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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东山有狐命寄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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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雪簌簌,落了一整夜。
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凤嫮生的腿便开始隐隐发疼,起先像是有蚂蚁在啃噬,接着那疼痛便愈演愈烈。
待仙娥们手忙脚乱的掌起灯时,凤嫮生正抱着那条快要疼到麻木的右腿在软榻里来回打滚。
正殿暖阁里一阵兵荒马乱,再加上凤嫮生因疼痛难耐而发出的抽泣声,不多时便惊动了歇在偏殿里的凤焱。
“怎么回事?”
男人来的急,衣袍穿戴虽整齐,然那一头银丝却未绾未系。
凤嫮生疼得满头大汗,甫一听到凤焱的声音,心中一下便涌上许多委屈来。
她一头栽进仙娥碧彤的怀里,忍不住哭道,“舅舅,我的腿好疼啊,我是不是要死了?”
端来热水的书蝶拧出一方湿帕子,仔细擦掉凤嫮生额头上的汗珠,满面担忧地朝凤焱说道,“疼得有些时辰了,小殿下起先忍着不说,奴婢瞧着小殿下的腿好像有些发黑。”
凤焱闻言,面色一沉,立时便翻卷起凤嫮生的裤脚察看。
只见原本洁白如玉的小腿泛着骇人的黑色,光滑细腻的皮肉之下有密密麻麻的东西在不断蠕动着。
碧彤哪里见过如此情景,当下便被惊得叫出声来,带着颤巍巍的哭腔,小声说道,“君上!小殿下的腿里有东……”
她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君上一记凌厉的眼刀子朝自己狠狠扎过来,那比冰凌茬子还要冷的模样吓得碧彤立马收声!
凤焱命一旁的仙娥取来了匕首和一只空碗。
他将疼到昏迷过去的凤嫮生轻轻放回软榻里,又朝缩在一旁同样受到惊吓的书蝶命令道,“你过来,摁住嫮生的腿,别让她乱动。”
书蝶点头照做。
凤焱于一旁挽起袖子,锋利的匕首在冰枝玉骨似的手腕上隔开一道口子,鲜红的血液便缓缓淌进桌上那只空碗里。
碧彤与书蝶二人见此,这才后知后觉猜到自家小殿下是中了蛊毒,还是以血练养的蛊毒。
凤焱将血碗放置凤嫮生腿边,又另取来一把平刃刀在她小腿下方划开一道口子,那些躲在皮肉之下的小虫子嗅到鲜血的味道后,便一窝蜂似的蠕动着掉进了碗里。
只一瞬间,那小半碗的血就肉眼可见的变作了黑色。
凤仪押着东极山中的那只小狐狸赶来月疆时,天色已过早膳时分。
仙娥刚为凤焱包扎好手腕上的伤口,出门就见那青丘女君上神凤仪的手里拽一个蓬头垢面的小疯子,风风火火往清辉殿而来。
仙娥端着满是血水的盤匜朝这位青丘女君施礼,“上神来了。”
凤仪匆忙点了点头,拽着手里的小疯子就要往清辉殿去,余光中瞥见仙娥手中端着的染血的盤匜时,脚步一顿,面色一下变白。
她丢开那小疯子,劈手揪起仙娥的衣领,开口就问,“可是嫮生出事了?”
她在昨夜询问这狐狸时才知,这狐狸因打架落了下风,从而便起了歹心暗中给嫮生下蛊。
巫蛊之术最为狠毒,防不胜防。
她没等这狐狸讲完,便马不停蹄的押着她赶来了月疆。
难道,还是晚了一步吗?
仙娥被凤仪那突如其来的满身戾气给吓到,整个人动也不敢动地摇了摇头,“这……这是君上的血,小殿下无事,方才已睡下了。”
凤仪闻言,狠狠松了口气,一把丢开仙娥,又指了那小疯子发狠道,“一会儿就将你的脑袋剁下来扔去乱葬岗!”
