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邯州瘟祸（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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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亦白讲起一桩两年前的旧事。
两年前，林亦白曾在山间救过一位受伤的少年。
那时他上山采药途经一处山谷，偶闻呼救声，心下生疑，透过葱葱郁郁的林木探眼望去，林浪起伏间，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年背靠一棵林木，一声一声虚弱叫唤着，脚踝隐约沾着血迹，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林亦白忙寻了藤条来，爬到山谷下替他查看伤势。这少年许是误入山林迷了方向，一时不察，碰到猎户捕猎的机关夹子，脚踝受了伤，不得动弹，只能在此等着过路的好心人前来相救。
林亦白为他包扎伤口，边为他缠着纱布边询问他的名姓家址，本想托人寻他父母来将其带回，不料少年一句话出，令他失了力道，手中纱布不自觉缠紧了一分。
那少年本平静说着，伤口处忽一阵绞紧，不由呲牙深“嘶”一声：“疼！”
“……抱歉抱歉！”林亦白反应过来，急忙松开手，放轻手中力道。
这少年冲他摆摆手，笑回一句“无妨”。林亦白眼睛盯着那处脚踝伤口，心中复杂情绪交织，一时不知是怜悯多一些，还是伤感多一些。
“我名唤云谷，父母早亡，不过一介孤儿，平日里就在山间四处游走，采野果饮山泉充肚，没有什么固定的居所。”少年方才的话犹在耳边回荡。
他将伤口慢慢包扎好，给纱布系了一个结，思忖一刻，忽抬起头，对着那少年问道：“既如此，不若你就留在我的医馆，做个药童罢？虽说在下不过一介郎中，平日布衣蔬食的，银钱是少了些，但应当……也好过你待在山中蹉跎度日。”
那少年沉默着看他，半晌没有动静。
林亦白本以为他不愿，也不欲强求，拍拍他的肩膀就要开口，不成想这少年忽郑重跪坐起身，双手高举过头顶，冲他大拜一礼。他大惊，上前将少年扶起，不料这少年头抵在地，就是不肯起身，涩涩嗓音出声，没来由叫人软了心肠。
“郎中大恩，云谷结草衔环，难以相报。”
林亦白心下酸涩，将他肩膀抬起，言语温和，面露微笑：“其实我也一直想找个打下手的人。你我是互相帮衬，不必谈什么恩情，如此倒是见外了。”
那少年眼眶泛红，又是一拜。
从此，他便留在林亦白的医馆，做了林亦白身边的药童。
说是药童，倒不如说二人关系更似师徒。林亦白教他医药之理、刀圭针法，他虽不善言辞，但虚心好学、研精覃思，耳濡目染之下，受了林亦白的熏陶，通识几分药理，亦怀了一腔悬壶济世的抱负。
约摸是过了半年的时间后，林亦白与云谷一同整理医馆的杂物间时，无意中发现一本古籍医典。
那古籍医典许是先人留下的一些研习珍藏，记录了许多奇珍草药与医理药术。林亦白随手翻阅看着，注意力被一个无名的药方配制条目吸引了去。
先人记载时，特意为这方子的条目做了注解。林亦白本在研究上面所述一些失传多年的心得典籍。云谷眼尖，看到这条方子，手指着上面的小字，一个一个小声念了出来：“匕剂违理，不可泽物，当……弃之？”
云谷挠挠头，转过身问他，“郎中，这是什么意思？”
林亦白凑过去，仔细一瞧，手中翻阅卷帙的动作也一并停了下来。
“死生宁有极，偏起溯从意。无惧常道归，终期化为一……”他眉头一皱，眼睛定在那条“无惧常道归”的研辞上，心间一阵古怪。
起死回生的药术？
其实这药方倒也无甚奇特的地方，所需药材都是些常见之物，看上去与普通的方子无甚差别，可偏偏先人重点圈画勾勒，似乎生怕有人对这方子动了歪脑筋，说的含糊不清、囫囵失真的，反倒更勾起了二人对这方子的好奇心。
林亦白起先是不信的，只是看着这药方，总像是被什么吸引了，虽是内心深处告诫自己：轮回有常，轮回有常。却仍是控制不住那份冲动，想要探索，想要解谜，欲揭开这蛊惑人心的神秘面纱。
他于是同云谷一起特意将这条目又细细誊抄一遍，反复斟酌研究。先人研制这灵药之时，应是也遇过不少绊子，这药方看起来平淡无奇，药材的搭配用法却甚是诡异。林亦白与云谷细细推敲，采药研究，最后总算是将原理摸了个七七八八。
