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0、第 50 章 ...
-
日头正盛,班靳疾步走出小院,仍旧满面怒容。他向来脾气不好,说话略带尖酸,待人稍显刻薄,可那又如何?他足够强,对雪狼族来说,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
正闷头走着,忽闻骆老头优哉游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咱俩认识这许多年,还是头一回见你吃瘪,怎么?小姑娘的话戳中心事了?”
“呵,怎么能说是第一次,当初不一样栽到了你的手里?骆长河。”班靳冷嗤,毫不客气地挑事儿:“我记得那年你还在猎人榜上排第三,正风光无两。”
旧事重提,骆老头摸了摸后脑勺,干笑着摆手:“不值一提,不值一提,谁还没个年少轻狂的过去。”
顿住步伐,班靳凝眉斜眤向他:“你觉得对雪狼族的暴行是荣光过往?”
“怎么说总比我现在半身不遂的样子中看些。”骆老头也恢复点正色。
像被瘸腿之人送了双拐棍,班靳一时间无言以对,只得犀利地将话锋一转:“如此说来,我倒是很好奇,当年的你明明风头正盛为何要突然退隐江湖?就连武功也只剩下如今的五成不到?”
未等骆老头开口,他又问:“听人说,你是为了杀掉几个想要抢夺猎物的同僚,才导致自己也受了重伤?”
“以前的事,提它作甚。”骆老头原本目视前方瞧着胡同口,不知怎的忽然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举头望了望天。
今日的天气宜翻旧账吗?怎么个个都记挂着帮别人写回忆录?
可能是骆老头的语气过于平淡,和他平时咋咋呼呼的样子反差太大,也可能是自己心中还憋着一口不吐不快的恶气,班靳没将对方的好言相劝放在心上,继续道:“不过就算这样还是有一点让人想不通,武功没了可以修练,经脉受损可以修复,可你却什么都没做,只任由自己瘫下去,甚至不惜沦为街头乞丐,怎么?莫不是除了身伤还受了心伤……”
“所以,你的心伤又是什么?”班靳纠缠此事不停刨根问底的态度,终于惹得骆老头再难客气,他不无讥讽道:“或许那丫头猜得没错?所谓保护雪狼族不过是套说辞?实则……老叫花记得豫封元年,由当今圣上亲自下令斩杀的第一个雪狼族人便是前镇国大将军靳远东靳老侯爷,如今巧了,你的名儿里也有一个靳字,谁听了能不感叹一声缘分。”
差一点点就要被平息下去的怒火好似又被添了把柴,轰隆一声烧得更旺,班靳在短短一瞬间恢复了之前面若深渊地冷峻模样,脸上挂着多说无益四个大字,一甩袖子,将骆老头抛在了身后。
不过被甩之人一点不在意,好像刚才和对方呛声的并非自己,反而吊儿郎当地打起哈欠:“这就对喽,年纪大了得学会修身养性,别整天咄咄逼人的,拉磨的驴都没你能叫唤。”
班靳脸一僵,神色更冷,头上青筋根根凸起,拳头捏的咯咯直响,却最终也没反驳一句。
他这样子让骆老头没忍住哈哈大笑,而后没心没肺地举起自己别在腰侧已经空空如也的酒葫芦,用手指登登敲了两下。
“走走走,老叫花葫芦空了,陪我买酒去!”