这厢话音刚落,那边清辉殿的大门便被人从内打开了。
神君灼光自殿里走出,朝着凤仪遥遥一拜,“君上请上神进去。”
层层帐幔被雕刻精美的金钩束起,室内燃了沁人心脾的暖香,炉中燃着的银萝炭偶尔发出轻微噼啪声。
小狐狸悄悄搓了搓自己单薄的衣裤,只觉得这漂亮好看的屋子里暖和的像春天一样。
她挠了挠后脑勺,只见前方珠帘微动,她就被这位女神仙给拽进了一处布置雅致的寝卧里。
铺着精美被褥的床榻边坐了一个满头银发的男人,身穿白衣,玉冠束发。
只是男人皮骨之相生得太美,那修眉长眼间便不自觉得流露出几分阴柔迤逦的妖气来。
男人怀里还靠着一个沉沉昏睡的小美人儿,穿着绣着花纹的美丽衣裳,一头长发乌黑亮丽如绸缎。
许是男人一勺一勺的汤药给喂下去的缘故,小美人儿那苍白的脸上逐渐有了些许红润的气色。
凤仪上前仔细瞧了一遍凤嫮生的脸色,又在瞥见凤焱腕上的伤处时自责不已。
她当即便满面愧疚的伏地拜下,“是凤仪治理东荒不周,御下不严,才让嫮生遭此横祸,还请兄长降罪,凤仪甘愿领罚。”
“起来。”
虽只有两字,但那语气已是十分严厉。
只是凤仪心中自责难堪,还想再说些什么时,一只骨节分明的修手伸来,将她从地上一把扶起。
“凤仪,你我兄妹至亲,我岂是那些是非不分,迁怒于众的昏庸之君?”
凤仪颔首,义正辞严道,“当然不是。”
凤焱将手中空掉的药碗放置一旁,清冷疏离的目光移到站在角落里那个蓬头垢面的小小身影上。
“她就是那只跟嫮生打架的狐狸。”
凤仪点头,“东极山中的狐狸不少,大多肉体凡胎,会蛊毒巫术的,恐怕只有她一个。”
小狐狸缩在角落里朝谈话的二人看去。
那银发男人迤逦深邃的目光漆黑如墨,虽瞧着温和平静,实则淬满杀气,只听他此时讲话的声音便知一二。
“为何要下蛊?”
见那漂亮男人问自己,小狐狸撇撇嘴,“那蛊虫虽瞧着厉害吓人,可它是万万不会伤人性命的,你知道,我不过是想让她难受一番,受点教训罢了,谁让她抢我东西!”
她打从一进来就认出了那昏睡着的小美人儿正是那日在东极山里与自己打架的疯丫头。
当时为了抢夺那块儿水色极好的玉石,小美人儿一巴掌打掉了她两颗门牙,还狠狠揪掉了她一绺头发。
她虽一脚踢伤了那小美人儿的腿,可她就是气不过那小美人儿当着众多狐狸的面打了自己一耳光,让自己在一众同胞面前丢了好大的脸。
因此,她便想出了给小美人儿下蛊的法子,想要让那小美人儿好好长一长教训。
碧彤站在一旁听得怒火中烧,当即指了小狐狸就嚷,“你小小年纪,心思便这般歹毒,真是该打!像你这样如此顽劣难训,就该……”
谁知碧彤还未说完,那小狐狸昂首挺胸的支棱起脖梗子就呛了回去。
“就该如何?我怎么顽劣了?”
说着指向昏睡在床榻里的凤嫮生,控诉道,“她也没好到哪里去,刁蛮任性,无比泼辣,还不讲道理!那玉石是我先拾到的!”
小狐狸伸出自己那脏兮兮的小手指了自己那张同样脏兮兮的脸,叫喊道,“她不但抢我的东西!还揪掉我一绺头发,打了我耳光!我们东极山里的狐狸,凡是嫁了人做娘子的都知道,身为妇人要温柔贤良,端庄优雅,她浑身上下哪一点儿温柔了?她身上有端庄吗?”
到底是两个不懂事儿的小孩儿吵架,吵着吵着画风就变了,驴唇不对马嘴的开始胡诌八扯,胡搅蛮缠。
不过那小狐狸的一句娘子倒是歪打正着的吵到了凤焱的心坎里去,彻底让他没了脾气。
他摇头轻笑,招手唤来仙娥去取出一只精美的小匣子来。
“这个石头换你那块儿玉,怎么样?”
小狐狸上前瞧了那匣子里的石头一眼,当即便眼冒绿光的试探道,“你舍得?”
匣子里的石头实在太好,饶是她这身份卑微没见过什么世面的野狐狸都觉得那石头不同寻常。
凤焱勾唇,反问她,“你想换吗?”
