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养猪、我养你啊》秋野若昧

42、风雪夜归人

　　大寒。寒冷到极致。
　　二十四节气里的最后一个节气。
　　大寒一过，又是冬去春来的新一个轮回。

　　大寒迎年。
　　古说腊月底诸神上天，这时的人间百无禁忌，赶在这时婚娶不用挑日子，又是农闲，所以旧时民间景象是“岁晏乡村嫁娶忙”。
　　是谓“赶婚”。

　　顾仁青妹妹结婚，柳清清也被邀请去参加婚礼，星空主题的婚礼现场，顾仁青正招呼宾客的时侯，接到了一个电话，表情变得微妙起来。
　　他看着宾客席上一身月白旗袍的柳清清，还是硬着头皮走到了她身边，难得的有了一丝不自然的尴尬，“清清啊，你还记不记得我说养殖厂扩建，要种养结合建蔬菜基地的事？”
　　柳清清仰起头看他，笑着道：“记得啊，有进展了吗？”
　　顾仁青的脸色有些不自然，摸了摸鼻子，继续说道：“有两个相关经验者，额，自称是你的粉丝，就你那个免费午餐时火出圈的视频你还记得吧？他们想和你吃顿饭聊一聊，人已经快到楼下了，就一楼咖啡厅，你看要不要去见一下？”
　　柳清清拿了披肩起身，“好啊，那我去见一下，不就是吃顿饭，你看上去怎么这么为难？”
　　顾仁青有些不好意思地又摸了摸鼻子，“怕你觉得打扰，你之前不是说不想被一时的热度影响生活？”
　　柳清清笑了，“你之前不是也说如今的农村已经不是旧社会的农村，要把握好国家各种惠农政策和互联网+自媒体的风口，把农村打造成年轻人创业创新的好地方吗？我已经想开了，后续如果发展电商推农产品，肯定要直播带货，到时候可能我们还要发愁我热度不够。”
　　顾仁青欣慰地看着她，替她整了整披肩，“你能这么想我很开心，那你有什么应付不来的，立刻打我电话，我下去接你。”
　　“好。”柳清清拢了拢披肩，出了婚礼的宴会厅。

　　另一边，夏思颖看到周京墨的手机通讯录，被第一个单词吸引。她拼了出来：“A-c-u-s-h-l-a，这啥啊？”
　　周京墨整了整领带，对着后视镜整理自己的头发，回她说：“爱尔兰语，意思是爱人，心爱的人。”
　　夏思颖啧啧称奇，这备注整的还挺牛逼，她多此一举地问道：“所以这个号码是清清的？”
　　周京墨白了她一眼，看白痴一样看她，“除了她还能有谁吗？”
　　夏思颖冲着他比了一个大拇指，“不愧是你，让我承受了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狗粮。”
　　周京墨要下车的时侯，觉出了“近乡情更怯”是个什么意思，为了缓解心情，他主动和夏思颖解释：“选这个词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相同意思的词有无数个，但是你看A开头的，点开联系人方式的第一个人就是她，对不对？”
　　夏思颖礼尚往来，回了他一个白眼，“跟我说这么多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到她本人跟前说。”

　　柳清清到了一楼咖啡厅，看到外面在下雪，就拢着披肩出了大厦，站在咖啡厅的门口看雪。
　　隔着人声嘈杂，她似乎听到有人叫她，她一抬头，就看到夏思颖激动地挥舞着双手冲她打招呼，然后推了身边的人一把。
　　柳清清看清那个西装外面套着灰色大衣的人，脸色一僵，扭头就往广场外走。她很难说清那一瞬间的心情，像是在做梦，又知道那不是梦，可她三番四次下定决心不要的东西突然奔她而来，她有一种莫名的惶恐。

　　周京墨一看柳清清要跑，也不故作矜持了，直接把装着计划书的手提包塞到了夏思颖手上，拔腿就开始追，“清清——清清——”

　　柳清清还穿着那双隐形跟的绣花鞋，想跑也跑不快。
　　她想起了昨晚自己做的梦，她梦到学生时代被叫到讲堂上默写古诗词，她还记得自己默写的那首诗，“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
　　她写出了前两句，后两句她烂熟于心，在梦里却怎么都写不到黑板上，梦里的她站在黑板前，手似有千斤重，就是写不出后两句，她明明会背的，可就是写不到黑板上。
　　她打不破梦里的困境，难受地醒来，倚在床头，望着眼前那一片浓稠的黑暗，呓语似的念出了后两句，“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现如今，她的愁心、她的明月，就在她的眼前，她却不能平静地面对他。

