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咒》省影

6、绯月染梦（2）

　　赵同欢坐立不安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满脸的湿汗。她时不时地抽几张纸擦去，目光紧紧地盯着简安，不敢离开半步。

　　赵同欢是在五岁的时候，第一次遇见简安发病的。
　　那天，她邀请简安上她家里玩，两个小孩子，开心得过了头，于是她没有注意到，甚至连简安自己也没有注意到，那略显苍白的面色。
　　两人忘了时间，临近天黑简安都未回家，也没想起与父母报备。
　　天黑之后，简安开始呢喃喊冷，唇部也慢慢发白，小小的赵同欢被吓着了，哭喊着下楼叫爸妈。赵家父母正接到简家寻人的电话，捧着手机一上楼，便见简安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赵母伸手一探，简安呼吸微弱，看上去情况极为紧急，忙跟简家说了，又打算把孩子送去医院。
　　奇怪的是，简家却平静得很，只说不用送医院，他们马上过来接人。

　　事后，简母才告诉赵家，简安从小就有这毛病，每到月圆之夜都会出现心跳缓慢、无故失血的症状，过了十二点就慢慢恢复了。来云江之前，也曾在医院检查过，但是查不出病因不说，还闹得沸沸扬扬，流言四起。
　　“我们就希望孩子能远离那些奇怪的目光与是非，简简单单、平平安安地长大便好。”

　　五岁的赵同欢当时什么也不懂，却记得简母说这话时，温柔爱怜的目光。

　　***

　　离十二点只差十分钟。

　　赵同欢微微松口气，正想起身喝口水，却见简安忽然眉头紧皱，神色极为不安的样子。
　　赵同欢赶紧握住她的手，触感依然冰凉。她俯身，探了探简安的心跳，却意外地发现简安的心跳不似刚才那么缓慢，竟好像在渐渐恢复正常。
　　赵同欢看了眼时间，离十二点还差八分钟。
　　她乍惊还喜。竟是提前恢复了，莫非简安这旧疾有所好转？
　　她握着简安的手在床边坐下，时不时替床上的人掖掖被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简安的手忽然微微颤抖起来。
　　赵同欢心下一惊，莫名有些不安。她抬手抚上简安的脸，一片冰凉，依旧毫无血色。
　　简安眉头紧皱，嘴里好像在喃喃些什么。
　　“安安？你在说什么？”
　　赵同欢俯身去听。
　　“不……不要……”
　　“不要？不要什么？”赵同欢急急地道。

　　没有人回答她，床上的人只是在重复着这两个字，眉头越皱越深，似乎在抗拒什么。
　　赵同欢有些慌乱，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得再次去探简安的心跳，想寻求一点安心。
　　然而，落手处，简安心跳如雷，极凶极快，像要冲破她的胸膛。

　　赵同欢陪简安度过很多次月圆夜，尤其是两人来南洲后，每一次，她都陪在简安身边。
　　可是从来没有遇过这种情况……

　　正慌乱无措之时，简安忽然平静了下来。
　　赵同欢莫名觉得心里一凉，她缓慢地，小心地，再次将右耳贴上简安胸口……
　　寂静中，她面色刷地变得雪白……
　　简安的心跳，停止了……

　　时间依然不紧不慢地、一分一秒地流逝。
　　而距离十二点，还差三分钟。

　　赵同欢双腿一软，跌坐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愣了两秒，又慌张地找到手机，双手颤抖得厉害，脑子里一片混乱，一时不知道该打给简家，还是打给急救中心。
　　手指完全不听使唤，不知道误触了哪里，电话已经拨了出去。

　　***

　　石灰色的台阶上，祈遇斜倚在一旁，头一点一点的，困倦到不行的样子。
　　忽然感觉身旁有动静，祈遇猛地睁眼转头。见是周其年站起身来，他也忙跟着起身。
　　“你总算要回家了？”

　　从简安家出来后，周其年根本没准备回家，竟是打算生生在小区里守一夜。

　　周其年摇摇头：“我准备去买两瓶水。”他又略带歉意，“你真不用在这里陪着我。现在晚了，你去我家睡吧。”
　　祈遇摆了摆手，正准备说点什么，忽然手机在口袋中响了起来。

　　他一看来电显示，“欢欢学姐？”
　　周其年一听，一把夺过手机，脚步一转便往赵同欢家快步走去，“她怎么了？！”

　　赵同欢一愣，也来不及想怎么打给了周其年。她语带哭腔，说话也有些不通顺：“安安……她……她突然停了……刚刚一下慢……一下快……然后……”
　　电话里，周其年打断她：“我在门外，快开门。”
　　赵同欢跌跌撞撞地跑去开门，慌乱间带倒了桌上的水杯，玻璃碎了一地。
　　她顾不上这些，打开门，见周其年站在门外，目光又紧又沉。身后还跟着祈遇，气喘吁吁的。

