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又一更》琉夫人

3、第三章

　　她不知道这面竟有这么辣，她从小爱吃辣，但平心而论，这碗面并不是奇辣无比。一般人都能吃得下去的。

　　她此刻，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心里有点七上八下的，自觉做了错事。

　　男人终于平息了，他没发现徐露的神情，盯着那碗面，微微喘气吐槽：“我靠，这……什么辣椒，这么辣……”

　　“不好意思啊。”徐露攥着衣角，坐了下来。

　　男人愣了，看了看她，不说话了。

　　徐露道：“我不知道你不能吃辣，不然换一碗吧，有肉丝面，还有……”

　　男人摇了摇头，盯着这碗面：“挺好吃的。”说完，又低头吸了长长一绺，大快朵颐起来。

　　“……”

　　说真的，要不是他怕辣，这副样子看起来，真的像三天没吃饭似的，不知道的以为这碗面有多香。

　　徐露看着，竟不知不觉也饿了起来。她继续低头啃鸭脖。

　　本想把鸭脖也分他几个的，可她的鸭脖……要的是麻辣的那种，徐露偷偷瞥了他一眼，他脸上被辣椒咳出来的红晕还没下去，赶忙打消了自己这个“慷慨”的念头。

　　男人吃完，站起身，端起餐盘向外走去。

　　“诶！你知道餐盘放哪里吗？”徐露叫道。

　　她看着男人径直走向了餐盘回收处，没有一丝迷茫和犹豫。

　　她想起他刚才来时在观察什么。

　　回来后，男人把剩下的矿泉水一饮而尽，瓶盖拧上，放在了桌上。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他盯着徐露。

　　徐露无法在别人注视下吃东西，她只好把手套摘下来，收起鸭脖，顺便摸了摸包里的纸笔，犹豫着要不要把它们拿出来。

　　就在她思考时，男人低头看了看手表。

　　徐露不愿耽误他的时间，开门见山：“你来找谁？”

　　男人愣住。

　　徐露解释：“我做采访，了解一下你的背景，也很正常吧？”

　　男人若有所思点头。

　　“找我妹。”

　　妹？亲妹还是表妹？亲的还是认的？是她理解中单纯的那个“妹妹”吗？

　　看他眼神不像骗人，徐露点点头，又问：“那你是她哥哥咯？在哪里上学，上学还是参加工作了？什么工作呢？”

　　这回，男人没有再回答她，只盯着她。

　　徐露被看得有些发毛，急忙掏出笔记本，换下一个问题：“你叫什么，总能告诉我吧？”

　　男人正要说，不知想到了什么，问她：“你这是要发表吗？”

　　“有可能，也可能是校报，也可能是自媒体上。”

　　当然，也可能根本不会写出来，也可能写出来了根本不会投稿……但，这些为什么要告诉你呢？徐露表面很淡定，一本正经看着他。

　　男人犹豫了两秒：“随便，叫什么都行。”

　　徐露与他对视了两秒。

　　她点头，没有再逼问，在纸上写下三个字：无名氏。

　　“那，你当时在街上看到有人争执，第一想法是什么？”按照一贯流程，该问这个了。徐露写完，抬起头，却看到男人在看她，几乎是在她抬头那一刹那，对方立刻收回了目光。

　　徐露的心跳节拍又空了一下，以致她最后那句话都有点弱了下来。

　　第一想法是什么？

　　男人也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过，他并没有思考出结果。

　　“这个问题有意义么？”他问。

　　这个问题有意义么？徐露以为自己听错了。

　　奇怪，这个问题怎么可能没意义？当时大街上那么多人，有老人有小孩，有大多数的年轻人，有男人有女人，有店铺老板有客人……那么多人，在面对流氓欺负女员工时，有人指责有人谩骂有人置之不理有人幸灾乐祸，可就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

　　他竟然会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你的想法代表了你的举动可能是什么，当然，就算他不说，徐露也能通过他的行为知道他内心所想，必然是不耻和愤怒这种行为的。

　　好吧，如果这么想，确实可以不必问。

　　她问下一个：“你当时站出来，没想到会发生什么不好的吗？我是说，万一对方恃酒行凶，有什么刀具利器什么的，你怎么办？另外，就算那个人跑了，你不担心他会来报复你吗？”

　　男人没有说话。

　　“还是说，当下就是你的三观促使你冲上去，并没有考虑这些后果？”

　　男人认真想了想，最终点点头。

　　徐露愣了下，只好把这个点头，当成是她最后一个问题的答复。

　　徐露一边写，一边说道：“其实你可以多说一点，这么正能量的事不怕少说，就怕……”

　　“就算他带着家伙，我也能制服他。”男人突然说。

　　徐露的笔尖停下了，不由抬头。

　　这时男人的眼睛非常澄澈、清亮、干净，也无比坚定。几秒后，他将眼神轻飘飘地转开，仿佛是说了句家常的话。

　　“不过，一般没这么复杂。这种小瘪三，是不敢再来的。”

　　徐露“哦”了一声，转了转笔头，试探地问：“你是警察？还是警校的……”

　　男人摇头。

　　“那——”

