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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渊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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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伙儿都走了,就剩陆荀没动。陆无岐瞧着他,呵呵笑了两声:“三护法,都散了,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陆荀捏着拳头道:“师父,这个计划不行。”
陆无岐笑盈盈地道:“怎么不行?”
“梁王未必会上当。”
“我们当然不能空等。梁王身边多得是见钱眼开,一心想要往上爬的小人。用钱能做到的事,有什么可担心的?”
陆荀猛一抬眼:“师父,只要能探到梁王行踪,上元节那天我一个人就能杀了他!”
陆无岐站起来,两手放在腰后,躬着背道:“你可别小瞧了宫廷护卫,等你一路打到跟前,梁王早跑了。”
“那,那我来当诱饵!”
陆无岐笑道:“你对你的容貌这么自信?”
“只要放出消息就行,又不必真的让他瞧见。到时拿个面纱一遮,谁知道啥样?”
陆无岐摇摇头:“荀儿,关心则乱。你傻梁王可不傻,闻都没闻过的诱饵,他会上钩吗?”
陆荀使劲儿掐着自己的指尖:“师父,我们一定要去刺梁王吗?”
“荀儿,你知道梁王是谁吗?”
陆荀愣了下,梁王是谁?不就是梁王吗?那个爱屠城爱杀俘没人性,比自己还变态的那个人。
陆无岐长叹一声:“王犇,你还记得吗?”
陆荀的眼睛霎时睁得比一剑捅在身上的血窟窿还大,他颤声道:“哪,哪个王犇?”
陆无岐温和地瞧着他,好像生怕一点儿不对就会刺激到这人似的:“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陆荀嘴合不拢了,从陆无岐口中听到这个他在梦中诅咒了一万遍的名字,着实有些魔幻。
他红着眼,好半天才道:“他是梁王?”
陆无岐点点头:“那件事以后,他就改名换姓,一路高升,成了梁王。”
陆荀的声音还在抖:“难怪……难怪我一直找不到他……师父,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你以为你和佟十三是偶遇吗?”
“爷爷他……”
“他找了你两年。”陆无岐宠溺地看着陆荀的脸:“荀儿,你跟你爹,长得真像……”
怀风苑的书房里,陆荀抱着梅花匕首心潮涌动,一直以为陆无岐喜欢梅花是巧合,以为师父对他好是因为跟了他姓。
原来,还有这样的渊源。
四十八年前,姚重已经年过四十,刚接任青山盟主三年。有一回在城中点翠楼买酒,见一十七八岁的少年雄姿英发,神采飞扬,上来就要了两坛,边看戏边豪饮,一坛下肚,丝毫未见醉态。姚重心生向往,便上前攀谈。
两人生性豪迈,英雄相惜,很快成为忘年交,相互便也没再瞒着身份。一通之下,都是一惊,原来这少年和他父亲一起,正跟着一员大将,要去剿灭青山盟,不知何日行动。
这少年便是贺莜,他的父亲便是陆荀的祖父贺鯀。
两人一番细谈,贺莜这才知道,青山盟中收容的都是过不下去的孤儿,平日未曾作恶,只是做了刺客生意,用来维持生计,不由心生恻隐。
在桐庐城一番明察暗访,得知青山盟时常接济穷苦百姓,更觉不该被剿,何况与姚重相识一场,知他绝不是什么恶人,相反,还是个义薄云天的侠士。
于是,他回去后与作副将的父亲细细商量,上报给了那大将。
谁知大将坚决不同意,非要出兵不可。他这反应也很正常,这些剿匪的兵本来都是贺鯀带的,这大将是朝廷临时加派,为了给自己的履历添点儿军功,又不想去边关,于是挑了相对容易的剿匪。
哪能说不缴就不缴了?那他不就白来了吗。
毕竟军令在,贺家父子没法反抗,进攻青山盟的当天便一同去了。
军队少说也有三万人。这大将有备而来,人人背着火药,在迷宫中遇堵便炸,还真朝着青山方向前进了。
姚重在山上心急如焚,最后不得不移动迷宫。
迷宫一移,地动山摇,可人家有火药,再移也是缓兵,时间长了一样会被攻破,一旦打入山门,三万大军,想灭了他们,还不是跟碾死只蚂蚁一样容易?
