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朝华》连葵

8、第七章 端午记事聊随俗

　　晚饭后乐黎便打发了小丫头给我送了几样精致的糕点，我没有什么拿的出手的东西，索性把前日里新酿的几桶果子酒尽数拿去回礼了。

　　于是，我一边品尝着精致的栗子糕，一边继续听采薇跟我絮叨乐府端午节的旧例。

　　没想到在这里端午是一个相当重要的节日，上至王公贵族下至平头百姓都会开展一些祭祀、进香祈福、踏青、归宁、家宴等活动。虽然最近的日子确实过得百无聊赖，令我颇有期待，但单单这‘制荷’真够令人头疼。

　　算算也不过几天了，采薇在看过我歪歪扭扭绣制过的一个“福”字后，惊讶得下巴差点脱臼，小夭则面色唏嘘的盯着我。

　　“真的，真的，要亲力亲为吗？”我有些不好意思的搔了搔头。

　　采薇和小夭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狠狠地朝我点了点头。

　　我的心一下陷入泥潭。自大概是自我醒来后太过顺遂，做什么都如天赋神助，就算遇到些许不习惯也都能很快的适应起来，像方言俚语，读书认字，琴棋和药理简直是一点就通。

　　以至于我有的飘飘然了，觉得这针法刺绣也该是一点就通的。

　　在经历了无数失败后，我终于认清了这样一个现实，人果然在毫无天赋的情况下就只有靠日积月累的勤奋，很显然我没有那个时间。

　　早知道那日就该让乐黎替我做个弊，安安全全躲过这关才是。

　　“五姐姐今日替她做了这件事儿，赶明个儿又生出其他的事儿来，五姐姐可也能帮到底吗？”乐臻淡淡然的声音又在脑海响起来，轻飘飘一句话让我如此受罪。

　　如今找人帮忙都不能够了，我思忖着如何能在初五日的时候不闹出笑话，突然眼前一亮。

　　命采薇将月前赏赐的一批药品悉数找来，将茯苓、冰片、参茸、刺五加、珍珠母等药材挑出。

　　又寻来些晒干的酸枣仁、牡丹花瓣、合欢花和首乌藤等分别参入制成各种功效不同的香囊，既然绣工不咋样，就只能在材料商讨巧了。

　　我练了数日最终还能看得过去的也就只有一个‘福’字，、采薇本就是绣工极好的，她便在此基础上又描绣了些别致的图案。

　　不等我偷闲半日，初三日的一大早上，郑氏便打发人来递了帖子，还送来了夏衣节服、胭脂水粉、各式饰品吃食及一些例银。

　　采薇笑吟吟的收过帖子，打了些跑腿的赏钱，领头的嬷嬷掂了掂赏钱只道了些客气话便悻悻地走了。

　　这给小费的行为自然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虽然我这新来的七姑娘比较穷，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给。

　　好在初入府时，我那老父亲带头给了不少，剩下的长辈跟着零零散散的给了些，即便如此，管着我钱匣子的采薇也时常喊着入不敷出。

　　留下采薇自然是错不得的，这老太太院子里调教出来的大丫头，果然综合素质极高，不止聪明能干且做事谨慎认真。

　　我细细的看过帖子，按着行程大约初四一大早便是随老祖宗去灵隐寺进香祈福，踏青拾艾；初五一大早男人们要祭祖；乐家嫡长女和四姑娘回门。

　　想想我只需要乖乖的等午宴就是了。

　　“今年归宁四姑娘回来，把卫夫人高兴的呀!我一大早上便遇到卫夫人欢欢喜喜的去给老太太抄经呢？”小夭边整理夏服边聊八卦。

　　“卫夫人统共就四姑娘这么一个，自然是欢喜的，老太太也是宽宥之人。”采薇正在查账本，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

