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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信传西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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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王?”韩德让皱眉重复了一句,低声道:“燕燕,莫非你担心么?”
“担心什么?担心你背叛大辽?”她格格一笑,道:“当然不,我永远不担心这个。”
他神色稍霁,萧绰道:“就如我之前所说,结拜归结拜,他如待我们以金兰之情,我们必不相负,若他心里以为你是汉人,许你高官显爵便可以乘机笼络你,那可是打错了主意。”
韩德让轻抿薄唇,道:“我的确是汉人,这一点是改不了的事实。”
从耶律阿保机到如今的耶律璟,辽国几代皇帝都把韩家视为肱骨心腹,并不因其是异族而有所不同,耶律贤更跟韩德让亲如兄弟。但也有一些守旧派,尤其以赵王耶律喜隐为首的一干宗室,一直反对抬高汉人的地位,虽然碍着皇帝的面不敢怎样,但私底下皆看不起汉人,甚至数次与朝中汉官发生冲突,轻则出言辱骂,重则大打出手。韩德让幼时便跟喜隐打过架,所以就算父祖不时常以“人不忘本,树不忘根”教导,他也早就清楚,自己跟草原上的大多数人不同,不是契丹一族。他初时因为那些无端端的恶意和辱骂,委屈过,也愤怒过,但随着年岁渐长,他越来越了解汉族是一个多么了不起的民族,汉人的文化灿烂悠远,汉人聪明俊杰之士层出不穷,正因如此,耶律阿保机和耶律阮等英明的君主才打从心底倾慕汉文化,并愿意重用汉人,他对于自己的身份也愈来愈是认同,甚至深以为傲,但这番心情,却是只能深埋心底的了。
萧绰嘟着嘴,道:“四哥,你身上流着汉人的血,可也流着契丹人的血,大草原才是你的家,契丹人才是你的同胞兄弟。”
韩德让叹了口气,轻声道:“燕燕,我知道,但无论如何,我不想与汉人为敌。”
“不会的,睡王贪图安逸,只要大宋不侵犯我们,大家便可相安无事。”萧绰展颜一笑,道:“你此行的目的,不正是奉皇命向赵匡胤释放善意来的么。”
“嗯,最好辽宋这两个大国相安无事,否则一起战乱,百姓便遭殃啦。”
萧绰道:“我就不该提起咱们的结义大哥,看,你这便开始杞人忧天啦。”
韩德让见她面带娇嗔,微微一呆:“是了,都是我不好,我们很快便要离开宋国,我却只顾着想这些,岂不是辜负了眼前的良辰美景。”
萧绰道:“等回了大辽,我。。。。。。我便去跟阿娘说。。。。。。”声音愈来愈低,到最后忽然住口不言,韩德让瞧着她出神,却没细思她话中之意,随口道:“说什么?”
她满脸含羞,娇嗔道:“你故意的,我不睬你啦!”
静夜幽幽,月色溶溶,风中的花香愈浓。她低垂着头,柔软如缎的秀发,也像镀了一层银光,韩德让情不自禁伸手轻抚,柔声唤道:“燕燕。”
萧绰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道:“四哥,我可不管什么汉人契丹人,皇族后族的,我生生世世,都要跟你在一起。”
韩德让只觉她娇软的身子依偎着自己,耳中尽是她情意绵绵的话语,身形如被定住般一动也不敢动,喜乐之情却充塞胸臆,浑忘了今夕何夕,此处何处,良久,右手伸过去揽着她纤腰,道:“燕燕,你放心,咱们一定会长相厮守,永不分开。”
帐篷里的矮桌上堆满了鲜果酒菜,太平王耶律罨撒葛满脸堆笑,坐在一堆美人中间,左拥右抱,有人喂他熊掌鹿脯,便张口吃了,有人举杯递至唇边,更是一气饮尽。
伶人的春葱般的手指飞速拨弄着琵琶,乐声愈来愈是激越高亢,几名舞娘眼神魅惑,扭动着灵蛇一般的腰肢,不停的跳跃着,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罨撒葛目眩神迷,忍不住大声喝彩:“好!”粗大的手掌抓起四足银杯,仰面往口中倒去,琥珀色的美酒如水流一般落入他口里,也落在他的脸上,顺着浓密粗黑的胡须点点滴落。
旁边的美人见状,连忙拿手帕去擦,他却一手搂住她,往她脸上一顿胡乱亲吻,那如刷子一样胡须扎在她娇嫩的脸蛋上,又痛又痒,她欲拒还迎,手无力的轻推他宽厚的胸膛,口中娇笑道:“大王,你好讨厌!”