正在这时,贺鯀忽然反水。他一枪捅穿了那大将,夺回兵权,带着人马罢兵了。
姚重一见,急急下山,将贺家父子请到盟里,倒地便拜,青山众人无不感激涕零,三拜九叩。
父子俩在山上住了大半个月,姚重日日好酒好菜招待,与两人推心置腹说了许多。
贺家父子虽在朝廷为官,可向来敬重民间义士,再加意气相投,姚重便拜了贺鲧为异姓兄长。
此时的陆无岐刚十五岁,正是崇拜英雄的年龄,天天跟在贺莜身后,眼睛亮闪闪地听他讲军中轶事,民间豪侠,俨然成了小迷弟、小跟班。
临行前,贺鲧赠了姚重一条腰带,贺莜则将贴身的梅花匕首赠了陆无岐,一再嘱咐,切勿再杀无辜之人,以此为信。
姚重当然指天为誓地应下了,他知道这对父子一旦回京复命,必然凶多吉少,便带着陆无岐一直将二人送到浩江边,哭到昏天黑地,这才挥手告别。
后来消息传来,说贺鲧斩首,贺莜发配边关。姚重和陆无岐又是大哭一场,将怀风苑重新粉刷做成灵堂,供着牌位守了三年。
姚重从此开始着手培养眼线,每份委托都仔细调查后才决定接不接。
他还设立了青红账,每次刺杀都认认真真记在红账上,以此提醒自己不可胡乱杀人。
陆无岐接任后,在怀风苑和对面的山上种满了梅树,并给那山起了个名字,叫“望梅坡”。
再说贺莜去了边关,当初一起进攻青山盟的军士陆陆续续去了三千人投奔他。
没两年,外族出了个铁血领袖,带着骁勇善战的铁甲军在边关骚扰不断,不胜其烦。
贺莜天生帅才,智慧过人,不多久便屡立战功,坐上了守关的第一把交椅,成为大将军。
有他守着,保了边关太平无事三十年,直到那铁血领袖死于政变,外族陷入内乱,实力一落千丈。
一直忌惮贺莜的老皇帝终于动手了。
就如悍刀魂中所唱的那样,贺莜回来干了剿匪老本行,仍压不住老皇帝的疑心病,与几名朝臣密谋以后,各方布置,买通了贺莜身边小人,告了他通敌叛国,将贺家军引入一处峡谷全歼。
这峡谷后来被当地百姓唤作“断梅谷”。贺将军身边那小人的名字,就叫作王犇。
陆荀听完这些,久久都没说话。
老爹从来都没跟他说过祖父是怎么死的,也许那时候太小,老爹只告诉他说祖父当年犯了重罪,论罪当斩。
他也同样有罪,因为祖父一人揽下罪责,他才逃过一劫,本就应当战死沙场,赎罪报国。
当年牵扯进去的这些人,他作血阎王时也杀得七七八八了,却一直找不到这个王犇。原来他竟成了梁王!
当年背叛老爹,如今背叛朝廷,老皇帝也算是作茧自缚。
因果轮回,谁能逃过这报应!
陆无岐瞅着陆荀道:“荀儿,瞒你那么久,别怪师父。”
陆荀摇摇头:“师父与家父有这缘分,又替我找到了王犇,徒儿感谢还来不及,哪能怪您。”
“荀儿……”
陆荀咬牙道:“王犇,一定要杀!”
陆无岐点点头:“我想了许久,这计划成功的可能性最高。你……”
“不行!”
“你就那么在乎那个韩公子?”
“我的仇,不能让旁人来承担风险。”
“这不光是你的仇,这还是青山盟的生意。”
陆荀默了默道:“师父,真的有这单生意吗?”
陆无岐笑了下:“你把师父看成什么人了?我为何要骗你们?如果没有雇主,这次刺杀需要的费用,青山盟也负担不起啊。”
陆荀不说话了。
陆无岐叹气道:“韩公子会愿意的。”
陆荀注视着他,眼里似有波光浮动:“师父,你找过他了?”
“我还没跟他说什么事,但能看出来,他会愿意的。”
陆荀知道他会愿意,就算师父不找他,他也会愿意的,但他怕的就是这个愿意。
即便没有危险,他也不希望把他的成儿牵扯到血腥和仇恨中来,这世间纷乱应当如落叶般横在他脚下,而不是沾上他衣襟。
陆无岐道:“荀儿,这事儿如果你不跟他说,我便去说,你知道结果会是什么。”
陆荀闭上眼睛,终于道:“我自己去。”
崖边的老梨树早已秃了,黝黑的枝丫横纵横交错,把灰蒙蒙的天空划成碎片,陆荀瞧见一位白衣小仙从冰凉的薄雾中朝他走来。
“这么冷,你来作什么?”
“你不也在这儿吹风吗?”
“回去吧。”
含成笑笑道:“荀哥,盟主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陆荀没说话。拖了好几天,他还是没想好怎么开口,或者说还是不忍心开口。
含成道:“你不说我就问盟主去。”
陆荀盯了他好几秒,道:“成儿,你有没有想过,将来要过什么样的日子?”
含成怔了怔。
陆荀道:“回答我,认真点。”
他当然想过。等事情解决了,还是回蒙山过以前的生活,捉鸟摘桃也许是不会了,剩下的始终都是儿时的那首歪诗,无非就是效法古人,抚琴弄箫,饮酒望山,也许再种上一篱菊花,养几只鸡。自由自在,无牵无挂。
心血来潮时,也可以光着脚在松林里练个剑,想想陆荀在做什么。
他笑笑道:“我想过的日子不就是现在这样吗?”
“现在这样?”
“有琴有箫有山有酒,还有……”
“还有什么?”
含成忽然笑得合不拢嘴:“没什么。”
陆荀也笑了笑,很快又退了笑容道:“成儿,这事儿本来就跟你无关,你完全可以拒绝。”
含成握了握他的手,这手原本一直温热,这会儿却凉得吓人。
“我知道是要命的活儿,我已经答应盟主了,豁出命去也会帮你,不论什么事,我都希望你能亲自告诉我。”
陆荀长叹一声,道:“走吧,去我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