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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中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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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轻点!走慢点儿!你扶着我呀!”
娇气嗔怪的声音由远及近,打乱清辉殿中一室寂静。
有仙娥用金钩束起内室垂地的帐幔,接着便见凤嫮生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
凤焱皱了皱眉,“腿怎么了?”
凤嫮生闻声,立刻甩掉神兽白泽搀扶着自己的两只手,紧接着将其一把推开,不管不顾的朝凤焱撒起娇来,娇滴滴地声音十分招人。
“舅舅,白泽说我的腿折掉了,以后只能做个瘸子,我会不会嫁不出去呀?我若是嫁不了人,就要舅舅养我一辈子。”
凤焱一听她瘸了腿,又听到她满嘴嫁人不嫁人的说胡话,面色霎时一沉,凌厉眸色像刀子一样扫了过去。
仙娥碧彤连忙低下了头,另一个叫书蝶的则躲在前者身后装作不存在。
凤嫮生也识相的立马闭嘴装起了哑巴!
反倒是那神兽白泽面色坦荡,不卑不亢地跟凤焱告起了明状,“小殿下先是将那琼琚族大皇子逐风揍了一顿,又烧了岐山老母的水云涧,回来的路上去了一趟东极山,为了抢一块儿玉石,小殿下在东极山里跟一只狐狸打架,那狐狸被小殿下打掉了两颗门牙。”
边说边朝凤嫮生指了指,“小殿下被那狐狸打瘸了一条腿。”
凤焱低头去瞧小姑娘的腿,小姑娘也正巧抬起头来偷偷瞧他。
只见她出门时梳好的发髻乱糟糟地团成了一团,早已瞧不出原来的模样。
发间的绣球珠花少了一对,耳垂上的耳坠子丢了一只,腕上的玉镯子磕成了两半被白泽装在了佩囊里交给了自己,右脚上的绣鞋也没了,破掉的袜子处露着脏兮兮的脚趾头,活像个被土匪打劫过的难民。
那一副滑稽狼狈的模样立时便将凤焱头顶处那团积攒了三日的怒火化作了云烟。
白泽满眼嫌弃地瞥了凤嫮生一眼,心中觉得她实在丢人。
“君上,不是小仙不帮架,是小殿下跟那狐狸说自己天资聪颖,神力无匹,用不着小仙出手就能将人家揍得亲娘都认不出来。”
“你!”
竟然告她黑状!
不等她再次开口,白泽嘴快抢先一步继续说道,“小殿下还给小仙施了缚身咒,将小仙装在佩囊里捆了两天。”
凤嫮生忿忿指向他,继而又转过头去朝凤焱撒娇,扯着他袖子左摇右晃,“舅舅,你看他~”
两人从小打到大,你来我往,互不相让,然而翌日一早便又会和好如初。
这般情景在月疆早已是司空见惯。
凤焱接替碧彤的位置搀住凤嫮生往临窗的软榻处走去,“让他替你抄《法华经》,好不好?”
凤嫮生眼睛一亮,“多少遍?”
“你说了算。”
少女的欢呼声隔着屏风传出,接着便是男人温柔无奈的声音。
“什么腿折了嫁不出去,整日里跟着白泽胡闹,腿折了你现下还能在我这里上窜下跳?头一次带你出去闯祸的就是他。”
内室里的声音一顿,继而又响起,“白泽,五十遍《法华经》,抄不完不许出门。”
五十遍!
站在正殿里的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脑海中皆不约而同的出现了三个字,枕边风。
凤嫮生的腿肿得像萝卜,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热闹。
仙娥端来兑好的药水时,人正歪在凤焱的软榻上翻书,哗啦哗啦的声音如秋风扫落叶。
伏在案上批奏疏的人朝她丢过去一支笔。
“唉呀!”
