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化（精罗）》面包与猫

16、坍塌

　　漫长的负重爬行，没有光线变化的环境，体力上的无尽消耗，瑞不记得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但是半天的路程，更像是眼见已经出现了外界的光线……他叹了口气，“休息。”
　　谁知道在出口迎接他们的是什么。
　　唯二的成年纯种人类各怀心事，瑞把糖分一些给姜黄小猫，靠着收获亮晶晶的感激眼神和毛绒绒的耳朵来调节情绪。
　　亚历山大心神不宁。他已经有些轻微脱水，嘴唇干裂嗓音低哑。但是他开始讲话，他有一个可爱的女朋友，两人一起在屠宰场附近的街道长大，他母亲借钱送他去的魔法学院，而女孩子只能去做了帮厨，她很善良做食物方面简直是个天才即使两个人聊天的话题不再重叠他们也不会感到厌烦，但他的母亲让他必须要成为正式的法师，受人尊重的那种人……
　　瑞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亚历山大却没有扭过头来看他。
　　他三两口吃掉自己那份食物一口喝光水囊里剩下的水，说：“我先去休息了，我守下半夜。”
　　瑞伸在半空中的手缓慢的缩了回去。乔伊冲他眨眨眼睛，他回以一笑。小孩子都记得他们最近不用有人守夜，因为大猫会随时跳起来收拾从角落里蹿出来的受惊吓的各种动物。而亚历山大不一定比它好用。
　　他摸摸毛绒绒的猫头，“你也多喝点水，我们快出去了，别担心。”
　　其实他认为亚历山大只是有一些环境带来的情绪变化，压抑了这么久总是会憋不住的，对着两个不懂事的毛绒动物和一个刚刚认识可能没几天后就从此不会见面的人进行深度自我阐述，其实可以理解。马上要进入最后一段路程，如果没有猜错，矿石就在附近，瑞能想象得到亚历山大内心的波涛起伏。不过魔法师表面看着还行，他也不会进行心理疏导。
　　还有半天路程的洞穴，安全问题不大。
　　在安顿好乔伊陪他入睡，瑞也裹紧了毯子。虽然这种一人高的洞穴比之前的环境好了太多，在心理上依然十分压抑。他迅速忽视贴到身边趴下的路易闭上眼睛。
　　可怜大猫这段时间都没有合适的场所让自己舔毛毛，他打了个滚后背压着瑞的胳膊认真给自己清洗。记忆中在与原主拥有特别情谊的所有兽人朋友，他们普遍更追求人类化，所以几乎没有机会见证大型猫科动物的本性舔毛。所以瑞偷偷睁开了一条缝，像平日那般看路易舔爪子看得入迷。
　　这么漂亮又神气的面孔认真专注地伸出舌头，真的好……可爱。只要在他舔到猫铃铛之前赶快闭上眼睛为他保全体面就行。
　　只是，计划永远是美好的。路易一个快乐的扭腰，一人一豹四目相对，路易顺便就舔了瑞一口。瑞脸庞僵硬，一时间没定下来是该装作嫌弃地推开他还是像欺骗小孩那样惊叹他怎么还不睡。错过了第一表演时间，神兽也完全忽视了他表达不准确不到位地表情，干脆迅速就扑到瑞的身上，用脑门不停拱着他的下巴，湿淋淋的鼻子陶醉地在瑞的脖子上蹭来蹭去。