“嗯嗯!”
小狐狸连连点头,连着石头带匣子一把撸进自己怀里,接着从脏兮兮的袖筒中掏出一块儿红色的玉石,“给你。”
可待凤焱伸手去拿时,那小狐狸又猛地缩回了手。
凤焱眸色微冷,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却见她拍了拍怀中那装着石头的匣子,又朝着床榻里昏睡的人儿抬了抬下巴,然后神秘兮兮的凑过来,悄声说道,“我虽不晓得这匣子里的黑石头价值几何,但我知道你喜欢她。”
说完,她将手中那块儿玉石塞进凤焱手中,十分得瑟道,“君子有成人之美,给你吧。”
“谁美啊?你们喜欢谁?”
床榻里昏睡的人儿幽幽转醒,揉着眼睛坐起身,哼哼唧唧的皱着眉头直说腿疼。
小狐狸抱着匣子悄悄退到一旁的角落里瞧热闹。
只见方才跟她换石头的男人面色急切,紧张兮兮的将那小美人儿从被褥里给扶起来。
又是端茶,又是倒水,整个过程轻声细语,举止温柔,那叫一个体贴入微,无微不至。
可比刚才跟他们几个讲话的时候颜色好得不要太多。
瞧她猜得不错吧。
他果真喜欢那个刁蛮任性,娇气泼辣的小美人儿!
凤嫮生被凤焱扶着喝了两口热水清了清嗓子,仙娥碧彤拧了湿帕子为她擦了手脸。
一下便觉昏涨的头脑清明许多的凤嫮生抬眼便瞧见了猫在寝卧角落里的小小身影。
青葱手指抬起,指着那身影,满脸嫌弃道,“她是谁呀?怎么乱糟糟的?像个要饭的。”
听听,说她刁蛮她还不乐意的打她耳光。
谁家懂事的孩子能称别人是要饭的?
就算是吧。
那你也不好讲出来啊。
小小身影从角落里站起身,大摇大摆走去床榻前,然后一把掀起自己那乱成鸡窝的头发,指着自己的脸,朝坐在床榻里的小美人儿问道,“还记得被你打耳光的这张脸吗?”
凤嫮生蹙着两道远山眉想了半天,忽而一拍大腿,大声嚷道,“你是那只讨厌的臭狐狸!”
谁料一不小心动作太大,牵扯到了小腿上的伤口。
顿时疼得呲牙咧嘴,“你是想我腿伤好了再揍你吗?你还敢自己送上门来!”
凤仪随着兄长一同出了暖阁往正殿去。
两人走了甚远还能听到后方暖阁里传出的吵闹声。
“你真是不讲道理!抢我的东西!打我耳光,还揪我一绺头发,我若秃顶嫁不了人,就赖在你家里,要你养我一辈子!”
吵架消耗了太多体力,小狐狸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噜咕噜”响了两声,一下便逗笑了凤嫮生。
一旁的碧彤亦捂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直不起腰。
小狐狸觉得又丢了面子,遂朝二人喊道,“笑什么笑?你们肚子没饿过?你们不吃饭吗?”
凤嫮生笑得肚子疼,只能摆摆手示意蹲地上笑个不停的碧彤去小厨房找点吃的。
碧彤抹了抹笑出的眼泪,说道,“小殿下腿伤未愈,奴婢下厨做点清淡的饭食,小殿下也吃点。”
眼瞧着碧彤出门而去,凤嫮生拍了拍床榻,示意那小狐狸坐过来。
“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我是凤嫮生,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寄奴。”
小狐狸说完,歪起头瞧着床榻里的小美人儿仔细端详,心里默念着凤嫮生三字。
这名字好熟悉呀,她好像在哪儿听到过。
凤嫮生……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整个人从床榻边跳了起来。
“你就是传言中那个被凤焱帝君宠坏了的纯阳小殿下?”
震耳欲聋的声音顿了顿,小狐狸又接着怪叫道,“那方才那位?我这是在哪儿?带我来的那个女神仙是谁?这是不是北荒月疆?这是清辉殿!我……我在清辉殿?!!”
她真是祖坟冒青烟,上辈子烧了高香了,老天才让她这辈子托生成一只能跟帝姬打架继而见到上古神尊的野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