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故人归来,不似故人(4) ...
-
最后一鞭落在景惟卿背上的时候,他已经挺不直自己的背了。他一手撑在地上,艰难地保持跪着的姿势,血和汗水顺着他的胳膊流到地上,留下一小滩血水。太阳已经升得很高,景惟卿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衣服已经湿透,一张脸在背光里看不清神色。没有皇帝的命令,没有人敢上前去扶他一把。行刑的侍卫走进殿内,叩拜回话到:“回陛下,鞭笞五十,已行毕。”景惟卿把双手放于膝前,又是一拜,背上的伤又裂的更严重,他轻微地抖动了一下身子。
“鞭笞之意,是为教诲,是为警告。望你以后可以记住今日切身之痛,引以为戒,留于云都思过。退下吧!”皇帝挥手示意,瞟了一眼旁边候着的宦官。
景惟卿感觉自己的牙根仿佛都被咬断,嗓子里有一股腥甜滋味,他只能压下那股味道,用沙哑的声音回到:“谢陛下教诲,臣谨遵圣命。”
“退——朝——”尖细的声音穿破空气,传到殿里每个人的耳朵里,群臣齐拱手高呼:“恭送陛下!”
景惟卿觉得像是被撕裂,从内到外,痛意通到每个指尖,让他拳头都握不紧了。退朝出宫的大臣从他身边经过,每个人都带有不同的神色,有人踌躇是否向前,有人带着张扬神色,他恍觉自己像北境草原上战败的狮子,没有了族群的庇佑。他抬起头,汗水流到他眼睛里,模糊了他眼前的场景,他面前似乎有一个深绿色身影,他眨了眨眼,企图看清什么。景惟卿慢慢地撑着站起来,背后的伤被扯动,痛意让他虚晃了一下,一双手猛地扶住了他,顺着手往上定睛一看,是早上带他进宫的公公,景惟卿忽觉得有些失望,可失望什么,他也不太明白。
“王爷,奴才送您出宫吧!”
景惟卿隐约觉得不太对,可他没有力气去想别的事了,只能低声道:“那劳烦公公了。”
“王爷您可折煞奴才了,快些走吧,您这伤要及时处理才好。”景惟卿只能抓紧了他的胳膊,迈开了步子。
偌大的宫城,从清安殿到宫门的一段距离,景惟卿走的步步艰难。
“殿下,殿下,你慢些走,别摔了!等等奴才,殿下!”身后从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和一位宦官的惊慌喊声。景惟卿握紧了扶着他的胳膊,转身向后看去。一位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几乎是冲到了景惟卿面前,少年披着浅黄色披风,领口缀有白色的狐毛,把少年的半个脸都遮住了。少年肤如白瓷,生得精致,脸因奔跑而泛起粉红,额头一层薄汉,一双杏眼微微泛红,看到景惟卿的那一刻突然盈满了泪水。景惟卿身边的宦官赶忙行了跪礼,口中喊到:“参加太子殿下!”可少年却只是盯着景惟卿,没有让他起身。
“殿下,你吓死老奴了。”他身后的宦官追了上来,小臂上搭着一条黑色披风,行至景惟卿面前仍然喘着粗气。看到景惟卿后作了一礼,“奴才参加王爷”。景惟卿点了点头回了一礼,洪公公是楚曦玉出生后就照顾他至今的人,受得了他这一礼。
“殿下追上微臣有什么话要讲?”景惟卿转向面前站着的少年。少年眼里泪水积累太多,眼眶已装不下了,突然落下泪来。景惟卿伸出手想要抹去他的泪水,突觉手上沾满了血汚,与少年的脸对比更是刺眼,他又放下手来,开口道:“殿下哭什么?您是太子,不该轻易落泪。即使落泪也不该在人前。”少年牙齿咬着嘴唇,把下唇咬得通红,开口也带着哭腔:“容哥哥……”
景惟卿猛然僵住了,容是景惟卿的字,可他已经很久没听别人这样唤他了。景惟卿也不过只比楚曦玉大了五岁,可他如今再不是少年心性了。景惟卿看着楚曦云这番模样,不知道要说什么,想他以前自诩桀骜不羁,常和楚曦玉说,人生在世,开心才最重要,什么时候想哭就哭,想笑就笑,管旁人做什么!可他又想“他注定要长大,若我如今不逼他,将来他只有被别人逼死的份。”可他最终说不出训斥的话,只是摸了摸少年的头,说道:“阿珩回去吧,我伤好后会来看你的。”少年只是红着眼睛说不出话来,景惟卿转身欲走,少年突抓住他的胳膊,然后从身边洪公公手中拿过那个黑色披风,为景惟卿披好,将他的身体遮个严严实实。景惟卿看了看身上的披风,觉得周身都温暖了起来,他看着少年突然笑着道:“谢谢殿下。”
近了宫门,宿莽和菱波正侯在门口,菱波年龄尚小,没有耐心,不住往门里张望。宿莽看到景惟卿被扶出来就赶紧迎了上去,将景惟卿接了过去。景惟卿靠在宿莽边上才敢松下劲来。他忽想起这位公公进宫时说过有人让他带话的事,想来送他出宫也是那人的吩咐,可现在景家蒙难,谁人如此明目张胆的助他。
“敢问公公的名讳是什么?若公公日后遇到难处,我也可帮扶一把。”景惟卿回头对宦官说道。“都是奴才,名讳都没人叫了,王爷若不嫌弃,唤我赵公公就是了。”赵公公又扯出一个笑容,但不似之前那般僵硬了。景惟卿猜想问他背后之人他也不会说,知道个名号也好调查些,于是向他拱手一礼,身后的宿莽等人见状也是跟着行礼。赵公公脸上掠过一丝诧异,连忙回礼。
宿莽扶着景惟卿向准备好的马车走去,菱波到底还是孩子,看到景惟卿面色苍白,手上无力,急得面孔通红,豆大泪珠顺着脸颊就流了下来,嘴里不住说着:“惟卿哥哥,你哪里受伤了,哪里痛?”景惟卿已没了力气,眼睛似睁未睁,只轻轻说到:“别哭,回家。”