　　瑞自认这几天爬山洞下来，他衣服上不论用了什么高级的香油脂浸泡过都没味道了，别说没味道了，保持体面的没有破洞都很艰辛，反观大猫咪，每天把自己收拾，额，油光水滑，皮毛松软，难道这种生物喜欢带着土腥气的汗味想要帮他也收拾一下。刚才猫舌头填起来挺疼的，他赶紧来回躲避。
　　路易的胡子比被毛硬了许多，瑞拼命忍着才没有被蹭得笑起来。他双手按住大猫头，看着漂亮的金绿色眼睛不由得叹气。路易被他的呼气喷得痒痒，他甩了甩耳朵又去舔瑞的脸。
　　瑞赶忙错过去脸，舌头结结实实划过了他的脖子，被碰到的地方有轻微发热的疼痛，血管种血流都要不正常了。他赶忙用手肘顶开路易，而这个动作似乎让对方不满，路易的爪子伸到他的后肩下方一发力，瑞就像个软乎乎的亚马拿空心面包一样翻了过去。
　　这个面包刚一趴下就泄了气，大爪子撑在了他脸边，热腾腾带着水汽的呼吸就在耳朵边缭绕。瑞幻想着他只是在和自己玩闹，反手去摸路易毛茸茸的肚子。
　　他心想这家伙的伤口已经长好了，真是个自愈能力和生命力旺盛的生物，于是问道：“路易你什么时候能变回来啊？”
　　热乎乎的呼吸细微停顿了一秒，尖尖的牙齿轻轻的咬了一下他的耳朵。
　　这回是热辣鲜明的疼痛，瑞条件反射地想去捂住耳朵，大猫整个身体压住了他不让他抽出手来。瑞右腿用力蹬地想要把大猫翻过去，膝盖刚撑起来就被长且灵活的尾巴缠住拖向了一边。这次除了又被按在了地上，而瑞明显感觉到了身后的变化。
　　瑞的脸色随之变了，他不是真正的那个传说中的爱好者，
　　他艰难地弯起手指狠狠捏了一把路易的肚皮，大猫立刻“呜”了一声。
　　“快停下来，你这个臭小孩。”瑞有些生气的教育大猫。
　　但是大猫没有停，他扭来扭去磨磨蹭蹭撒娇耍赖。在亚历山大和乔伊困倦熟睡的声音中，瑞又感受了因为原主的特殊爱好带来的尴尬，这次还有扑面而来的——无助。他安慰自己这孩子可能因为更习惯做人，猫爪子多少有点那啥，不方便吧。
　　等成年猫心满意足地从他身上翻下去后，瑞的手指僵直又粘腻。他甚至懒得去管衣服上有没有沾上什么，他嘟囔着倒刺真是讨厌一边维持着不让手碰到什么的状态，昏昏沉沉的睡着了。

　　时间可能并没有过很久，在清浅又疲劳的睡眠中，瑞从黑暗中猛然惊醒。路易早就睁着眼睛等着他，猫碰碰瑞的额头，像在安抚他突然加速的心跳。
　　虽然疲劳和惊醒让他心脏不适，但是更多的是莫名不好的预感。
　　亚历山大不在，拿走了发光的魔杖。
　　乔伊也不在。
　　一阵叮叮当当节奏破碎的敲击声从旁边低矮的洞穴中传来。
　　瑞撑着地站起来。他翻出来磷盒点燃备用火把插在了墙上。地上的东西和睡前基本没变化，他检查一下重要物品，然后对路易说：“我们也去看看。”
　　钻进低矮的通道，敲击矿石的声音更加明显。亚历山大拼命地挥动他的锤子敲打钉凿，但是每次落下来的都是宝石碎片一样的奇异矿石。打着哈欠的乔伊单手抱着布偶，另一只手帮他举着魔杖照明。虽然困，小孩子还是好奇的。他偶尔会在亚历山大身后捡起来他不要的或大或小的石块，不论大小这些亮晶晶的东西已经足够好玩。
　　乔伊对他说：“越来越多了呢，法师。”突然他扭扭耳朵说：“瑞他们也起来啦。”
　　瑞还没有开口就听见路易口中发出了含糊的低吼，像警戒像恐吓。
　　亚历山大像是震惊又像下定了决心，他扔掉了钉锤，从乔伊那里接过魔杖。
　　瑞刚想要出声叫他，却发现法师开始念诵咒语。洞壁上一大块的秘矿在紫色的光芒环绕下现出了身形，足有水罐大小。
