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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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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赦注视着她畏怯的模样,一时间说不上话,两人离得如此近,四目相对。
“先帝叫了我多少年‘野种’,临死前把证据交予姝儿,你岂会不知?”荣赦拂拭她眼角的泪珠轻声哄道,“乖,让我拿它将你换回来。”
荣云姝抬起一双莹光渐褪的泪眼,愣了愣,纤长的眼睫动了下,“果然瞒不住你。”
暗道自己总是这般无用,明知他人在西境仍能通晓京城之事,连太后抗旨打翻了父皇御赐的毒酒都了如指掌。
可在父皇榻前,那些临终交托的遗旨断然不会轻易走漏风声。
她惊异于他获知的途径,又想到他亲自过问显然是一知半解,这便是最好的消息。
“皇叔既然有心探寻,想必皇宫大内也拦不住你。”荣云姝将视线瞟向别处,自顾自地说,“只可惜白费了皇叔一番功夫,那证据已经被我毁了。”
“你我这血缘在外人看来,说不清了。”
卸下头面的荣云姝紧握匕首,双唇煞白,眼眸却愈加通红,说什么也不肯再同他往前一步了。
荣赦看得出她的执拗,猜想其中缘故牵涉新帝,但此时无法探明究竟。
就算没了铁证,对他而言,也不是要紧事。
他渴求许久的事情早已箭在弦上,眼下如何轻言放弃?
“姝儿,不准叫我皇叔。”荣赦沉着脸,“我不在乎旁人所想,他们若多嘴,杀了便是。”
荣云姝望着眼前能将生杀予夺轻描淡写的荣赦,脸白如纸,求他别再往下说了。
她更害怕,琴叶就在书房的某处,见她如此动摇,而荣赦果真惦记着她和皇位泥足深陷,按捺不住要兵戎相见。
那借口销毁的证据绝不能现世,纵使当年太后怀疑她在父皇临终前还得了什么秘密,她也从未向任何人透露过。
除了替他遮掩这身份,她别无选择。
他本就是皇子,不过缠连前朝,并非荣氏血脉而已。
如今太后借士族势力把持朝政,长此以往,荣氏几十年心力膏血,终将付之东流。
届时,必须有一位皇室正统与之抗衡。
这也是荣赦回京,太后大怒但追随先帝的忠臣力保宁王留在京城辅佐新帝的初衷。
她与宁王的关系不得涉及皇室丑闻,甚至,她越厌恶,朝堂的臣子才越能审时度势。
只因大楚几代帝王坐拥江山奢靡成风,国库内耗日久,百姓怨声载道,正亟需骁勇善战的藩王彰显皇恩浩荡。
荣云姝摇了摇头,松开匕首,垂着眼眸听着砸向地面的脆响,“皇叔,我做不到。”
她是父皇最疼爱的女儿,死生皆为荣氏皇族,要她抛下所有与荣赦举案齐眉,变成那把刀,唆使荣赦颠覆朝堂坐上万人敬仰的尊位,倒不如当初便丧身火海,和双亲在九泉之下团聚。
造成眼下的局面,是她的错。
怪她没能彻底斩断情丝。
她沉默良久,哀叹世上根本没有折中的两全之法,身处皇家,享受这泼天富贵,就顾不上偏私的感情。
荣云姝咬唇,心下酸涩。
原以为荣赦的表情难看,眼中或多或少含着坚定和逼视,他会如三年前那样摔门而去,然而温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发顶,荣赦眉头微敛,目光扫向不远处的房梁,脚边匕首旋即被腾空飞射出去。
荣赦揽着她退出房门——
突然的动静让侍卫冲入书房与黑衣蒙面的刺客厮打起来。
那身形像极了琴叶。
她的心跳有些异样,庭院的灯笼被风吹灭,夜色极其黝暗。
她强行克制自己的情绪,连语调都变了,“皇叔,当心刺客。快来人,保护皇叔!”
