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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自城门而来的军队憋着劲儿,层层甲胄中为首的骏马打了个响鼻,众目睽睽,面朝长公主和亲的车辇靠近。楼上观瞻的京城贵女们谨慎地低头私语,远望着最前的宁王,身着玄甲,颀长的身形凌厉卓绝,颇有些眼生。

      起初在场的百官没敢认出他的身份。
      谁能想到当年不受世宗待见,因参与夺嫡被削权就藩贬到西境的宁王如今竟然召集军队回京,哪儿有半点西境探子所言的病痨秧子模样?

      传闻西境天灾人祸不断,常有流寇作乱,饿殍遍野,宁王不过一庸碌无为的京城皇子,到了地方就水土不服落下病根,别说上阵杀敌,便是骑马巡街都能大病好几场。

      以至于朝堂上传出阵阵笑声,新帝即位时太后径直略过宁王,权当荣氏皇族没了旁支威胁,由着宁王在西境自生自灭。

      派去宁王就藩地的细作探子一批又一批,上报的实情都是宁王无用,大可放心。

      可如今真见了这跨马射箭的男子,所有人都惊异万分,说不出话来,终于认清透甲锥箭头直指自己脑门,稍有不慎就会被当街射.杀,绝非沾沾和亲使臣的袖袍这般简单。

      想到这点的和亲使臣更是匍匐在地,浑身抖得像筛子,就差痛哭流涕,磕头求饶了。

      “尔等要将长公主带往何处?”宁王荣赦将称手的弩.箭扔给属下,阴鸷的眼神扫过四壁高悬的绛红帷幔。

      手执武器的士兵压足了气势与皇宫禁卫停驾对峙。禁卫首领绷紧脸皮,却也只敢拔刀护住车辇,等说完一连串太后懿旨,盔甲里的汗都落下来了。

      宁王作为长公主的亲皇叔,世宗在位时便惯会护犊子,饶是与先帝各成一派,也从未波及过长公主。

      眼下世宗、先帝皆已薨逝,宁王此举无疑是准备扇巴掌。
      擅自带兵回京本是重罪,可新帝年幼,朝堂上不乏长袖善舞之人。
      摆在众人面前的,显然是个拥兵自重的西境藩王。

      荣赦的视线在车辇上格外停驻了几息,而后牵起嘴角,睨着众人战战兢兢的样子,声调极为徐缓,势要路人皆知,“大楚太后?区区落魄林氏女,先帝早死前一杯毒酒相赐,竟叫她与外戚勾结抗旨,妄想做大楚的主人。”

      “大楚长公主何等尊贵,下嫁给关外戎狄蛮子,令天下人耻笑?”

      正当众议哗然,荣赦将鼓鼓囊囊的布袋扔到和亲使臣的脚边。

      禁卫忍着惧意拿刀尖挑开绳索,充斥眼前的是一颗瞪圆眼珠的头颅,作戎狄人打扮,斩断的脖颈处结了碗口大的血痂。

      不少名门贵女惊叫连连,软绵绵倒地一片。

      太过紧张的荣云姝听到车辇外倒吸凉气的响声,相隔廿步之遥,岂能不知外面酿造的风波。

      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缓缓追近,她仍不敢确信,且不说西境路途遥远绝非数日便能抵达,宁王根本不可能再踏足京城,除非……

      顷刻,她从浑噩中惊醒,一股寒气自脚心往上蹿,来不及深想,身子已然探了出去。

      跑!