“这就讨厌了?”他在她下巴上重重咬了一口,吃吃笑道:“等下还有更叫你讨厌的呢。”
那美人正轻嚷呼痛,跟他闹作一团,一名武士从帐外进来,走到他跟前跪下:“大王。”
他浓眉一皱,不耐烦的道:“何事?”
武士打开手中木匣,高举过头顶:“东边有加急信件到了。”
“哦?”他双手松开怀中美人,拆开信,一目十行看完,慢慢放在桌上,轻抚着额头不语,身侧一名姬妾不胜酒力,软软地靠过来,嗲声唤道:“哎哟,大王,你刚刚答应要帮我喝两杯的,可不许赖。”
“滚!”罨撒葛突然抬起手臂,将她甩到了一边。
这姬妾平日极是得他宠爱,这一下实是猝不及防,虽地上铺着地毡,摔得并不如何疼痛,却是羞愧难当,涨红了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另外几个美人见他如此,都吓了一跳,然而看那宠姬如此狼狈,又不免幸灾乐祸,一时无人上前,更不敢作声。
长史福都也在帐中陪饮,见状忙悄悄使了个眼色,乐声顿时戛然而止,几名舞娘也停下来,他干笑一声,挥手道:“大王今日已尽兴,都下去罢。”
片刻工夫,所有人都退得一干二净,帐中顿时安静下来,福都离席走至他跟前,陪着笑道:“大王,京中发生什么事了?怎地如此动怒?”
罨撒葛不答,却对外喝道:“来人!”
一名卫兵应声而入,垂首听候吩咐,他沉声道:“王妃呢?”
卫兵回道:“王妃一早率领她的巾帼军去边境巡逻去了。”
他神色不悦:“去,马上派人去把她叫回来!”
“是!”
蹄声滚滚,尘沙飞扬,一队女兵由远而近,旋风般驰入大营,为首的女子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身戎装,英姿焕发,只是久居西北,面上微有风霜之色。
一下马,便有武士恭敬过来迎接,道:“大王已经问了几次了,王妃快请进去罢。”
她恍若未闻,只是轻抚着自己那匹黑马的头颈,眼神颇为爱惜,过得片刻,
对身后亲信女兵道:“普如,你牵了黑牡丹去,让他们好生照料着。”将马鞭别在腰间,转身入内。
大帐中还残留着浓重的酒气肉香,夹杂着女子身上的脂粉气,一股说不出的味道。她厌恶地皱起了眉头,冷冷的道:“你接二连三派人催我回来,到底是出什么大事了?”
“胡辇。”罨撒葛听见她的声音,站起身来:“我说了你多少次了,巡逻是将士们的事情,你堂堂一个王妃,老是风里来沙里去的做什么!这个样子被你爹娘看到,又得心疼,怪我没把你照顾好。”
这女子便是萧思温的长女萧胡辇,耶律罨撒葛与她母亲吕不谷一母同胞,是她的亲舅舅,但同时也是她的丈夫。这样的亲事,在宋国等汉人国家来说,是有悖人伦的,但辽国皇族只与后族婚配,多为近亲结婚,外甥女嫁舅舅,表侄娶表姑这样的事情都非常普遍。
萧胡辇内心从来没喜欢过这位跟自己年岁相当的小舅舅,只是碍于祖宗规矩和家族压力不得不从,这样的婚姻自是没有幸福可言。她从小就喜欢耍刀弄枪,热衷兵法谋略,罨撒葛因谋反被贬到西北边戍镇守之后,郁郁寡欢,买醉度日,她倒是如鱼得水,一腔心思全数用在了练兵备战上,诸将士也都很服她,奉她为主。党项、回鹘诸部初时见辽国派了个女人来带兵,不免有轻视之心,时常来侵扰,萧胡辇亲自披挂上阵,打得他们哭爹喊娘,一时声名鹊起,边境无人来犯,
她益发得了兴,又训练了一队女兵,取名巾帼军。耶律璟得知此中情况,龙心甚悦,当着朝中诸臣的面数次夸赞她,说她是辽国第一女勇士、女将军。
萧胡辇站在罨撒葛面前,依旧一副冷若冰霜的神情:“皇上既然把西北边境交给我,我就得把它守好了。难道我要学你,天天饮酒享乐,我父母就开心了?”
他干咳一声,走到她面前,将那封信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她反复看了两遍,道:“我道是哪块天塌了,原来耶律夷腊葛跟喜隐勾搭上了,怪不得你心焦。”
罨撒葛双拳紧握,咬牙切齿:“这些年来,他受了我那么多好处,若是真敢背我投向喜隐,我一定要活剥了他!”
“放狠话有什么用?你在这天远地远的地方,能把他怎样?”萧胡辇鼻子里轻哼一声:“我早就跟你说过,夷腊葛就是一头喂不熟的狼。”
“他如此不把我放在眼里,看来皇上还是在气我,一点没有召我回去的意思。”他气怒交加,看着萧胡辇:“胡辇,你这回可要帮我!”