荣赦察觉到她语带颤音,狐疑地朝她看了一眼,她却无暇旁顾,只紧挨着他警惕地瞪着四周随处可见的刀剑。
他唇角的笑意若隐若现。
直到整个王府都在高喊抓刺客,灯火通明的瞬间,先前焦躁到不能自己的长公主却不见了。
“废物!还不快找!”荣赦伸出手抓住侍卫手里留下的刺客腰带,眼底掠过暗抑杀伐的寒气。
宁王府出动,时刻紧盯的皇宫也收到消息,很快,无数府兵和禁卫在大街小巷搜查掳走长公主的刺客。
本该千钧一发的场面,荣云姝却抖抖索索捏住琴叶的腰,任凭琴叶飞檐走壁,将她放在昏天暗地伸手不见五指的破庙里,等听到“长公主,可以睁眼了”方才眯着眼缝长吁一口气。
她踩中被风刮倒的土地公泥塑胳膊,刚站直身子又双腿一软,凉如冰的双手死活挂在琴叶身上,“本……本宫害怕,这是何处?”
虽说一路紧闭双眼,但去往的不是皇宫方向,这点她十分清楚。
琴叶将她扒拉下来,语重心长道:“委屈长公主暂留此地,奴婢已差死士将太后和宁王的人马引至破庙。太后不会放过让您假死的好机会,您也可以趁机替宁王扳回一局。长公主,今夜能不能与宁王撇清关系,就看您的了。”
一番话让荣云姝冷静下来。
琴叶说得极是,与其在宁王府同荣赦周旋却迟迟下不了决心,耽误各自前程,不如就此让宁王捉到太后的话柄,日后对峙朝堂也多了几分底气。
她应当搏一搏,就赌太后表露无遗的贪欲。
再不济,还有死士暗中庇护,她左右死不了。
“本宫知道了。”荣云姝摸着柱子往里走,几乎要站不稳了,但还是加快了脚步适应破庙里的黑暗,“你且退下,本宫在此候着,待太后的人现身,本宫便一口咬定他们是主谋。”
琴叶点头,消失在夜色深处。
蓦然停步的荣云姝这时脸色刷白,像是赴难一般,独自啃噬的恐惧不减反增,她打起十二分精神细听破庙里外的响动,坐在草堆里抱紧双膝,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疲倦向她袭来。
破庙外晃动的火把终于迎了过来,破门而入的不是皇宫禁卫,而是太后借士族蓄养的杀手。
黑衣蒙面,恰如宁王府出现的刺客那般,正中下怀。
一行十余人,为首的杀手将土地庙点亮,发现她的踪影便冷哼一声,朝她涌来。
她立刻想逃跑,刚跑出两步便软倒在地。
杀手麻利地将她装进布袋,然后扔进一具尸体,准备火烧破庙。
却见数支羽箭破空而来,躲闪之余,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夹杂着嘈杂的人声。
围靠进来的宁王府兵列阵在前,火光将破庙众杀手照得无所遁形。
荣赦手挽弓.弩,更多的箭尖齐刷刷指向意图不轨的杀手。
杀手们面面相觑,心道不能让宁王看出蛛丝马迹,只得舍弃扛在肩上的长公主,分开逃窜。
一时间双方交战,不敌箭阵的杀手咬破衣襟藏好的毒囊自尽,荣赦不欲去追剩下的黑衣人,赶紧扯开布袋,待露出灰扑扑一张脸来,即刻嘱咐属下去寻郎中。
“宁王殿下,奴婢是长公主的贴身宫女。宫中有太医,让奴婢带长公主回清晖殿吧。”随禁卫赶来的琴叶大着胆子走向他,指着门外备好的车辇。
荣赦脸上有狠厉的阴鸷,皱眉道:“皇宫禁卫办事不力,本王带长公主回宁王府,你要拦?”
“奴婢……奴婢不敢。”琴叶惶恐,“可太后说皇上近来梦魇,长公主若知晓怕是要心疼死了。”
荣赦眼底的血丝更添疯癫的冷意,他管束不了自己的心思,却也不能阻止她回宫的意志,今夜不走来日也会走,他只能推开她,想着推远一些,她能否心甘情愿把手递给他握?