      她旋即跳下马车,也不知撞到什么,会有多少人围观她仓皇出逃,就算长公主的身份体面被踩进烂泥里,她也不能再与荣赦有任何瓜葛。

      荣云姝将心一横,边跑边准备揭下这碍眼的盖头喜帕,却听耳畔马蹄声逼仄,一只手拦腰截住她,她惊呼一声,脚下腾空,落在马背上。

      挣扎无果,身后起伏的胸膛依然紧贴着,更让她脸颊发烫,三魂七魄全都找不着北了。

      揽住她的那只手在颠簸中松了力道,头顶的气息似乎有些乱。
      她阖上眼,喉间忽然哽住,心头涌现的酸楚很快便扑灭了拼命挣脱的想法。

      等高头大马直奔王府,她被轻柔地抱下马背,方才还满脸严凛的宁王在暖色的阴影下步子很慢,用极温和的口吻,迫近他不想放手的唯一炙热,身不由己地停下来。

      “姝儿,我来晚了。”

      荣云姝慌乱间推开他,想站到离他更远的地方,命令他不要靠近。

      荣赦却早有意料,一把将她拽住,灼烫的目光像是能穿透厚厚的盖头摩挲她的脸颊,她到底如那摇曳悬风的柳絮,被他牢牢圈在臂弯里动弹不得。

      三年未见,相思成疾。

      荣云姝又落入那日思夜念的温暖怀抱,听着他唇齿缱绻的低声呼唤,心底漾起的旖旎渐渐浮出水面。
      正想着,皇宫高墙内的血腥气青面獠牙般向她扑来,父皇那双眼渗出太多不甘和恨意……

      她吓出一身冷汗,唯恐与荣赦饱含情愫的视线相撞,霎时变了脸色,推搡着挣脱他,脚下不稳便重重地摔到地上。

      “别碰我!”
      她缩着肩,攥紧了袖中匕首,“还请皇叔放我回皇宫。”

      荣赦俯身伸手,一滴热泪在他的手背上溅开。

      荣赦自以为她畏惧太后,这和亲之事本是胁迫,如今她要下嫁的戎狄首领被西境军队斩于马下,一切后顾之忧都没有了。

      他心疼地宽慰她,再度抬起的手意图揭开盖头,却因她躲开的举动悬在半空,沉了心。

      他的满腔热切亦在她的话语中碎成齑粉。
      她指着他的鼻子颤声骂道:“你违逆先帝遗诏,未经传召直入京城,眼下又搅乱和亲事宜,与那些乱臣贼子有何区别?”

      说得急了,她红着眼眶压抑着哭腔,反倒差点咄咄逼人的底气。

      “姝儿……”荣赦不愿看她被朝堂旧事拘了天性,执意要给她庇佑,于是揭了盖头,注视着面前的出嫁少女。

      今日,她穿戴这凤冠霞帔,衬得难掩的姿容不似平素如清风晓露中的梨枝,却能与落入掌中的琼蕊海棠比肩,比他时常梦到的模样更摄人心魄。

      情动之际,他用指尖描摹她的眉眼,呢喃道,“三年未见,姝儿转眼就想嫁给别人了?”

      他说过会娶她,就像这和亲懿旨不过废纸一张,只要她答应。

      “皇叔这话,从何说起?”荣云姝目光所及之处,是荣赦那张略带冷肃的俊逸面庞,“荣氏皇族子嗣悬绝,您是长辈,我与新帝都尊崇您,愿皇叔感念与父皇的手足情谊,放过我。”

      她口口声声拿皇室的血脉关系堵他,而这“放过”二字,仿佛将要踏出决绝的步子,拿刀子豁开昔日那道旧疤。

      三年前,她也是这番说辞,回绝了同他远离京城的念想,转过身便投进深宫高墙,与他断绝了所有的书信往来。
      她在躲他,而他被世宗削了羽翼,随手扔了块贫瘠多灾的封地打发出去,又遭先帝遣人暗中行刺,诸事缠身,再难轻易插足皇家之事。

      此次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他已做好万全准备。
      先帝遗诏要他永不回京又算得了什么?

