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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走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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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陈渝回府已是子时。一众人等都已经睡下,只有小月披着一件鹅黄的衫子,坐在灯下边做针线活边等陈渝回府。
看着陈渝归家的身影,小月挣扎着起身,要去厨房给陈渝弄些吃的,被她一把按住。
“你去给我冲碗红枣桂圆茶来就好,莫惊动他人。”陈渝有气无力地说,特殊时期劳累了一天,她已经接近虚脱了。
小月会意,应声而去。
陈渝腹中酸痛难忍,脑海里一片混乱,迷迷糊糊靠在床上就这么睡了过去。
小月端着煮好的红枣桂圆茶进房,只看见自家主子和衣躺在床上,连披肩和鞋子都没脱。她上前替陈渝脱去衣衫,又取来绒毯给她盖上。这才灭了烛台,蹑手蹑脚地出去了。
陈渝的梦散散碎碎,一下子是当年警校入学的体能测试,陈渝夹杂在人群里跑的气喘吁吁,却怎么也看不到终点;一下子又跳到初次进看守所参观,一帮半大的姑娘小伙子对着铁窗高墙和荷枪实弹的武警,半是好奇半是畏惧;一下子又是研究生毕业晚宴上,同窗好友们端着红酒觥筹交错,只是谁也不曾理会她,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最后出现在梦中的是罗千帆的脸,他鬓发花白,眉宇深锁,眼中透出冷厉的神色,冷笑一声叹道:“陈渝,你太令我失望了。”
望着昔日慈祥和蔼的导师几乎从未见过的凶神恶煞的样子,陈渝似乎在数九寒天掉进了冰窖,浑身上下都似冻僵了般传来彻骨寒意。
她想哭,想叫,想吐,想扑进导师怀里去将委屈和恐惧尽数倾吐,想询问导师自己究竟该怎么办。不料却跟被施了定身咒般动弹不得,只看着导师在一片雾霾缭绕中远去,她想去抓他的衣角,却连手臂也抬不起来。
外面一阵骚动传来,只闻有男子的低吼声和女子的阻拦声,“不行,我家小姐还病着,你们不能进去。”
陈渝挣扎着醒来,依稀听得是小月的声音,忙支撑着起身,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小月听到内间的响动,忙返身回去。陈渝看见小月慌慌张张的样子,答话也支支吾吾。心里明白了个大概,忍着头晕目眩让小月帮她简单的穿了些衣物,摇摇晃晃走出房去。
来人生的憨厚强健,正是廷尉府的差役,陈渝在孙康那儿见过他几次。两个陈府的小厮拦在他身前,似乎是要阻止他往里闯。
陈渝正要发问,却发现嗓子几乎冒烟说不出话来,她想起床头柜上放着的半碗红枣桂圆汤,也顾不得凉,走过去端起碗便一饮而尽。
“怎么回事?深更半夜来我这里喧哗?”陈渝嗓子虽然还沙哑着,但好歹也能发声了。
来人面色焦急,双手在胸前胡乱一抱拳算是行了礼。
“诏狱走水了。”
这五个字让陈渝如雷轰顶。莫青衡才入住区区几日,怎么就出了这样大的事?陈渝忙问起诏狱的具体情况。
来人摇晃着一张圆鼓鼓的大脸,声如洪钟却一问三不知。陈渝心里又惊又怕,忙让小月拿上披风,亲自前去诏狱一探究竟。
小月扶着陈渝上了马车,还未临近诏狱,只见远处火光冲天,空气中更是弥漫着一股烧焦的味道。陈渝急中生智,让小月撕开随身的绣帕,又用水沾湿了,掩住口鼻。
驾车的两匹高头大马被热浪席卷着鬃毛,踟蹰不前。陈渝命车夫停下马车,生怕火光与灼热惊了马造成危险。二人下了车,夹杂在一众向城外逃生的人群里艰难地逆行着。
“小姐,你真的要去?”小月忧心忡忡。
“是。就算今夜丧命于此,也算是个明白鬼,总比莫名其妙背了黑锅菜市口斩首强得多。”陈渝抬手摸摸小月的头发,“待会到了门口,你就别进去了。我床下的箱子里放着些金银珠宝,都给你日后傍身用;最底下那一层压着你的身契,你干脆烧掉吧。”
小月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她极力忍住泪水,“小姐,奴婢实在不想和你分开。你让奴婢一同进去,就算刀山火海,奴婢也要和你在一块儿。”
陈渝鼻子一酸,“乖小月,算我求你的。你若跟我去了,万一遭遇不测,谁为我扶灵回蜀中呢?难不成你真看着我成为这京城里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小月拼命的摇着头,泪水已经把前襟打湿了一大片。