　　周其年见屋里一片狼籍，额角直跳，快步往房间走去。

　　那人躺在床上，安静地没有一丝起伏，周其年探手向她鼻尖停了一下，又朝她颈间探去，面色一白，沉声道：“祈遇！叫救护车！”
　　赵同欢还想阻止，周其年已失了耐心：“你想守着人没了是吗！”
　　赵同欢声音一息。
　　祈遇也未曾遇过周其年如此戾气的模样，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简安，只见周其年脸色极为难看，赶紧叫了救护车。

　　周其年掀开被子，双手交叉重叠，紧紧在简安胸部用力按压。
　　一下。
　　两下。
　　三下……

　　“简安，醒醒！”
　　他仅有的自尊心似乎也跟着她的心跳一起消失了。
　　“我没有资格管你好不好，那我求你，求你好起来！”
　　“那世留下的缘也好，怨也罢，你若厌我，我可以放弃你，不再扰你。”他语气屈服而绝望，“只要你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

　　周围一片混沌，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双眼紧闭，低垂着头。她感觉体内的鲜血正从胸口疯狂地涌出，意识一点点失去。

　　“简安……简安……”
　　隐隐约约地，好像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简安……醒醒……”
　　声音仿佛又近了一点，好像有些熟悉。

　　“简安……求你好起来……”
　　声音更近了。

　　不该这样的，那个人该是意气骄傲，不该这样的，低声下气。
　　她意识混乱，却想不起那个人究竟是谁。

　　“……我可以放弃你，不再扰你。”声音越来越清楚，“只要你长长久久，平平安安。”

　　他要放弃她了……他又要弃她了。

　　心中一恸，她浑浑噩噩的，有什么熟悉又陌生的情绪翻涌，湿热顺着眼角滑出。

　　***

　　周其年手下按压简安的胸口，面色冷峻麻木。

　　十五。
　　十六。
　　十七……

　　“扑通！”

　　做到第十八下的时候，周其年忽然感觉手下好像颤动了一下。他停了下来，大气都不敢出，细细地感受。

　　“扑通……扑通……”

　　终于感受到她的心脏重新跳动，周其年竟觉得双腿有些发软，他努力抑制双手的颤抖，向简安鼻尖探去。
　　虽然很弱，却明显感觉到了她的鼻息。
　　他平静下来，想要收回手，却见那人眼角滚出一颗泪来……

　　心中泛起细密的疼痛，他一时心起眷恋，低头以唇轻轻吻去了那泪珠。
　　失魂落魄间，他听得那人声音极轻，似哀似怨。
　　“你又要弃我了……”

　　***

　　医院病房里，医生站在病床前，眉宇间带着丝尴尬和疑惑。

　　“从各项情况来看，病人似乎刚经历过大量失血，但是经过检查，她没有任何外伤，也没有任何内脏性出血，目前我们还无法知道病因。不过现在已无大碍，只是身体还很虚弱。”

　　赵同欢将医生送出病房后，回到病床前，看着面前的另两个人，没有说话。
　　周其年转身拉过一把凳子坐下，面色平静：“你并没有向医生说她心跳停止过几分钟的事情，之前也一直不肯来医院，而医生却说查不出任何原因。”他盯着赵同欢，目光摄人，“你们都说是旧疾，那么折腾了这么一宿，我们难道还是没有资格了解，你们想隐瞒的，到底是什么情况吗？”
　　赵同欢低下头，抿了抿唇。
　　踌躇间，赵同欢的手机忽然响起。她一看，来电显示是江姨。
　　简安的母亲，江听兰。

　　赵同欢这才想起，往常每个月都会与简家通个信。但今晚事发突然，她慌里慌张的，也忘记这回事了。
　　赵同欢接起电话，江听兰的声音听起来依然温柔，却明显带着些不安：“欢欢啊，我们这一晚上一直没接到你的消息，安安她没事吧？”
　　赵同欢略略思考了一下，认为这件事还是有必要让简安父母知情：“江姨，安安现在已经没事了，您跟简叔先放心。但是今晚，安安她的情况……确实有些不一样。”
　　“怎么了？”
　　“不到十二点的时候，安安的心跳……忽然停止了。”
　　令赵同欢惊讶的是，江听兰的语气中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意外。电话里，她只微微沉吟了一会，便接着问道：“……然后呢？”
　　赵同欢瞥了周其年一眼，将事情一五一十同江听兰说了。
　　不想江听兰听罢，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你是说，那孩子帮她做心肺复苏，她就恢复过来了？”
　　赵同欢觉得江听兰的反应很奇怪，回答道：“对。有……什么问题吗？”
　　江听兰没有回答她，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只寒暄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赵同欢有些茫然。
　　她视线落到简安身上，又转移到周其年身上，左思右想，想不出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偏生江听兰的反应太不对劲了。

　　周其年与祈遇对视了一眼，轻咳一声。
　　赵同欢反应过来，想起之前周其年问的问题，事到如今其实也瞒不下去，但这两人之间又实在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许久，她道：“既是安安的旧疾，那等她醒后，自己决定如何跟你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