……
虽然时与对就枝说的那句话让人心动,却全然没得到他的响应,当日他只是微微阖眼吐出我累了三个字便仓促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这个反应不免让时与感到泄气,但她放弃了继续劝说,只静静从就枝的房间离开。
她想给他更多的思考时间。
然而又过了七八天左右,坊间再次传出少年剑客即将与猎人榜上排名第三的鬼尺道人进行挑战的消息,时与听到传言第一时间去了茶楼找商酌确认情况,两人结束一波装模做样,你来我往的寒暄客套后,时与才从他口中得知原来一直为就枝递出战帖的就是他这个交友甚广的说书先生。
赏金猎人居无定所,常常会为了伏击雪狼族隐去自己的踪迹,因此锁定他们的位置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时与之前一直好奇为何就枝总能适时找到他们并递上战帖?现在看来是商酌掺和其中,而他身后的关系显然盘根错节,帮就枝找到一位成名已久的赏金猎人算不得难事。
不仅如此,商酌毫不避讳地将两人的约定时间和约定地点告诉了时与,甚至兴致勃勃地问时与可知道那晚几名围攻就枝的赏金猎人最后怎么样了,他问话的内容是疑问,语气好似反问,时与撑着下巴向他的方向一瞄,才发现这是个设问。
任谁正常问问题也难以摆出一副天知地知还有我知的表情,时与眨了眨眼,嘴角立刻换上略显僵硬的假笑,右手高提茶壶借用腕力来了个“凤凰三点头”,然后热情洋溢地夸了夸商酌今日的头饰和折扇,接着讨好似的凑到他跟前追问那日骆大爷和班前辈是如何处理剩下几个赏金猎人的。
原来那日骆大爷和班前辈追上其余三人后,依照前辈的行事方式本是打定主意一个也不留的,然而有骆老头在一旁阻拦,最后还是只废掉了三人的武功,挑断了他们的筋脉,让他们从此以后再难修炼,倒是饶过他们的性命。除此之外,骆大爷在临走之前给他们每人喂下了一种能让人彻底丧失记忆的药水,以免几人另有图谋招来更多的赏金猎人。
那药据说也是骆大爷从阿眠手里要来的。
看见时与大大松了一口气,好像是尘埃落定,商酌停下绘声绘色的叙述,意味不明地笑了:“我猜你现在应该在想班靳此人也不是那么不可理喻,只要有人劝着,他还是有望重新做人的。”
时与端起茶杯遮住自己憋不住上翘的唇角,心虚地抿了口茶:重新做人倒也不至于。
却听商酌一把展开手中折扇继续道:“小姑娘果然天真烂漫,让人羡慕。你真以为班靳是好心放过了他们?还记得林四凤吧,晓得她现在如何了?”
“自那次徐敬周把她带走后,我从未再见过她。”时与摇头。
“你当然没见过,因为那之后不久班靳就大慈大悲送她去和老相好曹北光作伴了。”商酌的笑容里是讽刺:“也怪她时运不济,偏要在班靳心情不好的时候去招惹。”
见时与没了那股轻松劲儿,商酌回到刚才的话头:“江湖中人谁没几个仇家,把赏金猎人废掉不杀,就像把老虎的利爪尖牙拔了然后放虎归山,他们的最终下场会怎样不言而喻?骆长河肯这样做,班靳自然没有异议。”
“哎呀呀~也不知道骆老头此举何意?”商酌作出总结道:“人啊,总喜欢自我欺骗,只要责任不归咎自己,其他事情都可以纵容。”
“哐嘡”的一声放下茶杯,时与替骆大爷不忿,反驳道:“骆大爷才不是那种人!他只是不想放任赏金猎人和雪狼族继续内耗,废去他们的武功是唯一折中的办法。”
“折中?仇恨可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一直盯着赏金猎人有什么用?杀了一个,会有更多亡命之徒涌现。就像咬住自己的尾巴兜圈子,其实从没离开过原地一步。”
时与的声音小下去,问题又绕回原点。
商酌却没她那么黯然神伤,反倒煞有介事地表示同意:“的确,最主要还是看朝廷的……,你……你骂班靳是狗?!”
她那句比喻生动形象,感觉不对一下子反应过来的商酌陡然起身,瞪大眼睛,用扇子指向时与,颤巍巍抖了两下。
他的动作幅度很大,时与吓了一跳,懵懵地说了句:“没有针对班前辈的意思,就枝……”
话到一半,她捂住嘴巴收口:这么一解释把原本站在岸边的就枝也拉下了水。
“哈哈哈哈哈……”商酌大笑,瞬间脱去以往那种别别扭扭假斯文的书生模样,笑声里多了些放浪不羁的胆气。这么一笑,他的眼角和嘴角浮现出了些细密的皱纹,却让时与刹那间想自觉地称他一声哥。
一阵笑声过后,他用扇子大力扇了几下,试图让自己冷静点,随后又满脸欣慰地对时与大加赞赏:“好丫头,你骂他狗真让人解气!叔今个儿高兴,再请你吃盘点心。”
真诚内敛地莞尔一笑,时与坦然接受了那盘点心,一边吃一边在心中默默回想:那句狗难道不是您亲自开得尊口?
约莫半个月过去,距离对决还有三天,就枝果然和之前一样什么也没解释,吃过早饭对时与说会出去几天,继而又叮嘱几句便孤身一人出门了。饭桌上其余三人个个淡定夹菜,心知肚明他要去做什么,却也没人刻意开口讨嫌。
只在收拾菜碟的时候,刀景眠暗戳戳用胳膊肘捣了捣时与的细腰,小声问她:“你没劝劝就枝?”