“帮你什么?”
“皇上严令我不得离开西北半步,你却是可以随时回去的呀。” 罨撒葛道:“你这几日就动身去夏捺钵见皇上,再探探他的口风,另外,也当面敲打一下夷腊葛,我当初谋反,他可也有份参与的,他要是对我不忠,就别怪我不仁,把一些事捅皇上耳朵里去,看他还能不能稳坐殿前都检点的位置!”
他独自在帐中盘算了半天,觉得还是让妻子回去一趟才能放心,因此低声下气,陪笑恳求,萧胡辇环抱双手,道:“我在西北呆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回去?夷腊葛背叛你,又关我什么事了?”
罨撒葛一呆,道:“你不是一直很想念你父母和妹妹们吗,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去看看他们,甚至小住一段呀。”
“有什么可看的?他们呆在皇上身边,总是要比我在这荒凉之地过得好,想到这点,我就能够安心在西北练兵御敌了。”
罨撒葛听她语气轻松,浑没把自己的大事当回事,不由心焦起来:“你说的什么话?难道你还真打算在这鬼地方呆一辈子?”
“你当初要是沉得住气一些,这皇位迟早是你的,可你偏偏要听那起小人怂恿,意图谋反。”萧胡辇道:“皇上只是贬谪你,已经够顾念亲情了,你还痴心妄想什么皇位?”
“怎么是痴心妄想了?”他瞪着双眼,反问道:“皇兄没有子嗣,我是他唯一的同母弟,他不传我,要传给谁?”
“皇上春秋鼎盛,不愿提立储的事,你就该耐心一点。”萧胡辇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水,悠悠的道:“再说了,谁规定皇位就一定得传胞弟?喜隐,敌烈,必摄,还有明扆,不都是皇上的至亲,你都流放这里十余年了,他们却一年四季都跟在皇上身边,依我看,谁都比你有机会。”
罨撒葛被她戳到痛处,气得哇哇大叫,额上青筋突起:“敌烈和必摄的母亲身份低贱,拿什么跟我比?明扆长得跟个娘们似的,长年靠韩匡嗣拿着药罐子吊着命,他当皇帝,能压得住诸王和那些如狼似虎的武将?别看皇上待他亲热,一口一个‘我儿我儿’地叫着,嘿嘿,真把他当儿子,怎么亲王都不给他封一个?我和喜隐的王爵都是太宗皇帝当年亲封,能与我一争的唯有他而已,不过当年淳钦皇后当年那么扶他老子,都没扶上皇位,他更没那个命!”
她只是喝水,不去理他,罨撒葛想了想,语气又缓和下来:“胡辇,你到底有没有心帮我?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宁愿天天外边操练士卒,也不愿意陪我,我也不来啰唣你,可说到底,我们是夫妻,我今后若不好,你日子难道会好过?但若我当了皇帝,这皇后的位置总归是你的。”
“是么?你那么多女人,也不见得是我的罢。”
“你才是我的妻子呀,以你高贵的身份,才配为大辽皇后。”他急道:“那些女人全部加起来,都及不上你的一根头发,你若是看哪个不顺眼,要打要杀随你便,你若是不喜欢我跟她们在一处,我立即打发得她们远远的!”
罨撒葛身边宠妾美人一大堆,对萧胡辇却是一向敬爱有加,因他把出身血统看得极重,何况她还是他的甥女。萧胡辇与他夫妻数载,自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
罨撒葛见她不作声,又道:“你不是喜欢带兵打仗吗?若是哪天做了皇后,大辽所有军队都归你掌控,岂不是好?到时候咱们夫妻学我父皇,也挥兵南下去攻打大宋,住汴京城里去,享受下那南国的富贵繁华。”
萧胡辇白他一眼:“胡吹大气,越扯越是远了,你哪点儿比得上太宗?”沉默片刻,道:“好罢,我就听你的,勉为其难回去一趟罢。”
罨撒葛大喜:“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你能想明白,那真是再好不过啦!”又想起另一事,道:“还有,听说你父亲有意把猗兰许配给喜隐,你可要想方设法阻止此事。”
“什么?”她微微一怔。
“要是他们亲事成了,哼,都是女婿,你父亲以后帮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萧胡辇皱眉道:“猗兰有心上人,不喜欢喜隐的。”想想自己也不爱罨撒葛,最后还是做了他的王妃,就停住不语了。偏生罨撒葛连连追问:“啊?她心上人是谁?”
“你问这个干什么,总之她的婚事我管不着,阿爹想怎样,我也阻止不了!”萧胡辇没好气的道:“我去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