说起来倒也好笑，搞通了原理后，林亦白就对这药方失了兴趣。原因很简单，这药方确实难得一见，也有利于一些疑难杂症的救治，但若偏强扯出什么“起死人肉白骨”的效用，却是夸夸其词、徒增笑料了。
那段时间恰逢医馆最忙碌的时候。邯州兴起一个怪病，许多人身子上生了好些红疹子出来，这些疹子倒也不害人命，只是一发作起来就弄得人浑身奇痒无比，恁的人生受不住，就要四处抓挠。可抓破了皮，肌理溃烂，任是使了什么药都见效甚微，林亦白为此很是焦灼了一段时间。
后来事态发展严重，许多人皮肤溃烂之后不见好转，只得慢慢熬着耗着，渐渐萎缩力气，躺在病床上生生等死。林亦白曾收治过一个孩童，堪堪通晓事理的年纪，身上生了这奇怪的疹子，在医馆里待了三天，林亦白哄劝着他喝一碗汤药，他嘟囔着喊烫，本想等晾凉些再喂，结果一转头的功夫，这孩童就闭眼垂手，失了生息。
林亦白为此大受打击，在屋里颓了好几日。
那几天，医馆人满为患，林亦白又在屋里混沌度日，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靠云谷一个人撑着。林亦白待在房中，不知日夜更迭过了几次，直到一日听到房门处传来阵阵“咚咚”敲击声，云谷激动发颤的声音从外头传来：“郎中，我发现‘起死回生’的灵药了！那典籍里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可以用这个救人了！郎中，您出来看看吧！”
林亦白头发散乱、满脸青茬，跌跌撞撞走向房门处，双手用力往后拉开，“吱呀”一声，日光随着云谷满脸雀跃的笑扑眼而来。
“你说什么？”他满脸不可置信地望着云谷。
云谷扬扬手中一个纸包，兴奋地冲他道：“您看看，是真的有用！我试过的，不仅能起死回生，还能治好病人身上那些奇怪的疹子！”
林亦白一脸疑窦地接过纸包，打开来看，都是些熟悉的常见药材，与之前他研究时得出来的东西并无二致。唯独有些不一样的，只是一味奇特药引。他双手捏起那味药引，细细观察一番，却觉未所见闻，眼里透出些迷惑，问云谷道：“这药引是由什么制成的？我还从未见过如此奇特的药材。”
“是我在山间一处崖壁无意中找到的。我后来又仔细研究了那本卷帙，发现我们之前整理时出了些纰漏，有一处帙页缺了一角，我根据那残缺的一块，发现这药方里还少了一味药引，于是四处搜寻，想找到相符的草药。功夫不负有心人，终有一次我上山采药，路遇一处崖壁时，被我发现了玄机！”
云谷露出一排牙，对着林亦白扬起一个笑容来。
林亦白看着，眼中滚落出一行泪水。
这灵药便是被这么制成的。
林亦白虽医名远扬，然而守着的只是一介小小医馆。邯州地界方圆百里，其中囊括十多个县，若是真想这灵药福泽邯州所有百姓，却是还得倚靠邯州最大的药铺逢春堂。林亦白同逢春堂的东家做了交易，他负责制成灵药，为逢春堂提供货源，逢春堂在各地开了不少分铺，一出灵药，各地的百姓便都能得到救治。
这想法一开始是极好的，逢春堂也与林亦白保持着长期的交易往来。只是随着后来人身上生出来的那些奇怪疹子痊愈消失，这灵药的用途就渐渐变了味道。
一开始只是一些富商大贾高价买断，但在不断的哄抢抬价中，致使一药堪比黄金珠玉，普通百姓哪里消受得起。林亦白本意无此，他不欲将这用来救人的药物变成牟取暴利的工具，便打算断了跟逢春堂的合作。
可逢春堂怎会轻易舍得放弃这来钱的好路子？林亦白不愿为他们供货，他们就退而求其次，打上云谷的主意。
云谷生性纯良，又带了点不通世故的天真，逢春堂找上他，他将来找上的人统统赶在门外，言语中伤，不知曲回婉转，一下惹恼了逢春堂最大的东家。一怒之下，逢春堂便与官府通了款曲，逼迫林亦白将药方亲自送上赔礼谢罪，如若不然，便把灵药打成禁药。
——既是我得不到好处，任何人都别想借此得到好处。
人心，向来是这样多变难测的。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邯州瘟祸（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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