　　我大概也是听明白了，这四姑娘从来都是瞧不上卫夫人的。卫夫人为了见女儿，倒是想出个法子，借着给老太太抄经文机会在朝晖堂里堵自己的亲闺女呀！这还是老太太明里暗里的体恤卫夫人，帮她一把。

　　我想起初入府的家宴上，对这位没有宠的卫夫人全然没有印象。

　　果然，大家族里没宠的小妾日子过得还不如掌事的嬷嬷体面。连生的孩子都算是正经主子，而自己就是很尴尬的处境了。但是转念瞧瞧郑氏便是另一番光景了。

　　很庆幸，至少我醒来已经是这乐府的七姑娘了。虽然乐融前半生真的有些坎坷悲惨，但如今我借她的身子享了她的福，不禁还是感到一阵心虚。

　　那久久未出现的梦境忽然又席卷而来，眼前浮现出那个小小的瘦弱身子躺在母亲冰冷的臂膊里的画面。

　　凄然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杨柳春三月，城外花如雪。西南路人绝，绿杨香尘灭。忽见阿母来，隔江诉衷肠。潇潇沐晨雨，阑干泪如雨……”

　　我忽然一阵恍惚，眼前一黑便栽了过去，不知是谁扶了我一把，整个内室都慌乱了起来。

　　等我微微睁开眼睛，额间已渗出豆大的汗珠，小夭扶我就近的榻倚上坐下。

　　“姑娘这是怎么了”

　　“快去请崔医师来啊！”

　　“慢着！”我闻言要请医师，抬手打断道：“不打紧的，怕是饿了…”我忍着不适勉强挤出个笑容。

　　其实，我知道怕是那位崔医师也是束手无策的，到头来惊动了这一宅子的人。

　　若是在养几天病，我怕是要闷死在汀兰水榭吧！

　　这应该是乐融的心病，看来人世间没有平白无故享受的福气，那些沉重的意识可能越来越淡漠，但是这个身体却牢牢记住了它所经历的痛楚呀！

　　采薇和小夭听我如此说，都哑然不已。

　　小夭跳起来拍着脑门道：“瞧我什么记性，都晌午头了。姑娘怕是饿昏了吧！我定要亲自去小厨房催催。”说完急匆匆跑了出去。

　　“小夭，把月前赏下的血燕交待给厨房，给咱们姑娘炖上。”采薇仰着脖子朝外面喊，
　　“得嘞!”远远便听到小夭清脆的声音。

　　等一盏茶水的功夫，我便缓了过来。

　　用过午膳后汀兰水榭迎来了两位客人，正是乐家五姑娘和云姐儿，待下人通报时我也着实一惊，毕竟这是第一次有客人来汀兰水榭。

　　“小姑姑儿好”小团子跑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我拉着她的小手揉揉她的脑袋道：“嗯？你怎么来了呢？”。