　　周京墨没几步就追上了柳清清，雪簌簌地往下落，落在两人的头发上、衣服上。
　　周京墨的一只手紧紧抓着她的胳膊，他抬起另一只手拂去柳清清头发上的雪，但是雪越落越多，他傻傻地抬手挡在她的头顶，希望替她遮去一些风雪。
　　他有无数的话想说，事隔经年，久别重逢，他却不知道说哪句话最好。

　　柳清清仰头看着他，眸子里聚了一片水雾，她有些委屈地问他：“你怎么回来了？你回来干嘛呀？”
　　离我而去的人和事那么多，我都安慰好自己不再悲伤了，你怎么回来了呢？离我而去的人和事那么多，你却回来了，所以你回来干嘛呀？

　　周京墨看着她发红的眼睛，有点恨自己为什么没有三只手，这样他就能一只手抓住她让她逃不开自己，一只手替她挡去风雪，另一只手去接住她将落未落的眼泪。
　　他最终还是收回了那只挡在她头顶的手，在外套上蹭去雪水，捧住了她的脸，拇指摩挲着她的脸庞，叹息似的反问了一句：“是啊，我为什么又回来了呢？清清——”

　　夏思颖终于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有一丝丝的犹豫，这种情况下，一个合格的工具人应该做些什么呢？有没有人给她一本《论工具人的自我修养》做参考？重金求购！
　　她吸了吸鼻子，抱着包，无语地抬头看了看越下越大的雪，还是破坏气氛地开了口：“你看，咱是不是进去聊？这雪还挺大的哈。”

　　三个人进了咖啡厅，夏思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两个人的电影不该有自己的姓名，她把电脑和计划书往桌子上摆好，拎着外套起身：“我不管，我要去吃席，两年前吃席我没赶上，今天我说什么也要吃席，你们俩聊，我去9楼找顾仁青。”

　　夏思颖一走，剩下的两个人有些尴尬，周京墨心里慌的一批，努力做着表情管理。稳住，能赢！
　　他左右晃了晃脖子，手指勾住领带松了松，主动开口把握聊天节奏，“清清，我来给你讲一下我们构想的农场模式。这是计划书，你先看一下。”
　　柳清清无意间松了一口气，主动接过了计划书研究了起来。
　　周京墨抱着电脑，坐到了她身边，方便给她展示PPT图解，“我们打算采用CSA社区支持农业的运营模式，也就是在种植季节之初，消费者先下单，预付给农民这一年种植的收益。农民按照客户要求种植，并使用生态可持续的种植方式，保证食品的安全。这样，消费者就变成了农民的股东，与农民共同承担种植过程中的风险。”
　　柳清清探过身子去看他的电脑，问他：“我不知道我理解的对不对，你的这个模式就是把线上农场搬到线下，花钱租一块地种菜养猪，然后收获真实的农作物？”
　　周京墨点头，“你这样理解也可以。依托我国的基建和冷链物流，是可以实现这个模式的。而且这个模式能做到生态系统的自我循环和可持续发展，也符合18大绿色农业的发展要求。之前顾仁青不是说要实现乡村振兴先富带后富，这个模式是能提高农民收益的，还能吸引青壮年劳动力回流，带动就业率。后期如果运转顺利形成规模，发展消费者的实地采摘，周边旅游业等第三产业也能发展起来。”

　　周京墨说完，端起面前的咖啡喝了一口，注视着柳清清一页页地翻着PPT。
　　咖啡的香味里，他想起了两年前，如果他没记错，那时应该是立秋刚过，柳清清让他思考人生，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三天，当时很多来不及细想的想法都有了大把的时间整理。
　　他想到了春日田野偶遇一位农学家，远处河水流淌而过，油菜花金灿灿的一片。那时候他的心里已经种下了一颗关于田野和农业的种子。
　　还有夏夜月色下，那个说比起月亮选择弯腰捡六便士的女孩儿，她教会他要脚踏实地再仰望星空。
　　他想起顾仁青和他说，柳清清焦虑的时侯就会失眠。她看昙花的时侯是凌晨四点，他捋清一切之后，后知后觉是自己让她焦虑了。
　　他感到抱歉，又感到庆幸。

　　顾仁青还跟他说：“周京墨，你知道吗？清清和你不一样，她是一个习惯性想很多的人，她在拒绝你的时候，大概把你未来结婚她要随多少份子钱，以及你俩死后埋在什么地方，她都想清楚了。”

　　柳清清还趴在他电脑前看PPT，她侧过自己的椅子，半个身子前倾，像是趴在周京墨怀里。
　　周京墨的目光落在她旗袍领子处，她盘好的发髻有些松了，一些碎发落在她的洁白修长的后颈上，说不出的慵懒的美。
　　周京墨把咖啡杯放回桌上，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缘，威基伍德的骨瓷杯，漂亮的奶白色，单薄精致的美。

