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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番外 · 萧贤立与木槿花 ...

  •   萧贤立很小的时候,就听爹一直在说,他们跑江湖的都是刀口找饭吃,没立住脚之前更是拿命搏。没条件的时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兄弟没了鼻息,现在有条件了,必须有人去学医,刀剑护人,但也要医药救人。
      出身世代名医之家的黄琮年已七旬,一年只收一个弟子,爹请他请了三年才终于同于送一个孩子去学医。他肩负着学医救人的使命去了,拜在众人敬仰的名医门下。
      习医数十载,他一直跟着大师哥学,并没见过师父几次。实际上,入门第四年,师父去了。
      师父病重时,把他叫到床前,他暗自激动,以为终于要传授什么,但师父却说,有一件事一直是他心头大患,不可不除。
      他问师父是什么,师父说,是最近一群叫“水幕”的人,他们内部流行外治术。“必须有人阻止水幕!必须阻止他们继续用外治术害人!”
      他疑惑,他平时也学一些外治,为什么“水幕”的就是害人的?
      师父说,五脏六腑的运行自有其中机理,只能用药调和,不能强行从外部砍断,这样的医术没有办法真的救人,反而容易害人。平时让弟子学的外治方法学则学矣,但只是些雕虫小技,不可滥用。
      他学医未深,只觉师父说的定然是对的,于是便问水幕是做什么的,在哪里,他该怎么阻止他们。
      师父没有回答他,只是反复说着,要阻止水幕,要阻止……
      他只好尝试去接触这群叫做水幕的人,自己慢慢摸清他们是做什么的。
      前半年,他都只能和一些比较底层的人交谈,一直见不到他们口中说的“大哥”和“大姐”,据说是一对传奇一般的侠侣。
      直到后来大家听说他在学医,就把这件事告诉了大哥大姐,结果很快就见到他们了。
      他是在一间偏僻破旧的客店见到这对侠侣的,这里好像就是他们的据点。
      男的长得浓眉大眼、人高马大,肤色被晒得黝黑,肌肉发达线条分明,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如狼似虎,瞪得他心里发颤。
      刚刚引路的壮汉和“大哥”碰了碰拳,两拳相撞时他仿佛连骨头的撞击声都听见了。
      他心里打了个哆嗦,引路的壮汉就够吓人的了,这位“大哥”更是给人一种两只手指就能掐死人脖子的感觉。
      他忍住了想摸自己的脖子的冲动。
      这位“大姐”看上去就没那么可怕,也并不老,感觉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岁,明眸皓齿,还长得挺好看,眉黛如远山,眼睛里也是有光的。确实有一种统领的风度,怎么说呢,感觉和大家平时给她起的外号“女将军”很是相符。
      不过不管女将军长得多好看,应该是没人敢打她的注意,毕竟有个“大元帅”坐镇呢。
      “我叫庞山,‘山哥’、‘庞哥’都不好听,所以我就跟大家说你们就叫我‘大哥’好了,”庞山很豪爽地咧嘴笑道,“虽说我其实还是想给自己起个霸气的称呼的。”
      “这是阿音,”庞山指着旁边岔开双腿踩着板凳像个男人一样坐在桌上的于商音,说道,“你叫她‘大姐’就行了。”
      那时他还不知道于商音全民叫什么,不知道她是偷偷从落月山庄跑出来的人。
      “刚刚带你来的那小子叫武隆。”庞山补充道。
      他看了看那位壮汉武隆,武隆朝他点了点头,他也小心翼翼地应答着点了点头。
      “姓萧的,你叫什么?”庞山问道。
      “小、小生萧贤立。”
      庞山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行礼:“行了行了,行礼我们只懂这一种。”他行了抱拳礼,于商音也跟着向他抱拳。
      他虽然习武,但一直以书生自居,即便是刚开始接触水幕的人时也是坚持书生礼,这还是他第一次和外人行抱拳礼,有种真的是个江湖人了的感觉。
      “你学医多久了?”行礼过后,于商音便直接问他。她声音很好听,他不知道用什么来比喻,七分剑的魄力,二分水的柔和,一分竹箫的空灵。
      “小生跟随黄先生习医,至今已有五年。”他避开于商音的眼睛,害怕多看一眼自己会脸红,最主要的是,他怕庞山会揍他。
      “黄先生?哪个黄先生?”于商音追问道。
      “就是黄琮,六代名医世家,前不久才去了的黄琮。”
      “哦……”于商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去问庞山,“是不是两年前我们去求教的时候不但不见我们反而让人给轰出来的那个老头子啊?”
