迷蒙之中听见有人在耳边隐忍地低唤，好似拨动了低音的琴弦，还用温暖的手掌轻拍着他的后背，小心翼翼地抚慰，直至他的心渐渐平息，再一次陷入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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岄墨一觉醒来，已是转天清晨，才发现自己已不在皓芳楼，也不在宫里的尔音殿，而是在舅舅的太保府中。
一向待他宽厚慈爱的舅舅，这回也难得地板起脸训了他一番：“头一日去中书省上任，不好生尽忠职守，偏偏跟着去那皓芳楼花天酒地，还醉得不醒人事，若不是常侍郎及时将你送回来，还指不定会闹出什么乱子！你虽然年纪尚轻，但来年也是要成家的人了，以后行事要有分寸，切莫再做出什么荒唐事了，若是被陛下知晓，到时恐怕就连我也保不住你了！”
原来，昨日那些光景不是幻觉，当真是常先生……没想到一别多年，再见时，竟又被他看到自己最狼狈的场面，更没想到的还是，他竟是那个不肯接见自己的侍郎大人，今后的顶头上司……
思及此处，岄墨又窘得不知如何是好，直至再次迈进中书省所在的郢华殿，依然还是忐忑得难以释怀。埋着头匆匆行至匀殷阁，正要向上头的舍人及同僚们问安，却发觉这些人看他的眼神，比昨日更加奇怪，看得人浑身不自在。
昨日在席间抚着他的手不放的那位舍人，此时一身官服道貌岸然，对他宣道：“侍郎大人有令，即日起姜主书转去侍郎大人的书房当值，就不必来这匀殷阁了。”言语间，神色却颇为耐人寻味。
“原来侍郎大人也好这一口……”
“你没见昨日一见面就抱上了吗？比吾等还猴急啊。”
“侍郎大人家中不是已有娇妻美妾，近日还将为新添的小公子办满月么？”
“刘舍人您不也一样，明明家中妻妾成群，却还是照样在外眠花宿柳，乐不思蜀吗？”
“呵，这个……人不风流枉少年嘛，大家彼此，彼此啊！”
一旁有人正恣意地“窃窃私语”，笑得好不暧昧，不想一抬眼却正好触上未来驸马爷饱含怒意的眼神，虽然依旧是眉眼盈盈水波横，却跟昨日那任人摆布的模样判若两人，慌忙都敛去笑意噤了声。
“当初侍郎大人在宫中担任侍讲学士之时，在下作为皇子伴读也算是他的学生。如今侍郎大人是看在那时的情面上才对在下多加照拂，还望各位大人不要曲解了才是。”
岄墨咬牙说罢，便向各位舍人行礼告退，也顾不得许多，就转身快步迈出了匀殷阁。
殿外天青日晏，心中却乌云不散，一想到明明是常先生为了帮自己解围，却反倒连累他清誉受损，被人说得那样不堪，岄墨就难受得紧，也不知这是怎么了，别人对他怎样都没有关系，就是受不得别人乱说常先生一句。
但步出匀殷阁，却没有径直往常先生的书房走去，不知为何，心里明明惦着常先生，却又害怕再见到常先生，在穿过月桂飘香的庭院之时，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仰头看着那些枝繁叶茂的参天古木，任阳光从枝叶间斑驳洒落。
记得儿时曾对安王殿下说过，自己想长成一株威风凛凛的大树，经得起风吹雨打，不需要别人的保护。
但安王殿下却不置可否地看着他说：“就算是树，岄墨定也是一株开花的树，应当养在釉瓷花盆里放在雕檐下，不然任狂风暴雨将花吹散打落，岂不可惜了？”
玉师傅却在一旁淡淡笑道：“殿下莫要忘记了，就算是不被雨打风吹落，花期还会一岁一枯荣。”
难道当真只能一岁一枯荣，注定长不成真正的大树？
像常先生那样的大树……
透过枝叶的缝隙望向更辽远的青空，青空中有几只风筝在悠然飞升，越升越高，直至化作几粒朱砂痣，渐渐隐没。定是哪家贪玩的孩童，正将那些个小小的心愿，往天空中铭刻……
忽而一阵大风吹过，风筝趁机将线挣脱，尔后，却体力不支地坠落。
眼看着有只风筝径直坠向这庭院某处的林中，岄墨忙快步朝那方赶去，一边抬头仔细搜索，却始终没能寻到那风筝的残骸，心头正有些莫名的空落，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个低醇的声音，隐隐带着一丝微愠：
