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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1、舞娘(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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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之后,大红的迎亲队伍锣鼓喧天,浩浩荡荡地从城东的宋府出发,朝着许府而去。
  宋临一身火红喜服坐在骏马上,气宇轩昂,深邃的眉宇里埋藏着挥散不去的喜气,俊朗得像个弱冠之年的少年郎,带着隐隐期许。
  为了方便成婚,他在城东买了一处僻静的大宅院,而城中巷子里的那两个院子便成了大白鸭们的专属院落。
  季微月虽说不必铺张,但他还是闹得人尽皆知,满城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听闻清心寡欲三十年都没娶妻的宋大厨要娶媳妇了,还是大手笔,不少人都凑在迎亲队旁观望。
  季微月打小没有爹养,和竹子娘一样不愿意承认季家的存在,尽管如此,宋临还是给季府送去了一份彩礼,算是给季家的一个警醒和体面。
  季微月不在季家待嫁,更不方便待在百花楼里,于是竹子娘做工的东家许府就瞧准机会发声了,表示愿意收养季微月做养女,让她从许府出嫁。
  兴许是许老爷要给宋临卖个人情,再加上他们对竹子娘印象也还不错,许府非常欢喜地将季微月接进了府里,成了许家的三小姐,还贴了不少嫁妆。
  季微月和许家小姐一起住在西院,东厢房里,大红绸缎围绕着屋子,将一切都渲染得喜气洋洋,她凤冠霞披、头带红盖,身旁坐着许家小姐和竹子娘,兴高采烈地同她说着话。
  她有些不知所措,双手紧张的攥在一起,喧闹高昂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叽叽喳喳,她都没听进去几句。
  待到吉时,鞭炮声响彻云霄,季微月搀扶着竹子娘的手步履轻缓地朝府外走,大大小小的果子撒在她身上,落了满地。
  竹子娘把她的手往前一递,一双温暖的大掌包裹住她,她的心便倏然漏跳了两拍。
  “宋临?”她道。
  宋临沉稳有力的手握紧,低沉的声音缓缓从耳边传来,像飞絮飘进了她的心里,落地生根。
  “是我,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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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后,季微月和竹子娘抱着两匹绸布从外归来,有说有笑地朝院子里走。
  途中路过书房时,季微月留心一望,便瞧见了坐在案几前沉思的宋临,看着有些苦恼。她将手中的布匹递给竹子娘,轻声道:“娘先进屋吧,我有些事要和老爷商量。”
  目送着竹子娘离去,她轻轻敲了敲房门,引起了屋内人的注意,浅浅笑道:“是什么事情把咱们家宋大厨难住了?”
  成婚一个月,季微月已经褪去了青涩稚气,及腰的长发盘在头上,用银簪绾了个妇人髻,看着和半年前判若两人,有了夫人的模样。
  刚成亲时她提心吊胆,担心日后的生活不比从前,甚至萌发了想要逃走的冲动,但成婚后她才明白,日子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变化,自由自在的过。
  不过也有不同,夜里多了一点点夫妻间的小运动。
  宋临朝她招招手,揽住她的纤腰将她带到身边,若有所思道:“平津侯来信,请我上京进宫做宫宴,我在想要不要答应。”
  平津侯?季微月眉心一蹙,想起了这号人物。
  她与宋临这一世在平津侯府旁相遇,两家说来有不少缘分,平津侯这些年在京中势头不好,有些心急,想要借宋临之力在皇上面前表现一番。
  宋临念及先前的交请说会慎重考虑,但上京怎么说也不是个小事,他还得问问季微月的意见。
  季微月当然是不同意,上一世平津侯上京后就没有个好下场,谁知道宋临跟着去会不会被连累下水,她蹙眉忧虑道:“京城不比咱们的这小地方,更别提皇宫,去了之后还有成堆乱七八糟的规矩,说不准就要倒霉,我不想你去。”
  她把自己的想法说的很清楚,宋临从来没有难为过她,这次也一样。
  他笑了笑,抬手捏了下季微月的鼻尖,十分疼爱:“好,那我就回绝侯爷。”
  这头的问题解决完,季微月高高兴兴地和竹子娘裁剪衣裳去了,还没舒心半个时辰,百花楼那头就有人传了书信来。
  小厮把信交给她,殷切地搓了搓手:“宋夫人,这是玉姬给您的信,小人立马就给您送来了。”
  季微月笑笑接过信,给了他一粒碎银:“辛苦了。”
  小厮欣喜地走了,她奇怪地翻了翻信笺,的确是是玉秋娘写来的信。
  自打成亲之日过后,季微月就再也没有见过玉秋娘,两人的交集也随之减少。不过她常从别人的口中听到,玉秋娘现在过得风生水起,名声早已压过了赵大家,正计划着要从百花楼搬出去。
  她这么忙,怎么还有闲情给自己写信?