“我又不是去阎王殿,只是把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告诉你,免得你慌了心神。”陈渝努力朝小月笑笑,但她自己也明白,此刻她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
等她们到达诏狱门口,正好遇上廷尉府众人。孙康一袭睡衣,鬓发披散,分明是刚从床榻上下来。他看到陈渝,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
陈渝忙把小月交给廷尉府的差役们看管着,自己忍着眩晕径直走到孙康面前。
“里面火势不算大,就是燎着了院里一棵最高的大槐树,显得火势汹涌。”孙康语气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走,我们进去看看。”陈渝拉着孙康的衣袖,让自己站的更稳当些。“我担心有人浑水摸鱼。”
孙康命周围衙役前去协助救火,接着一手拦住陈渝肩膀,“走,我们去看看去。”
诏狱内部的围墙被熏得黝黑,秋风扫过,满苑死灰飞扬。墙脚下,一点成不了气势的残火明明灭灭,一个差役拎着大桶水浇上去,顿时便黯淡下来。
陈渝被孙康揽在怀里,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里面走。为了保险起见,关押莫青衡的小平房坐落在诏狱最深处。
二人还未到平房前,就觉得衣摆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扫过。孙康一回头,对上一张熏得漆黑但仍含着笑容的脸颊,脸颊的主人手里拿着扑火用的破笤帚,前端已熏得焦黄微卷。
陈渝眼尖,惊喜叫道:“刘三,你们还好吗。”
刘三没有回答,领着陈渝和孙康七弯八拐,直到院中西角一个堆放瓷器杂物的库房中。
孙康推开虚掩着的旧铜门,里面漆黑一片。刘三冲着黑暗拍手三下,两个乌压压的身影从黑暗深处窜过来。
“莫将军,林大柱!”陈渝十分惊奇的喊道。他俩都披头散发,用黑灰抹了满脸,看起来简直是面目全非,若不是极其熟悉,恐怕难以第一时间认出来。
“谢陈姑娘没有将我披枷带锁,否则我早就被烧成了一把灰。”莫青衡缓缓开口,声音如万钧磐石般凝重。
孙康揽在陈渝肩头的手指骤然收紧。陈渝舒了口气,只觉得肩头一阵疼痛,眼前一黑,便坠入茫茫黑雾中了。
莫青衡被孙康带回了廷尉府,安置在一处不起眼的客房里,里三层外三层的派心腹把守着。
陈渝幽幽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巨大的梨花木床,床头的矮柜上搁着一碗漆黑的汤药。
一个熟悉的修长身影静坐在床角,就着昏暗的烛台似乎在专心致志的读着什么。
“你醒了。”孙康察觉到床上的动静,便起身拿了烛台摆放在矮柜上,又探身扶了陈渝坐起来。
“我睡了多久。“
“差不多一个时辰。”孙康把药碗端起来,亲自试了试温度,“药凉了,我再让他们去热热。”
一觉醒来,陈渝觉得心神安定,状况似乎好了许多。她平生最不喜麻烦他人,便支起身拿过药碗,随即喝下一大口。
“好苦。”陈渝发出哀叹,把药碗又重新放下道,“早知道这样就不喝了。”
“我去跟你弄些甜蜜饯来。”孙康转身便要走,却被陈渝扯住了袍角,“来不及了,今晚的事情太突然,咱们必须尽快理顺。”
孙康觉得有道理,也不再坚持,就着床沿坐了下来。
“朝廷里主张杀莫青衡的,多数都是太子一派的人。”孙康一掌拍在木床上,发出闷响。
“杀莫青衡和要莫青衡命是两个概念。若是定罪午门斩首,莫青衡众目睽睽之下伏法,自然无人喊冤。可不明不白意外死在狱中就不一样了,至少你我的监管不力重罪可免不了。”陈渝声音微弱,但在静谧的深夜格外清晰,“我怀疑他们针对的,是柳相。”
“柳相是太后亲眷,与太子和太傅走得不近,也未曾听闻矛盾发生。这些你又是如何看出来?”
“兵权。”陈渝做了一个大胆的猜测,“莫青衡是庐州守将,手里少说也握有边关十多万兵马。他一直在外屯兵,不曾涉及朝中党争。他一死,便是对中立之人无声的警告。特别是如果莫名死在诏狱里,还可以把你我和秦威搭进去。”
“确实,秦威,我,你现在都拴在一条绳子上。当然,秦威拴的松些,要解绑也不是那么困难。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是想借机折去柳相一条臂膀。”
“一箭三雕。”陈渝握着被角,尽力让心绪和缓起来,“莫家与柳相交好,就算莫青衡只是大意失庐州,柳相也难辞其咎。你觉得,那统领庐州守军的继任者会出自哪里?”
“自然是由太傅上书,柳相为了避嫌,肯定会离得远远的。”孙康的口气愈发阴冷森然,“他们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兵权,诏狱,大理寺,一个不落的算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