      “这个啊,我也记不得啊。”庞山看上去也在思索着。
      “你们去找我师父求教过?”他询问道。
      “对,你和我们的一些兄弟也认识不久了,知道我们经常伤的伤,死的死,”庞山正色道,于商音也神情凝重,“我们要那些恶人死,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可如果为了杀他们而让身边的人死,这不就本末倒置了吗?
      “我们一直四处求教,对于自己在做的事也从不隐瞒。有的对我们避而远之,有的愿意教,可我们却没办法经年累月成天到晚都坐在屋里,所以很多时候我们只能自学。”
      语毕,庞山无奈而叹,身旁的于商音轻轻拍抚着他的肩膀,接着说道:“但凡有一个自己人懂医术能救人就好了,我们是这么想的。所以叫你来,想问你,黄先生不愿意教,不知道你能不能帮我们?”
      “可是我听师父说,你们在弄的是外治术?”
      听他这么说,庞山和于商音对视一眼,似乎有些不明白,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我以前是当兵的,”庞山说道,“被砍伤了,拿热铁一烫,再用素布缠绕几圈这么一包,扛起枪就接着冲了,还喝什么药啊。活得下来的话,才能慢慢喝药调理啊。”
      于商音也跟他解释道:“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我们并不是只钻研外治术,内治外治缺一不可。但是确实我们这些人,外伤比内病多,用到的还是外治术更多。身边兄弟几乎每天都带着伤回来,都是我们俩给治。治的多了,就有经验了。可是光有经验没有用,很多时候一种方法没办法治另一种伤。求遍名医,却无一个肯教外治的。看遍医书,但凡记载外治的我们都翻烂了,却还是不够。”
      他们二人的这番话,给他的冲击不是一般大,就好像人已经翻过大山看到大海了,却发现这还不是世界尽头。
      有的人或许会选择接着远航,那时的他觉得,看过大海则矣,不必远行。
      他以自己学业未精为由告辞,后来再听说水幕这个组织时,它已发生了诸多变化。
      水幕的人越来越多,庞山不得不组织一批人专门负责管理,他给首领起了一个代号叫做“寻山老人”,这好像和他最初说的“霸气的外号”不太相符。
      为了保护每个弟兄的安全,组织里每个人都开始用代号,庞山和于商音便拿起身边的书料,用药名给他们命名。
      新加入的成员中,有一个年轻女孩,叫做万谬欢。她们家被诬陷,满门抄斩。没人知道她怎么从牢狱中逃出来,只知道他们是在杀那个使得她家破人亡的奸佞之时,遇到了拿着菜刀潜入府邸想要行刺的她。
      可是她并无经验,很快就被府兵抓住。是于商音救了她。那时,庞山和于商音还不知道,这个女孩会在多年后给水幕带来什么。
      众多变化之中,最大的一个变化就是,于商音离开了。但她好像从未离开。
      后来,他偶然遇到庞山,问道:
      “她为什么会走啊?”
      庞山沉默地看着酒杯,酒光倒映在他那多了很多皱纹的脸上,看上去像地狱的牢门关上前,漏下来的最后几线光。
      无人的客店,有些发酸的酒,充斥耳边、充斥满世界的蝉鸣,像一场不会停的雨。
      最后一滴酒也喝干了,庞山重重叹息。杀的人多了,有时就会发生一些很诡异的事。上过战场的他很早就适应了,但是于商音没有。
      她说,有时她杀完人,看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要过一会儿才会回过神来,意识到原来自己干了什么。有时她会突然忘了自己杀的人是谁,突然不知道自己现在杀人是为了什么,杀人的那几刻钟里,她会走神,而手臂就这么麻木而惯性地砍下去。
      最麻烦的是,自己人受伤,她跑去给那个人上药包扎时,竟也会走神。
      庞山不忍心再看她这么下去了,就跟她说:
      “阿音,你走吧。”
      回到你原来的地方,也许没法再过原来的生活了,但是做回原来的那个阿音吧。
      于商音不愿意,那么多跟着自己的兄弟们,受伤了怎么办?要是像武隆一样,不管他们尝试了多少种方法,仍然救不回来,受尽伤痛折磨七七四十九天,在痛苦中离开,那该怎么办?