  回到屋中,季微月细细读起信中的内容,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玉秋娘在信中写到,她的舞偶然被诚王所见,入了诚王的眼,要跟随他一起上京入宫,在宫宴之日一展舞姿,让水袖舞成为新的宫廷御舞。
  信中还说到,她第一次离开栗木县,心有不安,怕自己没办法编排出更有新意的舞,想请季微月和她一起上京帮她参谋一下。
  季微把信一丢,和竹子娘说了声去向后就急匆匆地往百花楼去。
  玉秋娘见到她来很惊讶也很欢喜,捻着纤指调笑她:“怎么丢下你的如意郎君,跑到我这来了。”
  季微月微微喘气,往椅上一坐歇了歇:“我收到秋娘姐你的信了,你真的要上京吗?”
  玉秋娘眼中有向往,还有深藏在眸底的野心和欲望:“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好不容易能有这样的机会,我怎么会拒绝?”
  季微月不置可否,耐心劝道:“皇宫可不是个好地方,姐姐再想想罢。”
  玉秋娘虽然不是单纯天真的小姑娘,不会轻易被算计,但皇宫可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处处埋藏着危险,谁都说不准下场会如何,季微月怎么忍心放任她面临危险。
  玉秋娘轻笑一声,却难掩眼中的苦涩,有些心酸:“其实,这事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小妹可还记得何公子?”
  季微月自然记得,她正是因为替玉秋娘给何元驹送信,才会在城东遇见了宋临。
  玉秋娘接着道:“何夫人一直瞧不起我,觉得我身份低贱,如果我能在皇宫里得到贵人的赏识,改了奴籍,那何家就再没办法拿这事来阻挠我跟何公子了。”
  这也正是季微月担心的原因之一,她抓住玉秋娘的手:“万一,有人对你起了心思把你留下……”
  玉秋娘摇摇头,把脸转向一边:“不会的,我们都带着面纱,不会轻易露面的。小妹你别劝了,这次我一定要去。”
  季微月叹气:“那我怕是没办法同行,只能祝姐姐一路顺风了。”
  玉秋娘揽住她的肩膀,把脑袋靠着她的,轻笑道:“我知道,你才成婚不久,这样为难你是我考虑不周,你不用放在心上。”
  季微月感受着她身上传来的温度,用力握紧了她的手,再没说出阻拦的话。
  转眼间过去了半年之久,玉秋娘上京也有两月有余,季微月前不久收到了她托人送来的信,信上规整的字迹里带着欣喜和思念,看来她一切都很顺利。
  季微月正在学做春天时要穿得褙子,一针一线全神贯注地缝着,宋临倏然从后轻轻地抱住了她,神情有些闷闷。
  她手一抖,把东西放在了床榻上:“怎么了?”
  沉默了片刻,宋临才道:“平津侯在京城犯事了,没能回来。”
  季微月早有了心理准备,叹了叹气,轻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世事无常,你不用太放在心上,这事与你无关。”
  宋临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不言语,他不是自责他没帮上平津侯的忙,而是心有余悸,如果他和平津侯一起进了宫,那听到这个噩耗的季微月该怎么办?
  季微月见他闷闷不乐,便想要做个新学会的米糕来哄他高兴,还没站起身,却从他手里收到了一封信:“这是玉姑娘托我一个好友带回来的信,给你的。”
  信封没有署名,看上去还有些皱巴巴的,这不是玉秋娘做事的风格,但上头若有若无的花香气味不会骗人,这确实是玉秋娘的信。
  季微月心头一跳,不安地拆开信,纸上只有潦草的几个字。
  玉秋娘被皇上留在了宫中,回不来了,请她帮忙跟何公子说一声。
  季微月无力地垂下手,酸涩又心疼的复杂情绪一涌而出。她把这事和宋临说明,二人商量后,决定一起即刻去何府一趟。
  何元驹看了玉秋娘的信,没什么表情,好似根本不放在心上,但把这封信从季微月手里要走了。
  隔日季微月让人前去打听他的状态,却被告知何公子自昨夜离家后就再也没回来,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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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年后。
  面色枯黄的季微月虚弱地躺在床上,眉目温和,浅笑着握住了床榻边的手。
  “别伤心,我们还会见面的。”她捂着嘴轻咳,把嘴里的血腥味全都咽了下去,轻轻笑着。
  季微月这世吃得好喝得好,在宋临的悉心照顾下长胖了不少,日子过的幸福又舒心,可命运终究逃不过,她还是患上了噎膈,没了几日可活。
  宋临握着她的手,俯下身吻在她的额头上,迟迟不肯离开,直到季微月的手变凉变冷,再也没办法给他回应。
  他站起身,转身离开了屋子。
  一月过后,宋临牵着一匹马,身后背了个不大的包袱,站在福禄食肆的后院门前和掌柜的辞别。
  掌柜面有不舍,劝道:“你真的要离开这里,放下这里的一切?”
  宋临摸了摸手中光滑的木雕小人,微微笑了笑:“没她的地方,没有留恋的意义。”
  迎着余晖,一人一马渐渐淡出了掌柜的视线,消失在热闹的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