　　亚历山大的欣喜完全掩饰不住。他继续念咒，感觉到一个神秘的阻力，慢慢地汗水开始遍布全身。
　　瑞隐隐觉得他表情不对，想要上前近看，迈步之前却隐约觉得脚底绵软不稳。
　　路易抬头紧盯着石壁缝隙低吼示警，山洞确实是在摇晃，已经有玻璃珠大小的石块开始掉落。瑞神情凝重大叫一声：“亚历山大停手。”边说边推着乔伊命令他赶快往洞外走。瑞再次上前抓着亚历山大的肩膀摇晃着叫他离开，“快走，要塌了，你不要命了吗？”
　　亚历山大满头是汗，他神态专注而癫狂，像是在催促中拼命要抓住时间施展法术，瑞觉得自己放在他肩上双手都在酥麻颤抖。路易也跑过来咬着亚历山大的下摆向外拖他。
　　封闭狭窄的石室中只有越来越亮的魔杖在发光，那光线不再是纯白明亮，紫色和黑色的烟雾慢慢涌现，亚历山大大喝一声，石墙破裂，秘石迅猛的飞向他，在他魔力的作用下瑞和路易也重重摔在了墙边。
　　该感叹现在是冬天并且最近这段时间大家在体表累积了厚厚一层保护层吗，瑞从碎石中爬出来，居然觉得自己身上四处都疼却可以活动自如，肾上腺素让人英勇，他边咳边再次拉起亚历山大。
　　魔法学徒将秘石牢牢抱在怀里，对着她露出一个微笑，而在这个微笑中竟然看不出贪婪、野心及类似狂妄傲慢地神色。瑞愣了一秒，就看到另一边出现了一个清瘦的年轻人，一把夺过了魔法杖，按住还在傻笑的亚历山大就往外推。
　　亚历山大就和第一次被路易抓住时那么老实。
　　瑞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气。
　　三人争分夺秒手脚并用往外爬，刚到了一半时迎面就和乔伊撞上了，小孩子举着火把大叫“我的娃娃丢了。”一边挣扎着往里爬，瑞用了两只手才死死拖住他。他往回看了一眼，亚历山大一手抱着矿石艰难前行，路易在他后面殿后。
　　路易“啧”了一声，随即转身变回了豹子跑了回去。
　　瑞的所有担忧都卡在了咽喉，他只能大声招呼亚历山大快点爬。三人先行回到了他们的据点，瑞把重要的物品丢给他们命令两人快走。地面又是一阵晃动，亚历山大拉起小猫跑在前面，好在路易也几乎同时从山洞中窜了出来，落石在背后不停追赶他。
　　瑞同时起跑跟在亚历山大冲向那个又高又长的通道，再次感受到豹子跟在腿边陪伴着他的呼气，他满满都是欣慰。
　　这个欣慰还没有撑过几分钟，后方的洞穴塌陷就像拥有了生命依然不依不饶追在身后。
　　瑞拼命狂奔，很快的他看到了亚历山大。青年神态凝重，双手紧握法杖，和刚才一样念起咒语，这一次法杖上散发出一种温暖又坚定的金色光芒。时间和危险如同被拦在了身后。快要爆炸般的心跳声让瑞听不到任何声音，但是光芒和亚历山大的表情可以瞬间让他忘记一切。
　　只是莫名地他感觉栗色头发的青年好像冒出了一缕白发。
　　“发什么呆，这个法术只能维持一会儿，快走！”
　　亚历山大转身快跑抱起来乔伊扛在肩上拼命狂奔。
　　瑞忙不迭跟上，却觉得自己脚已经软了，突然身后伸来一只手搀扶住他的手臂，强大的力量坚定体贴的支撑着他继续奔跑。
　　直到亚历山大慢慢停下来，大家知道危机基本已经过去了。他放下来乔伊，直接双腿一软跪倒在地。瑞迅速扯掉披风连同他的备用衣服一起扔给了路易，掏出来所剩不多的水囊喂给亚历山大。