　　“哥哥！”一声尖锐的叫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徐露扭头，发现欣娜和一个陌生女孩过来了。

　　对面的男人也站起来，还没站稳，女孩一下子扑到了他的身上，徐露也站起来，略带茫然地和欣娜对视了一眼。

　　男人大概觉得有点难堪，拍拍身上的女孩，把她拽了起来。

　　“不嫌热么？别挨这么近。”

　　“你终于回来了！”女孩一巴掌打到他肩上，兴奋得根本没发现旁边还有个人，她戴着一副圆圆的眼镜，扎着马尾，说话声音响亮又大。

　　兄妹两个形成极大反差。

　　“你回家了吗？是不是还没回家？回来待几天啊？什么时候走？你吃饭了吗？”

　　女孩说话带有一点口音，男人脸上终于挂了笑，说的话也很自然地带上了口音：“还没，先来看看你，等会就回家。”

　　“待几天待几天？一个月吗？”

　　“差不多。”

　　女孩竟一下子蹦了起来：“耶！太好了！！妈妈知道吗？”

　　男人笑着，点点头。

　　徐露这才发现，这个人笑起来，竟是这样温暖真切，就像书里经常用的比喻：春天和煦的风。这一刻，她真真实实感受到这句话的含义了。

　　而男人不笑的时候总是一板一眼，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自己惹着他了，令人不敢靠近。

　　“走走走，我带你去吃饭。”

　　男人停住了，转头看看徐露，女孩这也才发现旁边还有人：“哦！是你啊，你在采访我哥吗？他做了什么好事，快快告诉我！”

　　徐露有点架不住这热情。

　　男人道：“多谢你了，刚才那顿饭。”他掏出手机，“我把饭钱扫给你。”

　　徐露本想说“不用了”的，可她鬼使神差地掏出了手机，打开微信个人二维码，递了过去。

　　男人一扫，并没有出现转账页面，而是添加好友页面。

　　男人拧眉盯着手机屏幕，正要问她。

　　徐露一笑，转头对女孩说：“你们兄妹俩聊，我先走了啊，回头再告诉你什么事。”

　　女孩也笑：“好呀，改天去找你哦学姐！”

　　“拜拜。”徐露笑笑，走到欣娜身边，挽住她的胳膊匆匆出去了。

　　出了门，欣娜差点被绊倒：“你慢点徐露，走那么快干嘛！说说，刚才发生什么了？”

　　“你还没说呢，怎么过来了？我以为你回宿舍了。”

　　“我看教学楼人差不多都走光了，一个人回去也没意思，就过来了。没想到那个女孩就是他妹妹。”

　　徐露把外面发生的事，简单讲给了欣娜听。欣娜听完也感叹：“嗯，的确是个好人好事，现在这种人真不多见了。”

　　一路上，欣娜杂七杂八地聊，徐露都是随声附和，心并不在这里。她牢牢握着包里的手机，手心都快攥出汗来。

　　回到宿舍，徐露第一件事便是坐到椅子上，把帘子拉住，打开她挂在墙上的小灯。这个隐蔽但安全感爆棚的空气里，是属于她一切私密的所在。

　　小灯的光线十分柔和，一点都没有刚才在外面烈日暴晒下的黑白分明，这个小空间内，有一种朦胧暧昧的气息。

　　她掏出手机，打开。

　　发现微信上没有任何消息，通讯录的列表里，也没有任何新朋友的提示。

　　像一盆水浇了下来，把她带回来的炎热气息和聒噪心情，全都冲了个一干二净。

　　仰倒在椅子上躺了会儿，她是真的不热了，然后才把手机充上电，打开电脑，开始看最新的电视剧集。

　　网速有点慢，播放器上在转着圈。

　　那个笔记本，还放在包里。至于稿子……何时写都行，不要紧……

　　她盯着电脑屏幕，心里却在想那碗面。

　　有那么辣吗？

　　看他咳得满脸通红，真搞笑。

　　刚才一味在慌乱了，生怕不能吃辣的人被她吃出毛病来。现在回过神来再去想，便觉得那个场景好好笑……

　　一个男人的模糊形象，便在她心里勾勒起来：勇敢、仗义、是非明辨、容易害羞和紧张、不愿多说话、有防备心、怕辣、吃饭豪爽，笑容好看……

　　还有一点：朴实。

　　那种朴实感，新鲜无比。徐露想，有些东西，按理说该是满大街都见的，可是在现代社会却稀少得可怜，甚至到了稀有如珍宝一般的地步。

　　比如一些事情，比如一些品质。

　　还有一些东西，按理说不该出现，应当在文明社会灭绝了。可是却往往层出不穷，不断降低人的底线……

　　男人身上的那种朴实感，真的就像旱地出甘霖，在这浮华聒噪、流光溢彩的大学校园里，如此罕见。

　　当然，这些印象……也这只是她的一面之缘，并不客观，也不全面。

　　或许，他并没有如此好。人的性格是多方面的，非长久的相处所不能了解，徐露深谙这一点。

　　可是，他的好与不好，都与她无关了。

　　徐露再次瞥了一眼手机，便将它锁屏，注意力全部回到电脑上来。

　　“啧，无名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