      庞山把她那瘦小的身躯抱在怀里,像安抚孩子一样拍着她的背,跟她说,所以啊,她现在离开水幕,不是为了逃避,而是为了让水幕更好的发展下去。她要回到落月山庄,借助庄主于世的力量,建一座楼阁,收一批弟子,研习以外治术为主的医术,这样才能救更多人、保护更多人啊。
      离开的那天,于商音红着眼,回头看着庞山,让他推着撵着给赶走了。
      “那你们现在还会见面吗?”他问庞山,后者阖上双眼,仰靠在破旧的柱子上,看上去十分疲累。
      “会,但就只是搞到尸体给她送到静音阁的时候”,庞山搓揉着太阳穴,声音沙哑,“只是在她深夜解剖时,远远看她一眼。”
      “于世怎么会帮她建静音阁?”
      庞山笑了,借着酒气肆意摇着头,他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在意,却不知这假装出来的不在意,其实正是在诉说满满的在意。
      每一次摇头都要消耗一点体力,醉酒的人体力流失得特别快,当他再次靠在柱子上叹息时,最后剩下的一点力气只够他说三个字:“她嫁了。”
      后来庞山还告诉他,于商音这些年积累的经验越来越多,足够慢慢整理成书。等落月山庄越来越多人出去闯荡,伤者也难免越来越多,到时候就不再需要水幕将他们搞到的尸体偷偷送去了。
      他问,大概多久。庞山说,很快,也许不到半年,甚至几个月。
      他又问,你累了?
      庞山点点头,天下的恶人,真的是杀不尽啊。等于商音不再需要尸体时,他就解散水幕。
      他说,你是要金盆洗手吗?
      庞山愣了,然后大笑,原来你也觉得,水幕是个妖魔。
      是的,专杀坏人恶人,专管不平之事,这是水幕最初成立的缘由。可是他们就能保证自己每次杀的人都是绝对十恶不赦之人吗?水幕的每一个成员自己也都不过是普通人,有私心,有欲念。当杀的人越来越多,觉得自己是主宰者的人越来越多,他的忧虑也愈来愈深……什么时候,水幕竟开始把自己当做正邪善恶的审判者了?
      庞山告诉他,他现在越发担忧那个叫万谬欢的女人,她的执念太过可怕,偏执地几近疯魔。如果有一天水幕落到她手里,水幕这把利剑就真的彻底失控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无论如何,我要尽快在事情发展到最坏之前阻止这一切,”庞山正色道,“能帮我一个忙吗?”
      他问:“什么忙?”
      “那年你接触我们,其实是因为你师父要你阻止水幕的对吧?怎么这么多年你都没遵照你师父的遗愿?”
      他心里一颤,庞山原来早就知道这事。
      “答应我,履行你师父的遗愿吧,”庞山抓住他的肩膀,恳求着,“这间客店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了。如果哪天你来到这里,看见墙上插着一朵木棉,那就说明我死了。那时,能不能请你替我毁掉水幕?”