“要是一年多前,我倒能治得住他。”时与收拾着碗筷,手下动作不停:“现在估计大豫朝天牢都未必困得住他,遑论我的三言两语。”
“可万一那鬼尺老道敏而好学,同马郁一样找几个人联合起来设陷阱怎么办?”刀景眠砸吧了下嘴,用抹布来回擦着桌子,同时还在琢磨着到那时去救还是不去救的现实问题。
“不必如此纠结,若果真到了那步,应该也轮不到咱们搭救。”时与朝院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骆老头走向后院的背影。
这句话含糊不清,刀景眠不明白她的意思是如果就枝真的被一群和鬼尺道人差不多的高手围困根本支撑不到外人救他,还是说如果真遇到那样的高手,也唯有班靳尚存一救之力。没待刀景眠想清楚,又听时与问起另一件事:“阿眠,你那儿还有没有螣萝花,我想往布袋里再装些。”
注意力被时与的话吸引,刀景眠没立刻回答,而是偷笑着扔下抹布,趁时与不注意转到她身后像麻雀啄食一样将她腰间挂着的状似香囊的小布包用食指勾了下来:“那让姐姐先看看,这包里都装了什么?”
时与手中还端着装有剩菜的盘子,瞧见刀景眠好奇地拿着小布包翻来覆去,像个第一次抓到拨浪鼓的小孩,不免觉得好笑:“这包里就装了些螣萝花晒干后研磨而成的花粉。”
“怎么有股辣味儿?”刀景眠从布袋里捏出些粉末放在手心,先对着窗外的阳光看了片刻,然后另一只手做扇风状,凑近鼻子闻了闻,发现不论从色泽还是气味都和螣萝花不大一样。
螣萝花在大豫朝并不常见,偶尔会被大夫用于治疗阴阳失和引起的失眠头疼,而这种花的气味如果一次性吸入过量会引起短暂的头晕目眩,产生一种近似昏厥的感受,让人难以支撑身体控制方向。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时与会将花粉直接洒向谈曲梁。
收拾好碗碟走向厨房,时与灿然道:“我加了些干辣椒面。这小院里,你们个个身怀武艺,就我没有一丁点自保的力量,我也要想想办法以免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不是?”
想起螣萝花的功效是自己告诉时与的,刀景眠明显开心起来,虽然她在制药时很少用到螣萝花,但在时与还没学会研制迷药粉末时能用它来保护自己,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看来以后不能光盯着她诊脉配药了,各种毒药解药的炼制方法也要尽快教给她。这样想着,刀景眠又将布袋里的硬物取了出来,是一个光亮的小木瓶,不出意外里面装的也是药。
将瓶中药倒出来,刀景眠发现里面一共只有六颗药丸,两颗止血丸,两颗内元丹,剩下两颗是结玉仿石丹,三种药对她来说很好辨认,因为都是用巫族的制药方法研制而成的。止血丸可以应对外伤出血,内元丹则是那夜在瑶山上她用来帮助就枝调理内伤的蛊丸。而结玉仿石丹的外形最为独特,是由巫族研制的一种圆润小巧而又颗粒剔透的药丸,因其看起来比玉石还要玲珑通透,且服用之后会使人在十二个时辰之内看起来像石头雕像一样,浑身呈现灰黑色冰冷僵硬的状态,故称之为结玉仿石丹。
将药装回木瓶里,刀景眠明白了时与的意图,但三种药中只有内元丹是她问自己要的,止血丸和结玉仿石丹的炼制手法相当粗糙,与它们原本应有的样子差距很大,应是时与自己对照医书尝试炼制的。
一路追到厨房,刀景眠右手十分随意地向上抛着木质药瓶,又像没骨头似的斜倚在厨房门框上:“以后要好好教你炼药,两颗本该透明的结玉仿石丹落到你手里就成了黑煤球,把这种毒带出门,能药着谁?”
“刚开始不熟练,放进布袋也是备用。”在药瓶又一次即将落到刀景眠的手心之时,时与伸出手半路截住,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它装回布包,才昂首挺胸自信地调皮道:“等真正学会制药丹啊,我肯定能把黑煤球变成极品冰玉髓。”
“然后见谁骨骼清奇,就雕个玉王八送他?”刀景眠接口调侃,不忘远离房门站直身体:“好了,和你说个正事儿,几天前我在阴街追查到了关于‘阴阳两界丸’的线索,这两天须得再去那儿深入调查一番,可能回不了家,你白日里一人出门机灵着点儿。”
时与在短暂的惊诧过后便是兴奋,没想到刀景眠还真从这条线上寻到了蛛丝马迹,她上前一步激动道:“可是知道了那药丸的出处?”
“还不知,只找到了一个与之相关的人,我这便是要跟着那人去瞧瞧。记住,你这两天尽量和骆大爷待在一起,有解决不了的事就等我和就枝回来。”
“嗯。”时与仿佛还想多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却轻轻咬了下嘴唇,还是换了句说辞:“我应该会一直待在大爷身边,你……也保护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