　　“今个儿可不止她，还有我呢？”甜美的声音迎过来。

　　“五姐姐今个怎么得闲？”我迎了过去。

　　“难道妹妹不欢迎我喽！”她打趣道。

　　“欢迎欢迎，蓬荜生辉！”我笑哈哈的请她入座。

　　命人拿了些点心果子招待了小团子，自打上次牡丹园里遇到乐黎跟我大谈吃食，我这几天倒是忙里偷闲制了很多糖果和小点心。

　　小团子迅速的扫过了一圈，挑了一碟百合棉花糖兴致勃勃的啃起来。

　　那日在厨房里刚做出来时，连采薇和小夭都忍不住的夸赞，她们一脸崇拜的觉得自家姑娘脑子里满是新奇的点子，如今倒是满足了小团子。

　　乐黎拿起案子上一本话本子看一眼嬉笑道：“七妹妹，竟然爱看这种话本子呀！”。

　　“闲来打发时间而已！”我斜眼扫过那话本子，不过是神神怪怪的轶事传奇，幸好也不是什么尴尬的内容。

　　这些话本子本来就是采薇找来的，自然没什么让人指摘的问题。

　　“怪不得七妹妹竟能遇上些传奇的境遇！”她的声音很低，眼睛里有一瞬间的失落。还没等到我听明白她这句话什么意思，她便岔开了话题。

　　因见我的绣品和一应衣物准备的都还算妥当，便夸奖了采薇几句，又说了些关切之言便起身要走。

　　偏偏临走的时候团子倒不肯跟着回去，乐黎拗不过她，便依她多玩一会儿。

　　因她午间应了郑氏帮忙打理一些杂事，着实要走的。

　　临行前还专门叮嘱了团子的奶妈子，万不可太贪玩任性，便匆匆出了我的水榭。

　　一下子便就只有我和团子了，采薇则继续着手整理明日出行的东西。

　　“小团子，你吃饱了吗？”我其实不是很会哄孩子。

　　“差不多吧！”她抬起头看着我。
　　“奥！”

　　“你若是喜欢小姑姑再给你拿些，吃不了咱们全给你打包带走！”我笑嘻嘻的说。

　　“谢谢！小姑姑！”她甜甜的冲着我笑，嘴角还沾着几颗糖芝麻，显得格外俏皮。我轻轻地拿帕子替她擦去，只静静地看着她吃，也不打扰她。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夕阳的光晖顺着窗子洒到我们身上，暖洋洋的光晕晒得我们脸颊都有些绯红，大有岁月静好的感觉。

　　“小姑姑，你真好！”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

　　“嗯？大家都很疼爱我们云姐儿的呀！”她是乐家唯一的孙辈儿，这样一个小家伙自然是被大家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啊！

　　“小姑姑你不一样的。”她捧着圆圆的脸蛋冲我说。

　　这倒是让我很疑惑，能有什么不一样呢？

　　“小姑姑愿意安安静静的陪着我。”她笃定的语气。

　　我只是不知道要做些什么才会安静的陪着她而已。

　　“大家也都愿意的。”我苦笑道。

　　她嘟着嘴巴奶声奶气的说：“阿娘一直都忙着照顾父亲，闲的时候就躲在房子里哭，因怕我看到就总把我推给别人。姑姑们只会哄着我，从来不与我说父亲的病情。而父亲清醒的时候，却从来只会训诫我不要任性肆意，该体贴母亲，可我又如何不乖巧呢？”说着委屈巴巴的样子，十分遭人怜爱。

　　“原来我们团子是个很有想法的小大人喽！你已经很懂事了，姑姑在你这般大的时候还不抵你这么懂事儿！大家忽略你的想法，确实不应该的。”小团子的一番话听得我也很落寞。

　　她虽然年纪小，但是她隐约懂得了很多事情，她需要的不过是高质量的陪伴，并不是奉承话。
　　可能只是需要有人安安静静的陪着就好，她那小小的自我意识开始萌芽了。

　　“小姑姑小时候过得比我还辛苦吗？阿娘说小姑姑小时候也是自己长大的。”她抬起头一脸同情的看着我，似乎寻找了共鸣一般。

　　这个！该怎么说呢？或许真正的乐融确实苦，苦到我都不曾看到一丝甜。和一个如此小的孩子谈到这个话题，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总归是会甜起来的。”我只能如此安慰她。

　　“那小姑姑，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她古灵精怪的冲我眨眼睛，然后跑过来附在我耳边小声的说：“父亲说，以后小姑姑的日子苦尽甘来了！”。

　　不等我反应过来，她便调皮的往外跑去，奶妈子也跟着往外面追去。

　　等我赶出去的时候，正看到她安安静静的站在庭院下一颗巨大的合欢花下，她正仰头向上望，望的很远很远，眼里充满着期待。

　　夕阳的余晖把她的身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个小大人一般。

　　我没有打扰她，静静望着小小的身影，不曾想这样集万千宠爱的小丫头竟然也有心事儿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