      荣云姝何其了解他,他既回了京城便无人能撼动,可她宁愿他守在封地平安顺遂过完此生,也不想他再淌京城的浑水,更不能让他被天下人唾骂。

      她对先前的留恋悔恨不迭,倏地低下头抽出袖中匕首,随着刀鞘啪嗒掉在地上,锋利的刀尖却直指自己的脖颈,接连滚落下刺目的血珠。

      “姝儿!”荣赦拦下还欲往里送的匕首,任凭握拳滴落的鲜血溅到袍角和长靴上,情急之下单手劈向她的颈后,将她抱入院中。

      宁王府掌了灯,夜里的风溜进窗隙里探看,帐幔深处窸窣起身的荣云姝换下了凤冠霞帔,望向镜中人,抚上裹着白纱的脖颈,半点笑容也无,眼里的忧虑从听到院里伺候的婢女议论后又加重了几分。

      宁王荣赦擅闯京城当街强抢长公主,又在朝堂上公然撕毁和亲懿旨,加之西境大军近来横扫戎狄,已经激起层层猜测,其中最荒唐的便是从皇宫内传出的一段禁.忌.情.史,事关人伦纲常及皇家颜面,一度让满朝文武上书弹劾,而颇有手腕的太后乐见其成。

      太后传召长公主即刻返回皇宫。

      荣云姝得知消息后,正欲亲自到荣赦的书房找他,却见房梁飘下悄无声息的人影,从遭逢宁王抢亲的变故到目睹两人的纠缠,琴叶一直潜在暗处等待时机。

      四下无人的时候,琴叶来到她身边,规矩地行完礼,单独相对时不改常态,仍旧冷冰冰的,“长公主,奴婢来接您回清晖殿。”

      荣云姝镇静了些许,但说话的口吻略有慌乱,“太后想利用本宫对付宁王,本宫若走,也是光明正大从宁王府正门而出。你不必刻意提醒,本宫知晓其中利害,更不会违逆本宫与父皇生前的誓言。”

      琴叶起先瞧见了她的决心,倒也没强逼,但留在宁王府夜长梦多,宁王今非昔比,长公主还能像往常一般左右宁王不成?

      “长公主能说服宁王?”

      能吗?这个念头一出,荣云姝细致思忖片刻,想到荣赦已非当初那个任人欺凌的体弱皇子,她没把握。

      “本宫尽力一试。在此期间,暗部死士绝不可轻举妄动。”

      琴叶叹了口气,“还望长公主多想想新帝的处境,宁王回京名义上打着护卫皇上的旗号,谁人不知,宁王狼子野心,与太后没什么分别。他若下狠心夺取皇位,荣氏江山将不复存在。”

      “奴婢谨遵先帝遗命,到那时,请长公主以国事为重,不要做本末倒置的糊涂事。”

      荣云姝的心绪缭乱不堪,行了一路都未见平复,眼前掠过无数血流成河的场面,脚下最先怯懦三分。
      推开书房那扇门,却不曾见意料中荣赦愁云笼罩的脸庞,他笑了笑,招眼的兵符就摆在几案上。

      她的视线越过兵符,定在他包扎好的左手上,努力让他瞥见自己的冷淡无情,“皇叔,请准许我回宫。”

      开窗的光尘里,能清楚看见明暗交错的影子,犹豫了半晌,她也没听见半分恼怒和怨怼。

      荣赦走近她,情不自禁微微倾身,眉头皱紧,思索了良久却只提起另一件事,“姝儿,和亲当日,你起了寻死的念头。”

      他笑意渐冷,瞥见她抿唇不语,眼里跳动的愠色又倏忽熄灭,每每斥她犯了错,他总是急不得恼不得,更不忍心叫她伤心落泪。

      “罢了。”

      “我择了吉日,姝儿若要回宫,应是堂堂正正入主中宫。”

      荣云姝立时乱了方寸,这次,藏好的刀尖指向他,颤巍巍抵到他的心口,“皇叔,满朝文武都在弹劾你违背伦常,你此举乃冒天下之大不韪,倘若民心涣散,荣氏江山倾覆便在弹指间……你是新帝皇叔,却要抢他的皇位,娶他的长姐,天下百姓绝不会拥戴你。”

      荣赦气得牙痒,心里只念着早先叫人收走她的匕首她不肯,没想到用到他这儿来了。

      他伸出带伤的左手,正欲触上刀尖,匕首却突然缩回半寸。

      她眼尾红作一片,退到门边。

  • 作者有话要说:  皇叔,别扒拉我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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