　　法师如同强弩之末，全然不推脱捧着水囊一口气喝光。但是在扣好水囊塞子后，他抱着膝盖无声痛哭。

　　最后一段的山路很少见到野兽。值得庆幸的是这里的树林变少了，温度也比来时的奇维亚附近暖和了许多。在山的南边，渐渐也出现了人类活动留下的痕迹。
　　这无疑给饥肠辘辘的四人点燃了希望。大家走得更快了一些，队伍逐渐拉长，亚克于是命令两名佣兵到前方先去探路。
　　克莉欧看见路边被劈砍过的低矮树木内心隐隐涌现出一种安心的感觉。但是她看见亚克的脸色依然是冷硬中压抑着担忧。连日里的奔波，原本他脸上明显的伤疤都要被风霜尘土遮盖了。克莉欧忍不住抬手看看自己布满裂痕的手。
　　“先生，我们要走出山了。我们会遇到军队会安全的对吧？”猫女不露痕迹的边擦着脸边问。
　　亚克看了她一眼，说：“现在的军队都驻扎在城镇。不过，已经快看见村落了。没有意外，还是安全的。”
　　因为接近村庄，又有人前去探路，两个人并不急着赶路。克莉欧在疲惫过后心中慢慢涌起了一点新奇的好奇心。她并没有离开过奇维亚城——四条交叉的街道组成的“城市”。日常所接触到的人都是强壮粗鲁的城市里的半兽人。他们做手工，叫卖，喝酒，打架，吹牛，骗人，或者去加入军队。大部分男人穷得叮当响却在自己家里趾高气昂欺辱女人。
　　酒馆家的女儿接触不到上等人。实际情况是，这个城里没有上等人。市长看起来都不是正派人。瑞很特别，克莉欧没法在自己的理解范围内定义他。纯种人类最常见的还是尼斯这样的顽劣的佣兵，他们有那么一点钱，会在发薪后快速花光，最常用的方式之一就是来酒馆买一杯酒和用一杯酒的价钱买一次女人。酒馆不缺那样的女人。克莉欧其实也讨厌她认识的女人。粗糙坚硬，说话恶毒刻薄不亚于男人，最终唯一的爱好就是和钱有关的一切。虽然她也会刻薄，但是她觉得自己不是这样的。
　　她有追求。
　　所以猫妈妈的其他女儿都嫁了人，但她一概拒绝。
　　她不想做这样的女人。但是坦娜……她想不明白。
　　这次出来她见到了很多新奇的人，最奇特的就是亚历山大，一个法师。她没见过这样子说话的读书人，瑞说的话不是这个味道，亚历山大听起来像看的是正经书。太多的书，她觉得他们肯定说不到一起去。当然瑞也给她看过书籍，很美，有股特别的气味，可是没有时间给她用来认字。家里还有无数的活等着她做。然后她赌气地想，尼斯那样的人肯定连看书的念头都不会出现在脑子里。
　　走下最后一段山坡，远远的两人就闻到了烤肉的诱人香气，还听到了一个年轻人气愤的声音。
　　那是一个好看的牧羊人，浓密的眉毛，很有光泽的胡须和鬓发，戴着圆圆的帽子，他被佣兵双手反绑扔在了他的羊群旁边。虽然只是在气愤的抱怨，但是却好像说不出来咒骂和粗俗的语言。他的棕色眼睛中神态甚至是怜悯的。感觉到了有人靠近，年轻人看了过来，他认真的盯着克莉欧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迅速扭了回去脸颊微红。
　　克莉欧觉得他真可笑，扭头想问问亚克，却发现对方眉头紧皱眼中压制不住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