荣赦松开手,站到两步开外。
琴叶毫不犹豫叫人将昏迷的长公主扶进了车辇。
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卫低头禀报破庙里还有一具尸体,方才拽回了荣赦的视线。
翌日卯时,清晖殿。
荣云姝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熟悉的床榻上,掀开被衾,动了动脖颈,与推门进来的琴叶撞个正着。
“什么时辰了?”她迷迷糊糊听着夜风呜咽的声响睡了整夜,心里并不安稳。
琴叶将盥洗的用具摆在原处,边伺候她穿衣边回道:“卯时了。皇上刚上朝,太后在金銮殿上发脾气,正与宁王争论昨夜刺客一事。”
话音刚落,荣云姝便催促琴叶快些贴好妆面,片刻过后,素白的脸色如玉瓷般焕然,举手投足间将大楚第一美人的风韵展现得淋漓尽致。
可她来不及等琴叶对镜中人啧啧称赞,提起襦裙就奔向满朝文武互相口诛笔伐的正殿,里面如火如荼的气焰有些杀气腾腾。
守在殿外的禁卫横刀拦住她,她盯着眼前人,冷若冰霜斥责道:“太后让你们昏头了?本宫有先帝令牌,与皇上有要事相商。”
禁卫退回原地,瞧着长公主一改往日唯唯诺诺的模样反倒吃惊不小,低声下气道:“长公主请。”
今日上朝,金銮殿上百官跪拜,嘴里高呼皇上万岁却时刻揣摩着太后的表情。
太后林氏仿若一座金身佛像端坐在新帝旁侧,“宁王,你和长公主之间传出的风言风语人尽皆知,你可认罪?”
正说着,年幼的新帝睡在龙椅里翻了个身。
站在殿内首位的荣赦索性信步往前,拾级而上,眼里的恣意显露无遗,未开口先听见沉重的甲胄自殿外涌来。
他瞥见太后眼里的戒备和警惕,哂笑道:“皇宫里的禁卫全是些酒囊饭袋,本王做主给宫里换一批禁卫保护皇上,太后您不会拒绝本王的一片好心吧。”
明白人一听便知这说辞与当日强逼长公主和亲的别无二致。
众臣乱了阵脚,以为宁王要造反,却不料那些生面孔的禁卫当真只是站在各处墙角,旋即松了口气。
但荣赦想要的并非如此,他步步紧逼,就差拿刀架在太后脖子上,太后林氏自新帝登基以来向来享受的都是众星拱月般的讨好,哪儿受得住宁王挑筋刮骨的眼神,不过对峙几息便失了体面,满脸焦躁,扯着嗓子喊救驾。
见朝堂众人皆是贪生怕死之辈,太后又指着宁王污蔑道:“你休想杀人灭口,遮掩和长公主的丑事!”
荣赦觑起眼,正欲开口,远远看见一袭品月莲素缎襦裙的少女,脚踩丝履,任由众人的目光扫视而来,眼睑半敛,静柔从容的脸上泛着灼灼逼人的皇家之气。
长公主荣云姝对着虚空微微行礼,“儿臣得知太后您被谣言蒙蔽,便自告奋勇前来为您解惑,以免污言秽语脏了圣听。”
这时,明黄色的糯软团子突然醒了,歪着脸瞅了瞅底下一群人,找着长姐的影子扑哧一下就乐了,急得手舞足蹈,“皇姐,要抱抱!”
荣云姝冲着他摇摇头,抿唇笑了笑,口中继续陈诉道:“天理昭昭,诸位大臣想必也清楚昨夜本宫被刺客掳走之事。宁王是本宫的亲皇叔,那日当街抢亲实属情急之策。皇叔身处西境,赶回京城乃探听关外戎狄与本朝某位权臣有密谋反叛的诡计,而本宫远嫁和亲便是筹码。如今计划落空,暗处的贼人便恼羞成怒将本宫掳走……”
“长公主是说,昨夜的刺客是戎狄人?”
“笑话,本宫倒怀疑沾了和亲一事的都脱不了干系。说句犯上的话,太后、皇叔本宫一个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