      不管是师父的遗愿也好,庞山和于商音的坦诚相待也好,亦或是对水幕这么多年的袖手旁观,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自己心里有愧。庞山的嘱托,他不敢不答应。何况这嘱托后来也变成了遗愿。
      一个月后他再来到这间破落的客店时,墙上有一朵枯萎的木棉。

      木槿花是一种花,也可入药。
      木槿花还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她还是一个杀手,水幕的杀手。
      她被万谬欢派去杀一个非常重要的人,这个人差点要了万谬欢的命,他叫萧贤立。
      然而第一次行动,木槿花失败了。她只伤到萧贤立的左手,却无法危及他的性命。这个人,比她想象的要狡猾得多。
      她笑了,是那种棋逢对手的喜悦。若论狡猾,她还没遇到过几个对手。
      木槿花给自己伪造了一个身份,一个来自徐家的大家闺秀,在花会上“偶然”遇到他,“偶然”爱上他。
      萧贤立不是没有起过疑心,但他也为她着迷。她的计划成功了一半。
      为什么只成功了一半?很显然,因为她真的爱上了他。
      萧贤立和本家的关系并不坏,起码没有他四弟萧承睢和家里闹得那样僵,但是萧贤立就是不回去,总在外面忙。
      木槿花明白,他在做的所有事情只为一个目的,他想摧毁水幕。很多时候她惊讶于萧贤立孤军奋战却能于百里之外差点要了万谬欢的性命,但她又不得不承认,武功也好医术也好都平平无奇的萧贤立让她着迷的,就是这善于布局的头脑,你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她想帮他,却渐渐有点跟不上他的步伐。她只能做一个后盾,保护他。
      那时仍然相信她只是徐氏的萧贤立带她去看望四弟和弟妹,以及他们可爱的女儿萧雾。她就是那时发现了萧承睢住的这间木屋独特的位置,以及和自己身形相像的弟妹。那时她脑海里开始酝酿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哪天萧贤立真的危在旦夕,四弟和弟妹,或许可以为萧贤立保命。

      她担心的那一天真的来了。
      被锁在水幕牢里的时候,她就计算好了。水幕一定会先放她走,再派人跟踪她,以此找到萧贤立。除了自己,水幕没有人真的见过萧贤立,她要做的就是让他们以为萧承睢就是萧贤立,弟妹就是她。
      跟踪她的人有两个,其中一个很快就没了踪影,剩下的那个似乎是个新手,速度虽然快,但是只知道跟,她到哪他就傻乎乎地跟到哪,这就让她能够玩把戏了。
      快到萧承睢的木屋时,她身影一闪消失在黑暗中,那个新手急了,慌张地四处寻找能够藏身的地方——她早已为他铺好了路,一步一步将他引到萧承睢的房子前。这个新手却没有立即行动,反而是离开了,让她一度以为计划败露了。但却不是她所想的这样,他是去把同伙叫来了。
      后来,萧贤立疑惑了很久,她看得出来,他在疑惑自己计划失败后万谬欢为什么没有追杀他。他不知道,她已经替他解决了这件事。
      他们有了孩子,萧贤立还没想好名字,打算带他们去看四弟,和四弟一起想想该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才好。她就拖着,说自己生病了,身体不舒服,晚点再去。
      直到那天,她平生最恐惧的时候。
      她记得那天他很晚了都没回来,孩子发烧了,一直在哭,她很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平时萧贤立会自己去抓药回来煎。这么晚了,医馆也关门了,她只能出去找他。
      她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在萧承睢的木屋里,找到了跪在那里哭到昏厥而倒下的萧贤立。
      她在他身边跪下,腾出一只手抚摸他脸上的泪痕。屋子里还有两具尸体,发黑的血迹在夜里愈发诡谲。
      她知道,她该离开了,虽然不是现在,但总有一天会离开的。
      他对她的态度变了,变得阴冷而决绝。他旁敲侧击地问过她,她都完美地圆了过去,完美地他不知还能说什么。她会告诉他真相的,但不是现在。更何况,他那么聪明,她觉得他已经猜到了。
      他给儿子起名“可追”,她假装若无其事地问他,他是想追忆什么。他冷笑,而她沉默不语。
      他们四处躲避了几年,每天早上醒来,他已经出门了,也许是寻找新的落脚点,也许是联络他的线人,也许是寻找失踪的萧雾,也许吧……
      然后,最后通牒终于来了。她把这些年的一切都写在信上,连同初见时他送给自己的红石发簪,一起放在了他的书桌上。这一次,没有人替他保命,只有她自己了。
      万谬欢派来杀她的,就是那年跟踪她的新手。长大了啊,有经验了许多。可追也会像他一样,有一天也能长这么大的吧。
      坠入河里之前,最后一眼,她看见他,那个她不该爱上的人,在远处冷漠地看着她,没有要搭救的意思。
      对不起,可追。对不起,贤立。四弟,弟妹,对不起……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番外 · 萧贤立与木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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