　　他就那么撑着那只臂弯在桌上，不过分放松，又不过分紧绷。

　　他叹息似的开口：“清清，所以我现在是合适的人了吗？”
　　你可以选择合适，而我输给了喜欢。
　　所以，我现在是合适的人了吗？

　　柳清清整个人都有些僵住了，她也是现在才意识到，自己现在半个身子都在他怀里，躲开也不是，继续保持也不是。
　　她尴尬的时侯，想起了一生的三次好运，一次是爱上你，一次是你爱上我......她当时觉得人不能太贪心，两次已经足够了，没想到命运待她不薄，给了她第三次好运。
　　第三次是永远陪着你。

　　柳清清的心里有些发胀，她坐直了身子，嘴角轻轻勾起，语气温柔地问他：“周京墨，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顾仁青说我是一个很好的人，但是他对谁都这么说，我不信他的话。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周京墨反问她：“我说了你就真的信吗？”

　　柳清清微微低着头，垂下眼，轻轻地开口说道：“所有人都说我做的很好了，这是成年人的客套礼数。即使是顾仁青，他的夸奖难免带着鼓励的成分。所以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我的，我也不在乎其他人怎么看我，我只在意你是怎么看我的。我怕自己不够好，配不上你的喜欢。”

　　周京墨忽然觉得心酸，他心爱的姑娘看似强大又独立，其实也有自己的不自信，像是一只刺猬，浑身都是尖锐的刺，肚子却是柔软的。
　　现在他的姑娘，把她最柔软最软弱的地方，暴露在了他的跟前，像是把自己的死穴递到了他的手里，他心里酸软一片，近似乎感动。
　　他来之前想了很多话，也打好了腹稿，此刻他发现他都用不上了。
　　他说：“清清，你是个很好很好，好到值得我一辈子喜欢的人。请不要低估我喜欢你的分量，那证明了你有多好。”

　　柳清清的眼眶又开始泛起水雾，她接下了这份喜欢，她说：“周京墨啊，你一定要死在我前面，这样我就能做那个在你的葬礼上描述你一生的人。”

　　下来喊人吃席的夏思颖，好巧不巧听到了柳清清最后一句话，她脑子比腿快，嘴比脑子快，还没站定就问了一句：“所以你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如果眼神能杀人，周京墨已经把夏思颖杀了千万遍了，这个工具人真的很不合格！
　　但没关系，他作为最佳辩手，逆风翻盘的加戏能力还在。
　　他说：“是啊，我们是什么关系呢？说是朋友太疏离，说是知己又太过火。不如，就叫老婆。”
　　他转过身，笑看着柳清清，招财猫似的摆了摆手，“嗨～老婆～你养猪，我养你啊～”

　　夏思颖直接瞳孔地震，我明明只离开了半个小时，怎么像是离开了一个世纪？真就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到乡翻似烂柯人？

　　柳清清这次没躲，大大方方地回望过去，问他：“在那之前，我来翻一下旧账，之前你不是说不回国了吗？你知道什么事都瞒着老婆，会有什么下场吗？是会遭受家庭暴力的。”

　　夏思颖直接好家伙，好家伙周京墨你可以啊，我就上去叙旧的功夫，你就抱得美人归了！
　　而我这个单身狗一嘴的狗粮，还不得不担任氛围组工具人替你求情：
　　“清清，要不咱再想想？这大好的日子，马上就过年了，进医院就不好了！”

　　周京墨想起顾仁青说，柳清清把两人死后埋在什么地方都想清楚了，还有刚才她说要做在葬礼上描述自己一生的人。
　　他笑着说：“没事儿，让她打，我也已经把墓地选好了。虽然有点贵，但是我爸肯定会给我买下来的。”
　　柳清清、夏思颖：？？？所以你为什么要用也？？？？

　　顾仁青配合夏思颖和周京墨演了一出戏，说谎说的感觉鼻子都要变长了。
　　他迟迟不见人上去，也下来喊人。
　　“清清，思颖，京墨，新郎新娘要入场了。”

　　“好耶好耶！能跟你妹说把新娘捧花抛给我吗？”
　　夏思颖跑到顾仁青身边闹腾，也不知道顾仁青说了什么，夏思颖张牙舞爪地往他身上扑。

　　周京墨握着柳清清的手，并肩走过人声嘈杂，他说：“别怕美好的一切消失，我们先来让它存在。”
　　柳清清回握了他的手，微仰起头，笑着看他：“好。”

　　她想起了曾经夏夜的当时明月在，还有那出没唱完的《锁麟囊》，那出戏的最后一折叫做大团圆：“这才是今生难预料，不想团圆在今朝......”

　　天公作美，雪还在下。
　　是绿螘新醅酒的红泥小火炉，也是柴门闻犬吠的风雪夜归人。
　　遇到了就是遇到了。等到了就是等到了。
　　是千山万水，也是四季轮回。
　　其实，是爱。

　　【正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