黑漆漆的墨汁精准地沾在了凤嫮生的鼻子上。
她抓起袖子刚要去擦,便听到那人清冷的声音自案牍后传来,“坐好了,没规矩。”
凤嫮生噘嘴,不以为然,继续拿起袖子去擦鼻子上的墨汁。
“去洗掉。”
声音较之前的清冷又多了几分严厉。
凤嫮生彻底恼火,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支湖笔朝着那书本就是一气乱画。
案牍后的人无奈摇头,丢开手中奏疏,起身走上前去,示意仙娥放下盤匜退出暖阁。
殿门被合上,将暮色里的凛冽寒风隔挡在了门外。
凤焱端着药水走过去时,人已经踢掉那只没丢的鞋子窝进了软榻里。
娇娇小小的一团,缩在他的毛裘中,只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
“再不擦药,你那条腿可就真的瘸了。”
窝在毛裘里的人没动,只拿后脑勺对着他,赌气道,“瘸了才好呢,瘸了不用嫁人,我就可以赖在舅舅的月疆住一辈子。”
“傻丫头。”
凤焱勾唇轻笑,弯腰捡起那只被她踢掉的绣鞋。
绣鞋小巧玲珑,还没有他的手掌大。
他眸色少见的柔和,将绣鞋放在一旁的绣墩上,自然而然地坐到了软榻前,骨节分明的修手揉了揉她满头乌发,“嫮生,只要你愿意,在这里住多久都可以。”
话音一落,软榻里的小姑娘翻了个身,圆乎乎的脑袋慢吞吞挪到他手边,精致瓷白的脸颊枕进他掌心里,一双晶亮亮的大眼睛幽幽看着他。
“真的吗?舅舅身为帝君,金口玉言,嫮生可是会牢牢记下的,往后舅舅想赶我走都不成。”
灼光深夜里从东荒赶回时,清辉殿里只有正殿的暖阁中亮着一盏烛火。
小姑娘窝在凤焱的毛裘里已沉沉睡去,精致瓷白的小脸被阁中暖炉熏得满面粉红。
凤焱轻轻卷起她的裤脚,将浸了药水的帕子敷在她的小腿上。
一旁寻来玉肌膏的仙娥走上前去,“君上,这些交给奴婢来做吧。”
谁料,男人接过她手中的玉肌膏,眼皮子都没掀一下便挥手制止,并命她退下。
那仙娥还想再说什么时,却见一旁的灼光神君朝自己连连使眼色。
仙娥眸色一黯,这才低头离去。
修指将帕子放进药水中打湿,再次叠好敷在凤嫮生的小腿上,“可查到了?”
灼光摇头,“除了跟在小殿下身边的白泽和天族的那些人,小殿下未再见过旁的人。”
说完,又想起凤嫮生今日与人打架之事,灼光不禁笑着又续道,“小神自大荒山回来时顺道去了趟东荒,凤仪上神说,跟小殿下打架的那只狐狸,她已经找到了。”
给小姑娘涂玉肌膏的修指一顿,凤焱抬眸看向憋笑的灼光,目光凉凉,“想笑便笑吧,憋着多难受。”
凤焱这话像是点开了灼光的笑穴。
只见他边笑边说,讲到好笑处竟还伸手比划上了。
“君上,您是没看到,那狐狸被揍得可真是惨,门牙掉了两颗,头顶……她头顶上的头发还被揪掉了一绺,那脸上的五个手指印跟小殿下的手掌一般大,小神从未见过如此揍人的手法。”
跟小殿下的手掌一般大。
凤焱勾唇笑了笑,不用想也知道,那狐狸脸上的五个手指印定是睡在他榻上的小姑娘给打上去的。
许是灼光的讲话声大了些,软榻里的人揉着眼睛翻了个身,继而又沉沉睡去。
灼光见此,小心翼翼退后了些,声音亦压低了不少,“小神听碧彤说,小殿下去那东极山寻玉石,是为了给那元棠仙君新生的孩儿做贺礼。”
凤焱蹙眉,沉思片刻后才道,“去将那天璇玉寻出来,省得她腿脚一好,又跟着白泽四处胡闹。”
“是。”
灼光离去时已是夜半,阁中更漏声声,外间风雪突至,好似低吟的乌笛,一阵阵敲击在窗棂上。
凤焱将小姑娘踢出锦被的小腿放回去,纬莫如深的眸光落在她青涩稚嫩的面孔上久未离开。
天雷滚滚,寒光如昼,映得昏暗空荡的凌霄殿内一片清明。
他记得自己当初就跪在那九重天上的凌霄殿前,想要为那个倾覆了天下的女子求得一条生路,彼时满殿诸神皆在。
“她是巫族的神!何时成了妖女?难道就因为她嫁去魔族,你就要对她赶尽杀绝吗?”
“逆子!在你眼中,这统率四海八荒的天君之位竟比不得一个反叛我天界神族的妖女!”
父神当时被他气急,快如闪电般的身形只一瞬便来到了他面前。
他当时清楚看到父神那满是白发的鬓角暴起了数道青筋。
“魔君白羿已领兵北上,若不是鲛人一族骁勇善战,我神族数万将士都将命丧北海,你个混账东西!”
许是真的怒极,父神当着天界诸神的面狠狠给了他一记窝心脚!
“你既瞧不上为父给你的天君之位,那就滚去北荒守那月疆冥海,没有为父旨意,休得擅离!来人!巫族妖女勾结魔族,祸乱天界,媚惑我神族储君,押去诛仙台,即刻绞杀!”
“父神!”
“凤焱!你若再多讲一句,为父让整个巫族给她陪葬!”
数万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匆匆而去,然而这重重旧梦,还有那梦中朝自己走来的故人,却仍旧在他脑海中徘徊游荡,挥之不去。
他最终还是未遵从父神的警示,不但擅离北荒,还从那场战乱中救下了她的女儿,嫮生。
他骨节分明的修指缓缓抚上那张秀美清丽的睡颜。
那从来清冷矜贵的身影在这一室昏黄寂静的灯火下犹显落寞。
“父神,孩儿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而这谎言,要用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才能来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