“你耽搁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找这个？”
蓦然回转，竟是那身眼熟的绀青色朝服，还有那张，多年来在梦里才能看见的脸。此时这脸依旧俊雅如初，依旧还是习惯性地薄唇紧抿眉心微锁，但那眸光却幽黑得深不可测，再不复多年前的朗月清风。
而他手中拿着的，正是一只有些残破的纸鸢。
“常……”那曾唤过千百次的三个字即将脱口而出，却又生生咽了回去，转而改为后退三步，深深俯头一喏。
“见过侍郎大人……”
昨日那些小心翼翼的抚慰，还有那一声声隐忍的低唤，终究只是个梦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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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您看看这盏西域送来的金玉美人灯，上面镶的可是夜明珠，据说一到夜间，不用掌灯都能亮如白昼，像这么大的夜明珠，可真真是稀世珍宝，绝无仅有啊……”
“殿下，您看这卷竹简，传说可是稽叔夜传下的琴谱，皆出自他本人亲书啊……”
“殿下，您再看看这只玉瓷瓶，可像曾经被三殿下他们打碎的那只？”
沐青殿的宫人将一件又一件新添的宝物陆续呈上给安王过目，其中不乏此番玄帝大寿时邻国异邦献上的珍宝，还有安王大婚时各方送上的贺礼。一旁的近侍一一讲解给安王听，以期能为病中寂寥的安王消忧解闷。但无论再稀奇的宝物，都没能让斜倚在锦裀上的安王恢复半点神采，始终还是面目苍白，神色恹恹，整个人似乎都已游离于世外。
无计可施的近侍只得又小心翼翼地问询：“殿下，听说今日陛下赐来的异族美人，不仅生得风流貌美，还有一副堪比黄莺的好嗓子，唱的那些异族曲子，余音能绕梁三日，不如……传她过来让殿下瞧瞧？”
“传。”安王终于微微开了口，却是低声命到：“去给本王传岄墨过来。”
近侍俯下头一脸的为难：“殿下，岄公子还在中书省，尚未散值回宫……”
“立刻传他回宫，就说……就说本王病重将薨。”
“殿下！”近侍及侍立的宫人皆齐齐跪倒在地，“这话可使不得！奴才们就算有一万颗脑袋也不敢说！”
“本王这还没薨了，你们就已经不再听命于本王了？”安王的话音依旧虚弱，但听得宫人们心头一凛，屏神敛息，连大气也不敢喘。
整个寝殿沉寂得令人窒息，唯有香炉上的袅袅轻烟，还在冉冉升腾，悠然自在。
忽而听得殿外的宫人传来一句：“龄侧妃进见！”
随即一阵药香飘进，只见一身粉衣朱裙的侧妃龄安，斜挽云鬓头插玉簪，一脸素净地捧着紫檀云雕托盘婷婷袅袅地走进了寝殿，行至安王榻前盈盈下拜，“殿下，服药的时辰到了，这药是妾身亲手熬的，还望殿下不要嫌弃。”
安王微微扫了她一眼，淡淡道：“真是难为爱妃了。”
龄安闻言一怔，自大婚以来从未正眼瞧过她的安王殿下，还是头一回待她如此客气，而且还称她为“爱妃”……
大喜之下，赶忙回道：“殿下哪里的话，能在殿下身边服侍殿下是妾身的福分，倘若能让殿下早日康复，妾身就算天天亲自熬药也甘心！”说罢便起身服侍安王用药，用汤匙舀起一勺汤药，仔细吹得温凉，再小心翼翼地递送到安王的唇边。
安王垂眸看着那勺中的汤药，虽然面容瘦削苍白，但依旧难掩那与生俱来的俊秀与矜贵，他张开薄唇喝下，因汤药的清苦而微微皱起了眉心，但很快，唇角却又漾起一丝极淡极淡的笑意，看得龄安愈加喜不自禁，忙又舀下第二勺，吹拂过后正欲再次送到安王唇边，却发现此时安王的脸色早已风云突变，正用手捂住嘴，修眉紧蹙痛苦难耐，几声呕咳之后，那指缝间竟渐渐渗出血来！
“殿下，殿下！”宫人们慌忙围拢过来，“快，快去传御医！”一时间，叫御医的叫御医，拿手巾的拿手巾，还有那端茶递水，抚背拍胸的，乱作了一团。
安王却在众人的簇拥中，极力伸出手指向还一脸不知所措的龄安，痛苦地挣扎喘息：
“你……你竟敢……下……毒……”
啪嚓一声脆响，龄安手中的药碗跌落，玉碎瓷裂地散落一地……
作者有话说
第35章 三十五，昔年残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